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一怔，这个要求，可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照理说，这陈舟正是年轻气傲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是意气相投，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其实，徐光启从朝堂退出来之后，虽然说有些想法，但是更多的是戒心。
陈舟如此上赶着，徐光启反倒是有些疑虑。
不过既然陈舟已经提出来了，又明确地提出是忘年之交，被逼到这份儿上，那没有办法了。
于是就叫家人摆设香案，两个人焚香祭拜天地，就此结拜，成了兄弟！
等到焚香祭拜之后，陈舟那边还直挺挺跪着，等着徐光启说一遍“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没想到徐光启苦笑：“咱们两个还是不要发这个‘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才好，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你还这么年轻，前途远大，不要说这些晦气话！”
陈舟也不为己甚，这些个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他本身就是不在意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和徐光启结拜，因为他实实在在地钦佩这位大佬，能和徐光启结拜，陈舟觉得是一种荣耀。
或许后世再提到徐光启，提到农政全书的时候，还会提到徐光启曾经有一位结义兄弟，姓陈名舟字季帆呢。
哈哈，想着就爽，如果自己再有些成就，这大明后世的历史，想必也必然不同！
这古人就是如此，一说金兰之好，一说忘年之交，这一经结拜之后，虽然是异姓兄弟，那关系比起同姓兄弟来，或许还要亲上几分。
你看一看桃园三结义，大致就知道了。
徐光启更是目光灼灼，就等着陈舟发表意见。
陈舟其实十分明白徐光启的心思，既然这么问，问得又是东林党而不是阉党，这心中所想可想而知。
“徐大人，你我既为忘年之交，我就称您一声老哥哥，你问我如何看待东林党？我与老哥哥一见如故，而这个问题呢，我早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徐光启眼睛就是一亮：“快快说来！”
“这阉党误国，爪牙遍布天下，果然是祸国殃民，朝廷上下，并无异议，可是东林一党，却是复杂得多了！”
“你就别兜圈子了，你如何看这东林一党？”
“阉党东林之争，已然势同水火，这党争之下，焉有完卵，倒霉的是朝廷！”
“说得不错，与我心有戚戚焉，不过，你这么含糊其辞，是为那东林一党粉饰么？”
陈舟苦笑：“说实在话，我一直纠结来着，左光斗也罢，杨涟也罢，那都是有名的人物，人品才学，我也十分的佩服，只是这非此即彼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偏狭！”
“呵呵，何止是偏狭，你啊，还是碍于面子，这东林一党，对你这样的有为后进，那是极力提携拉拢的，为的就是把你弄进他们的圈子里去！”
陈舟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在我看来，这党也好，那党也好，一定是要联合起来，才能共同振兴我大明——当然，祸国殃民的阉党除外！”
“看起来季帆你，也是胸怀大志之人啊——不过，在我看来，东林一党，与那阉党一般无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舟倒吸一口冷气，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东林党的！
“胸怀大志不敢当，以身许国倒是有的——不过，听老哥哥这番话，似乎是对东林党颇有看法？”
徐光启长叹一声：“季帆，你可知道，我为何离开朝堂？”
“倒是有个耳闻，听说是您直言犯谏，得罪了阉党？”
“不错，那你又知道，我为何得罪了阉党？”
“您不是直言犯谏——”
“呵呵，我也曾在浙江等地为官，那东林一党不仅把持朝政，而且借东林书院之势，笼络天下士人，凡是与其观点不同的，一概打压——你可知道王阳明的心学？”
陈舟点头：“不仅知道，我还在阳明书院混迹过一年多！”
“那你就知道，阳明书院与东林书院的恩怨了？”
“也有耳闻！”
“你要知道，这东林书院是由东林先生顾宪成倡修，与高攀龙等讲学其中，讽议朝政，朝野应合，东林之名由是而起——可是，这顾宪成本就是阳明心学一脉，这自立门户，反目成仇，岂不是欺师灭祖！”
“况且，那高攀龙本就是反对心学的中流砥柱，如此二人同流合污，置心学于何地，阳明先生一世英名，丧于二人之手！”
说着，老头须发皆张，显然十分激动！
陈舟大汗，这老头有点激进啊！
本以为作为一个大明的农业科学家，数学家，徐光启应该能够格物致知，客观公允，没想到这老头居然如此偏激！
那顾宪成和赵南星、邹元标号为“三君”——邹元标曾经力主扳倒了张居正，随后又力主为张居正平反，本就是个帮理不帮亲的顽固派！
高攀龙也算是一代名臣，最后自沉而死，算是忠烈了，这从崇祯给他的谥号“忠宪”也可以看出来。
不过这时候，高攀龙可还活着呢！
陈舟有些头痛，事情太复杂了，阉党是一如既往，名副其实的坏，东林党却不像想得那么忠正信诚，就算是左光斗和杨涟，对自己的拉拢之意，也太过明显，这已经不是对于后进的赏识之道了！
但是，左光斗谥号“忠毅”，就说明了朝廷包括世人对他的认可，也就是说，东林的思想和做法，都是符合朝野的期望的，特别是在与魏忠贤势同水火这件事上。
徐光启的角度又自然不同，老头是从社会底层来考虑的。
他扑身农业，深知百姓民间疾苦，所以对于维护大官僚地主的东林党有意见，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是现实，没有那种非黑即白，而是灰蒙蒙一片！
不过，陈舟的观点与徐光启又有所不同，毕竟，顾宪成身为有明一朝著名的思想家，“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对联所反映出来的胸怀境界，也并不像徐光启所说的那般不堪！
现在朝堂之上，魏忠贤与东林党的斗争已经白热化，过不了多久，东林党的这些人恐怕大部分都要被迫害致死，东林书院也被摧毁！
虽然自己多少也和天启透露了些口风，却抵不过天启也对东林党深恶痛绝——因为这东林一党，对于他每日里指手划脚，让天启烦得要死！
可是这个时候，陈舟却又不好拦着徐光启，不让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徐光启看陈舟不说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季帆啊，我知道东林党极力拉拢你，或许你看他们慷慨激昂，为朝廷奔走呼号，心生崇敬也是有的，但是，你可曾看到他们为民出过只言片语么？”
陈舟无语，老头估计受过东林党的刺激，这么执拗，也是醉了！
“老哥哥，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你一见如故？”
“嗯——这个倒是我想知道的，你且说说看！”
徐光启暂时被陈舟打断了思路，他也的确想知道。
“其实不仅是东林党，就连魏忠贤，也在拉拢我，我受陛下看重，即便是从中取利，也是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的——”
“那你为何看得上我这样一个退出朝堂的糟老头子？”
陈舟正色道：“老哥哥，切莫妄自菲薄，在我看来，老哥哥你在朝堂之上能够仗义执言，这是为国尽忠，在私下里，能够编纂农政全书，这是为民取利，如果是为了朝廷，那是职责所在，能够心怀天下百姓，老哥哥你堪为大明一朝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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