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院】

　　午时,澄心斋伺候三阿哥的侍女小颂传消息过来说三阿哥求了四爷，说是想见见福晋,至于什么缘由还不清楚。

　　胤禛大怒，直接摔了茶盏,后来弘晖一个人不知道对四爷说了什么,他竟然同意了。

　　清璇微微点头，就让墨蕴先出去了，她想一个人好好想想这件事儿。

　　几年过去了，宋清旋再不是那个只管率性而为的女子了，落入俗套地在弘晖那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隔了层肚皮,又是个半大孩子,她向来是在胤禛面前多夸弘晖的,但若是又什么危及到他们母子三人的变故，也好提前应对。

　　除非有什么大事情,否则小颂是不会递纸条儿的,也没想过什么害人的主意。

　　虽然弘晖自幼与她亲近，可最不可琢磨的就是人心,她也不太愿意自己付出了心力和感情的孩子，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这么多年了,就在几乎要忘了福晋的时候,那个女人居然又有了小动作，明明成了拔了牙的纸老虎，没什么威慑力了啊！

　　看来经营着雍郡王府这么久的福晋还是留了些后招，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使出来呢？

　　坐在红木椅子上,清璇先是想，弘晖长大了，要见亲娘也是正正当当的，若是以后乌拉那拉氏走了，见不着反而会留下心结。

　　可这孩子懂事后就不提额娘的事儿了，显然是默认没有娘亲了，如今一下子发作，肯定有人在背后挑拨。

　　想到福晋，就不由想起曾经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受气的时候，这也便罢了，她利用天花想要除去弘晟和齐布琛，更是极为歹毒。

　　“荷意，去通知四爷一声，就说我想去给福晋请安。”也是时候去瞧瞧这位主母大人了，反正胤禛同意了弘晖去探视，这份面子，她宋清旋还是有的。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在清朝唯一的仇人，究竟在打什么坏主意。

　　【嘉福堂】

　　“三阿哥，您小心点。”贴身的小太监小林子提醒道，这座院落表面上还是利利落落的，没有荒僻的样子，却忽然有一只灰色的大耗子从小男孩的脚边窜过去。

　　这么大的院子里，几乎没什么伺候的人在走动，门口立着两个学过武的太监，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就在要踏进门槛的时候，弘晖忽然犹豫了一下，违逆阿玛的心愿，还会让宋姨不开心，只为了来见一眼陌生的额娘，这样的决定真的对吗？

　　小小的乌色靴子在朱红的门槛上悬停了一刹那，还是顺从心意迈了进去，已经求了阿玛，若是犹犹豫豫反倒不美，自己只是好奇亲娘而已，对，就是这样。

　　半个时辰后

　　在满是药味的屋子里熏了半天，饶是身体强健的弘晖出来以后也连咳了好几声，才把淤积在肺部的浊气排了出去。

　　见到面若金纸、瘦如骷髅的亲娘，弘晖心里是惊恐中带着怜意，好好一个福晋，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听了额娘断断续续的话后，心智早熟的男孩已经没有了来之前的“说不定额娘是被人陷害的，阿玛和宋姨只是误会了”的天真想法。

　　“弘晖，咳~咳，额娘都是为了你，弘晟那个小贱种凭什么压在你头上啊？都是宋清璇害了我，你要为额娘，报仇啊！”语气里全是愤慨，对于自己用天花害二哥的事情毫无悔意。

　　那浑浊的眼珠子里，自始至终闪烁的都是仇恨和**，散发出和她身上一样的沉沉朽味儿。

　　他缺乏母爱，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清楚地知道疼爱孩子的宋姨在看二哥的时候是什么神情。

　　他的额娘没有只言片语来关心他这个亲生儿子，脑子里都被仇恨填满了，可是二哥和自己都是阿玛的儿子，有什么谁更高贵呢？

　　不想再听这些没用的废话了，也不再奢求从一个疯子那里找回母爱，弘晖坚定地离开了嘉福堂，并且决定以后没有大事绝不会再来了。

　　相见真不如不见，不见也不至于如此失望。

　　走出了那个房间，令人窒息的感觉存留在了记忆里，很难忘却。

　　【正院】

　　亥时三刻，四爷尚在书房里琢磨着公文，他如今在吏部是如鱼得水了，当然经常较真的性格还是让一些大臣头疼不已。

　　苏培盛静悄悄地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爷，福晋去了。”

　　“什么，乌拉那拉氏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胤禛心惊之下将书桌上储水的水丞都扫到了地上，在地毯上氤出一片水渍。

　　苏培盛低声道：“回爷的话，刚去了一刻钟不到，服毒自尽的。”

　　胤禛很难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是惋惜，是解脱还是愤恨这个女人到死都让人不得安宁呢？

　　不管怎么样，她到死还是自己的嫡福晋，身后事也得全了乌拉那拉氏和弘晖的面子，不假思索地让小太监把佟佳侧福晋叫来，商量丧事。

　　按照清朝礼制，胤禛要为发妻齐衰不仗期一年，身着素衣，闭门谢客。【注1】清璇和其他女人作为妾室要为主母守丧，几个阿哥、格格更要为嫡母守孝三年。

　　这样一来，槿儿小定的日子亦要向后推上三年了。这段时间，朝堂上风云变幻，正是几个成年阿哥角力的时候，因为四福晋的去世，四爷做很多事情都要束手束脚了。

　　往好处想，直郡王一党和太子正斗得厉害，皇父对二哥的态度转变极大，胤禛一向与胤礽走得近，置身其中，也是极为不易，暂时退避也好，反正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沁玉院】

　　本来预备晚上去看看福晋在耍什么小花招的清璇，没料到一个让她如鲠在喉的女人就这样死了。

　　说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是假话，同时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嫉妒、仇恨是人的原罪，可是要求一个人永远忍气吞声地宽容，不也是可笑的奢求吗？

　　“荷意，吩咐下去，给我和孩子们准备好素衣，不要出了差错。”不论生前如何痛恨乌拉那拉氏，在礼制森严的古代，总不能叫旁人捉了小辫子。

　　清璇还好，只要服丧一年，规矩也不算多，只是苦了还在成长期的三个孩子们，不能沾荤腥了，食谱就得好好变变了。

　　说实在的，如果是至亲至敬之人，清璇不会想这么多小心思，恐怕早就悲痛难当了。

　　可是，对于害过龙凤胎的福晋，弘晟和齐布琛还要为这样的蛇蝎之人守三年孝，就非常叫人恶心了。

　　对了，还要注意刚见了母亲一面，第二天就丧母的弘晖的心情。说起来，这娃也真叫惨，他娘就是个活脱脱的猪队友啊，清璇完全感觉不到福晋对儿子的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世子之位。

　　为什么不去考虑一下儿子的感受，刚刚见过就自尽，你叫弘晖怎么想？

　　乌拉那拉氏生前总是一副严肃端庄的样子，可惜娘家不睦、儿子不亲、夫婿不爱，也不知是可恨还是可怜了。

　　不过，宋清旋可以说自己是问心无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咱也不是包子。

　　“二哥，别劝我，我就想在你这儿待会儿。”弘晖没有呆在自己的澄心斋，而是到了弘晟的房间，在被拥抱之后，忍不住倒在床上哭了一会儿。

　　脸蛋圆圆的，两腮肉肉的弘晟，性子憨直，一向和弘晖玩得好，几乎像一母同胎，自然极为体谅地不去打扰三弟。

　　他坐在外间的懒人沙发上，布面外套，里面都是豆子，往上一坐，立刻就陷了进去，整个人都被拥抱着的感觉，很是惬意。【注2】

　　这是他过小生日的时候，额娘送给他的，好在是生日礼物，要不阿玛肯定不会喜欢这种东西，他曾经说：“坐上去像瘫了一样，像什么样子。”

　　不过确实舒服啊！

　　弘晟穿在白色的素服，不过脸上也未见那么多悲伤，毕竟是个没有感情的嫡母，心里替三弟心疼了一下，拿起一个木质的轮船模型把玩了起来。

　　他曾经在别院的大池塘里和姐姐一起划过小船，但是感觉和那种码头上的大大轮船就是两种东西啊！

　　十三叔就带他去看过，远远的帆布从水平面上升起，多么壮观啊！

　　听着弟弟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弘晟亲自去拿了条洗好的湿毛巾，送过去，对弘晖说：“擦擦吧，二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节哀。”

　　两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一个是内心悲戚，好在有哥哥安慰；一个是额娘疼爱，情感丰富的好哥哥。

　　此时，那些功名利禄、虚假浮华离他们还很远，很远。

　　赤子之心，兄弟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我的小天使，然后遁逃。

　　注1：这是在网上查到的关于清朝守丧制度的资料，不过不一定很准确。

　　注2：懒人沙发真的感觉好棒，真想买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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