半个月的调理后,沈默菲的精神状态大为好转,因为连清池的保证,还有这半个月来和小泽的日夜相处,温情的母爱渐渐抚平了她心里的焦躁,再加上连清池时常将她大哥请来照顾她,各种因素使然,和刚生产完相比,默菲整个人开朗了不少。
小泽满月那天,连清池并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将孩子带去见连家老爷子,反而带着他们母子到一家私房菜馆,只是三个人一桌菜,不隆重,却温馨的帮小泽过了满月,沈默菲见连清池每日守着她们母子,决口不再提带走小泽之事,便以为这事过去了。
再过了一个多星期,连清池突然给她一张卡。
“去买一些衣服,以前的衣服穿着都不合身了吧?”
沈默菲生产后丰满了不少,腰上、胸上、腿上,处处都是肉,和之前的小竹竿身材相比,确实变化巨大,听见连清池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她不禁恼了一下,不去接他的卡,恨恨地道:“合身,都很合身!”
连清池忍不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笑她:“嘴犟,那好,我请你去帮我买一些衣服好不好?”
平白无故为何要她替他买衣服?而且他那些手工西装挂满了一个衣柜,就连她的衣柜里都塞满了他的衣裤,每日换一套,都不知要不重样的穿多少年。
默菲仍是不去接他的卡,却听见他低低的说了一声:“下星期我生日。”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后者脸上似乎弥漫着一丝落寞,见她看向他,却微笑起来,将信用卡塞到她的手上:“叫小白陪你一起去,今天放她一天假,两个女孩子逛街更有趣一些。”
于是沈默菲生完孩子后,第一次踏出了家门。
张小白不愧是为连清池鞠躬尽瘁的好雇工,一路上都不停地向默菲灌输连清池的好。沈默菲抿抿嘴唇,并不回话。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段时间连清池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哪还需要别人来说?
孩子生了下来,合同已经算是完成了,他不仅没有按当初所约定的让她离开,还一直认真照顾。那段时间她心里恐慌得厉害,都是他守候在一旁,知道她担心孩子,甚至将合同交给了她,说是不作数。
小泽夜里会闹,他也总是安抚她睡下,自己去泡奶粉喂孩子,哄得孩子软软睡着了,才有悄悄地上床来,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她……有时候她看着他难得认真哄着孩子睡觉的样子,心里总会有些松动。人都是向往温暖的生物,不知不觉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她在微笑的同时,有时候也会心惊,怕自己就这么沉溺下去,放不了手。
神游之际,她听到一旁的店门口宣传片里正播着广告,女人带着幸福洋溢的微笑为恋人系上领带,恋人在她额头上印下亲昵的一吻,广告旁白的嗓音清澈:“恋人的领带,是甜蜜的缠绕。”
甜蜜的缠绕。
从店里出来,她的手里就多了一个精致的蓝丝绒盒子,领带她没勇气买,因为没有缠绕连清池的决心,所以她犹豫再三,也只买了一枚领带夹。
看到一旁有花店,又顺手买了一束铃兰,想着最近他为了孩子戒烟戒得难受,有时晚上睡不着,房间里插支铃兰对肺也有好处。
出了店门,张小白还在一旁不停地念叨,“默菲啊,这段时间我老板对你怎么样,你也一定是有感觉的,我进公司快半年了,从来没见他对别人这么……啊,等等,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天降神兵,说是公司有些事情,张小白朝她吐了吐舌头,急急的拦了的士就要走。默菲心里挂念小泽,便坐张小白的顺风车到了家,将连清池安排的司机杨一忘在了商场门外。
絮絮叨叨的张小白,临走前张小白还不停地回头说,“默菲,我今天说的话你千万要仔细想想……”
她看着车消失在远处,又低头捏了捏手里的领带夹,忍不住就勾起了唇角。
这一生走到现在,她的人生也许没那么多圆满,但正因为圆满太少,才显得温度难能可贵。他对她的好,她都记着的,小心翼翼地捧在心里,弥足珍贵。
出门的时候天色就有些阴沉,此时竟微微下了些小雨,沈默菲急忙往大门跑去,冷不防却又接到了电话。
是杨一。
“沈小姐,你在哪里?”
“我?搭小白的车先回来了,真不好意思,刚刚太急,忘了通知你。”
“什么?哎,沈小姐,您不能回去……”
声音到一半,卡住。
沈默菲还很茫然,顺口就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回去?”
话问出口,自己也是愣住了。
“沈小姐,您还是先出来吧,连先生……他现在不方便,您出来,我再带您转一圈,很快就好的。”
沈默菲抿着唇,手里的铃兰散落了几朵掉在地上,她都没有察觉,只是不声不响地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缓缓攀升。
杨一在那头终于着急起来,大声喊说,“沈小姐!你不要太不懂事!”
沈默菲垂下眼,淡淡地说,“外面下雨,我不回家,你让我去哪里呢?”
杨一脱口而出,“那又不是你的家!”
“……”
沈默菲的心霎时冰冷到刺骨,一下子想起了今天连清池的反常:放张小白的假,让她去逛街,他却在家带孩子,还叫杨一跟着她……
手里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却连弯腰去拾起的力气都没有。怔怔的站在电梯里,直到头顶响起“叮咚”一声脆响,一张红木大门缓慢的出现在她眼前,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捡起了地上摔成了两半的手机。
那里不是她的家,她都快忘了。
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沈默菲停下了脚步。钥匙就捏在手上,只要打开门,就能证实她心里的怀疑。那一瞬间,沈默菲清晰的感受到了心里想要逃避的想法,开门做什么?如果门里面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岂不是自找难堪?可是,就这么装作不知,一个人悄悄的躲起来?然后任由心里的那个疙瘩越长越大?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连清池的轻笑,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满是溢出来的温柔。
沈默菲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去开门。
也不过是一秒的功夫,也不过是一道小小的缝隙,那里面的谈笑声就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崩塌。
她惨白着脸僵在门口,一瞬间甚至不敢再动一下,不敢多看一眼。
可是门却被人蓦地用力拉开,王阿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哎呀,你怎么回来了?”
连清池坐在沙发里,在看清门口的人时,前一秒还在微笑着的面孔缓缓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宇,和冷漠的眼神,“怎么回来了?”
沈默菲张了张口,喉咙却似乎梗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连清池深吸一口气,似乎还带着些不耐烦,低声说,“你……”
“清池,这是谁?”
连清池和沈默菲同时一僵,沈默菲无奈之下进了门,就见到了坐在沙发里的连老爷子。头发花白,眸色却锐利清明,话时对着连清池说的,目光却一直死盯着她,不怒而威,竟叫她心里狠狠颤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彻骨的疼。
在连清池身边还坐着一个女人,小泽被她抱在怀里,似乎睡得正香。而连清池的手搂着她,唇角挂着温和笑意,这副画面看在默菲眼里,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一家三口”这个词。
一家三口。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铃兰和礼物,忍不住想,他们是一家三口,那我在这里是什么呢?
坐在连清池身边的女人妆容高雅,朝着默菲露齿一笑,嫩白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就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去厨房帮忙把水果端出来吧。”
“……什么?”沈默菲怔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她。
一旁的王阿姨惊慌的站起身,说道:“我去我去。”
女人微微皱眉,有些嗔怪地瞪了连清池一眼,然后才笑着对老爷子说,“这是新请来的月嫂,我奶水不足,清池心疼孩子,吃奶粉对孩子身体不好……这回知道您要来,就支使她出去走走,没想到这么不懂事,提前跑回来了。”
月嫂……
沈默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词语代表什么,那劈头而来的羞耻感让她几乎战栗。她是月嫂,那小泽的母亲是谁?是她么?
“柳家丫头,清池是心疼你,我这个孙子,对别人都不苟言笑,就是对家里人也一样,就对你是一向疼爱的……”
连老爷子的笑声直直朝沈默菲冲过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看着那一家人亲和友爱。
她又突然害怕起来。
这一刻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连清池不是自己的。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痛过一阵,就好了。
可她怕,她怕连清池会突然对她说,小泽也不是你的,是连家的。
那是她的小泽!
正在这时,孩子却偏巧在女人的怀里哭了起来,沈默菲的心一瞬间都揪起来了,直觉就要上前抱自己的儿子,冷不防却被那女人一声低斥拦住:“你干什么?别碰我儿子!”
“他……”他是我的!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我生我养,我每天看着他入睡……沈默菲顿了顿,见到连清池冷下来的脸,嘴里的话生生吞下,急急的走上前,轻声说,“小泽哭了,给我抱……”
可还是没有抱到儿子。
这次拦住她的,却是孩子的父亲,连清池。
“默默。”他沉着眼站起来,拉住她的手,低声说,“你先出去走走,待会再回来吧。”
沈默菲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来,看了看孩子哭红的脸,又抬起头,与他对视。
可他的眼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柳茹意见那两人不语,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烦,心里也暗暗生气,恼怒地跺跺脚:“这杨一,看个月嫂都看不好,哪里去了……”
王阿姨从柳茹意的怀里接过孩子在怀里哄着,小泽却是没完没了地哭。
沈默菲想上前,却又被连清池拦住。
他拉着她走到门口,又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很快杨一就接起,在那头结结巴巴的。
“老……老板……”
连清池隐忍着怒气低斥:“要你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滚回来!”
杨一被吓得一时没了声音,连清池还要再骂,柳茹意却嗔道:“清池,小声点,儿子要被你吓着了!”
看了眼沈默菲,连清池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默默,你先出去走走,杨一马上就来,我家里的事你不方便在场,有事等会再说,好不好?”
沈默菲抬眼看他,眼前的男人脸上仍是一脸温柔,眼底似乎都要溢出水来。如果今天她不是亲眼见到了这个场面,如果今天她不是亲耳听到“月嫂”这两个字,她想,她还是会一直沉溺下去,陷在他给她织的网里面不可自拔。
习惯依赖他,因为依赖,所以期望,因为期望,所以才会这样失望。
没有理睬连清池,默菲垂下眼,退后一步,轻声说,“好的,老板。”
连清池眸色一沉,开口唤,“默……”
“这是什么花?”柳茹意却突然走过来,手里提着那束已经有些残败的铃兰,“我花粉过敏啊,快拿出去丢掉!”
一束花劈头盖脸砸向了她。
门在她眼前缓缓关上,分明听到房里的女人软软的抱怨:“清池,你找的什么月嫂啊,脾气这么差古怪,可别吓坏了咱们的儿子!”
花碎裂一地,沈默菲静静地站了许久。
幸好……她现在只庆幸,幸好她提前回来了,幸好让她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心疼她带孩子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替她着想过,都是她在一厢情愿,他让她出去逛街,她就真的傻到高高兴兴的出门,前一刻竟然还觉得甜蜜!
客厅传来的笑声异常刺耳,她听见他在说:“茹意,小泽让我来抱。”
原来那个女人叫如意……称心如意,果然心随所愿,什么都没做,却能颐气指使的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她的儿子,说着各种羞辱她的话。
又听见柳茹意娇滴滴的在说:“爷爷,清池很疼我,求婚都求了几次了,是我一直没答应,您呐就别责怪他了,到时候再补办一个婚礼便是。”
又有连家老爷子的大笑声:“你和清池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订婚都弄得这样神秘。”王阿姨在一旁附和:“清池总往美国跑,当我们不知道是去看茹意呢。”
沈默菲捂住耳朵,却仍然遮不住里边的欢笑声,她觉得头很重,眼睛也很干,抬起手臂朝脸上抹去,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难怪他当初执意要带她去波多黎各,而且停留在纽约的那两天,他不知所踪。
当初觉得那样温馨的时光,这个时候却被人用尖刀狠狠刺穿,露出一张欺瞒的丑陋脸孔。真相往往是残忍的,却也是直白的。
沈默菲僵立在原地,脑海里却一直顽固的浮现着和连清池一起走过的时光,他在萤光遍布的海水里朝她笑,无人沙滩上并排躺着的静谧;还有多数时候,他眯着眼静静看她的神情;甚至不知道是哪个夜晚,他在她耳边动情的呢喃……都是一些细碎漂浮的片段,记不清时间地点,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一个他在旋转。
她怀孕的时候,是他每天陪在身边,费尽心思逗她笑,饶有兴致的陪她一起胎教。她还记得他长手长脚做孕妇操时的滑稽场面,还有瞒着她躲在书房背诵准爸爸细则,却被发现时的窘迫。那时候的她脾气差,嘴巴刁,他一改往日的暴躁,不和她吵架,只狠狠的瞪她几眼解恨,到了夜晚并排而眠时,再可怜的朝肚子里的宝宝告状……
他帮过她的父兄,成了沈家的救命恩人。但是也曾狠厉的强迫、辱骂过她。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只想得起他对她好的画面,似乎记得自己曾深深的憎恶过他,可是此刻,为什么她只能想起这美好的时光?
那些一起欢声笑语的岁月,明明就在昨日,此刻默菲竟有种身不知何年、身不知何处的感觉。朦胧中只觉得那些回忆才是真的,此刻,她不过是在梦里而已,而且是个可怕的噩梦。
双手环抱住自己,感受到心跳的温度,沈默菲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些早已经过去了啊,那些回忆,因为它们的美好而一直停留在她心里,回忆回忆,也只是回不到过去的记忆罢了。
门终于合上。沈默菲缓缓朝着楼梯间走去,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连清池知不知道呢?外面下雨了……他都赶她出来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月嫂而已。
沈默菲蹲坐在门板后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领带夹,刚刚在楼下淋到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静静滑下,冷得要命。
许久,她捏紧了领带夹,一把将它丢了出去。<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