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坂城。
随着晨光的到来,大坂城内的樱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石板路。城内的议事厅内,气氛却异常严肃。
成田甲斐,作为日本从未有过的“御领代”,实际代表年幼的丰臣秀赖,行使着类似于摄政的权力。此刻她端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封来自大明的信函,信中承载着高务实的命令,要求日本派遣使节团参加封禅大典。
德川家康,这位新鲜出炉的江户幕府征夷大将军,如今也身在大坂。他的到来不仅是继续表达对丰臣公仪的尊重,也是对高务实亲自来信的高度重视。
在如今这内战结束后的日本,“公武一体”的丰臣公仪在地位上仍然略高于武家体制的幕府,因此他坐在成田甲斐的下首。此刻的德川家康神色凝重,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封信的重要性。
“御阁的命令,诸君都已经仔细阅读了。”成田甲斐缓缓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封禅大典不仅是大明的盛事,也是对我们日本的一次考验——考验我们的忠诚。”
德川家康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御代殿所言极是。我们必须慎重其事,不可有丝毫懈怠。”
“御阁”,是日本方面最新生造的一个词,专门用来称呼高务实,就如同以“太阁”称呼丰臣秀吉一般。
在日语中,“御”(ご/go)常用来表示尊敬,可以加在名词前作为敬语。在:“御阁”这个尊称中,“御”表示对高务实的极高尊敬。
而“閣”(かく/kaku)在日语中可以指建筑物的一部分,也可以指政府的内阁机构。至于“御阁”的“閣”,则源自高务实在大明的内阁首辅职位,代表他的政治地位。
从整体含义来说,“御閣(御阁,之后都用简体)”表达了对高务实作为明朝内阁首辅和日本实控人的尊敬。
值得一提的是,“御阁”既不是日语原有之词汇,也不完全符合日语习惯,它的出现更多的是体现了在京华的强势之下,日本上流社会正在曲意逢迎汉语词汇的习惯。
不过话说回来,汉语中“御”这个字可不能乱用,这一点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晓?
至于德川家康对成田甲斐的称呼,则是日语中不算少见的简称,即把“御领代”简称为“御代”。“御代”与“御阁”不同之处在于,“御阁”是与“太阁”类似的专称,本身并非某个职务。
而“御代”作为“御领代”的简称,它却是个职务,因此德川家康还要在“御代”之后加上一个敬词“殿”,即为“御代殿”,类似于“摄政大人”——摄政是职务,大人是尊称。
成田甲斐略作沉吟,然后继续说道:“公方殿,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组建一个使节团,由你我共同挑选合适的人选充作正副团长。使节团不仅要展示日本的文化和礼仪,更重要的是必须体现出我们对大明的敬意和诚意。”
德川家康点头:“我完全同意。我会从我的家臣中挑选最出色的武士和学者,以确保使节团的素质。另外,我建议由我儿德川秀忠担任使节团的副团长,以示我们江户幕府对此行之重视。”
成田甲斐欣然颔首,答道:“这是明智之举。那么,我也提议由岛津家家主岛津忠恒担任正团长。岛津家与御阁的关系源远流长,他作为使节团的团长出使大明将有助于展示我们的忠诚。”
岛津忠恒,新任岛津家家主,内战前还因故被软禁过一段时间。不过有必要说明的是,他虽然已经接任家主之位,但日本有一种“退而不休”的习惯,所以岛津家的实权依然在“两殿”——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两兄弟手中。
这种情况类似于丰臣秀吉退而不休做了“太阁”,而将“关白”一职让给外甥兼养子丰臣秀次。众所周知,关白虽然理论上就是朝廷最高职务,但实际上太阁秀吉只要一道命令就能逼死秀次。
既然如此,甲斐姬为何还是让岛津忠恒作为使节团正团长出使呢?因为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岛津义久这个前家主还一直身体不佳。虽然他俩兄弟现在退而不休,但终究是会死的,与其让他俩去见高务实,还不如让岛津忠恒这个年轻人跑一趟,毕竟忠恒的路还长,以后打交道的时间更多。
德川秀忠,德川家康三子,原本是家康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如果不是后来高务实插了一手,用高演去玩一出鹊巢鸠占,秀忠就应该是将来的征夷大将军。
为什么是三子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这就要稍微补充说明一下家康的长子和次子:德川家康的长子是松平信康,次子是结城秀康。
松平信康出生于1559年,是德川家康与正室筑山殿的儿子。他最初被称为竹千代,后来改名为信康。信康在年轻时被送到织田信长那里作为人质,以巩固德川家与织田家的同盟关系。然而,由于一系列复杂的政治事件,包括信康的母亲筑山殿被指控与武田家有勾结等,导致信康在1579年被命令切腹自杀,享年21岁。
结城秀康出生于1574年,是德川家康与侧室於万之方的儿子。秀康最初被称为于义丸,后来被送到丰臣秀吉那里作为养子和人质。在丰臣秀吉的庇护下,秀康改姓丰臣,并被封为越前国福井藩的大名。
秀康在丰臣政权之中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而在前不久德川家康成为幕府将军后,秀康则被重新赐姓结城,并被封为下总结城藩的大名。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其实道理就和高务实让高演成为德川家康养子一样——白拿对方的遗产。高演的赚头固然大,结城秀康也不赖,整个结城家就这样被他继承走了。
想必家康的想法和高务实也差不多:让庶子去拜个养父又如何,他不还是老子的儿?可对方的家业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拿人家的家业给自己的庶子,自己本家的家业一分不少,纯赚啊!这买卖还不划算?
总之,岛津忠恒和德川秀忠的加入,无疑将使节团的档次大幅提高,比仅仅派遣一些奉行前去要有诚意多了。
岛津忠恒接到命令后,立即从萨摩领地乘船前往大坂。德川秀忠也从江户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往大阪赶。
不久后的大坂城内,两位团长终于会面。在一处幽静庭院内,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岛津忠恒与德川秀忠的身上。两人沿着布满青苔的小径缓步而行,他们的谈话在樱花飘落的静谧中开始。
岛津忠恒目光柔和地望着一株盛开的樱花树,轻声说道:“秀忠阁下,您看这樱花,虽然美丽,却也易逝。我们日本,不也正像这樱花一样,在历史的长河中寻求那永恒的一刻吗?”
德川秀忠顺着岛津忠恒的目光望去,沉吟道:“忠恒阁下所言甚是。樱花之美,在于它盛开时的璀璨,更在于它凋零时的壮烈。日本之精神,亦是如此。”
岛津忠恒微微一笑,言辞中带着深意:“确实如此。但若樱花能选择在何处盛开,或许它会选择在那能让它的美得以永恒的地方。”
德川秀忠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樱花之所以为人所赞颂,是因为它在任何地方都能绽放其独特的美。即使环境变迁,它依旧保持自己的本色。”
岛津忠恒轻轻点头,似是赞同,又似有其他所指:“秀忠阁下的话发人深思。不过,有时候,樱花也需要园丁的精心培育,才能在最佳的环境中展现它的美。”
德川秀忠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园丁的培育固然重要,但樱花的根,仍需深植于自己的土地。若失去了根基,再美的樱花也难以为继。”
这两人显然都在打着机锋。樱花无疑便是指代日本,岛津忠恒说它能开在“得以永恒之地”,是指让日本接受大明的统治,就如同前不久听到的消息那般——朝鲜内附了,作为大明的一个省。显然,岛津忠恒不排斥日本也成为大明的一个或几个省。
德川秀忠虽然听出了岛津忠恒的话外之音,但显然并不同意。他不断强调樱花应该开在它扎根之地,意味着他仍旧希望保持日本的自主——即便从当前日本的局面来看,这有点自欺欺人,但秀忠认为只要名义还在,日本就还是日本。
岛津忠恒转而望向庭院中的一池清水,轻声说:“这池塘中的鲤鱼,自由自在,却也受限于池塘的边界。有时候,我想,若鲤鱼能游到大海,或许能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德川秀忠的目光随之投向池塘,缓缓说道:“鲤鱼在池塘中能安然成长,但若要游向大海,首先需具备足够的力量与智慧,以应对海上的风浪。”
岛津忠恒微微颔首,言辞中带着一丝玩味:“秀忠阁下的话,让我想到了我们的使命。即将远行的使节团,不就像那些鲤鱼,即将游向大明这片大海吗?”
德川秀忠正视岛津忠恒,语气中透露出坚定:“确实。但使节团的使命,不仅是要游向大海,更要展示我们池塘的独特与美丽。我们的目的,是让御阁看到日本的本色,而非失去自我。我想,以御阁的胸怀,应该容得下各不相同的美——正如南疆各国也并未内附大明一样。”
岛津忠恒瞳孔猛然一缩,深深看了德川秀忠一眼,轻声道:“我闻唐国故事,鲤鱼要跃过龙门,才能化龙登天。”
德川秀忠哂然一笑,答道:“我也听闻,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两人的讨论在樱花树下继续,他们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充满了深意,既有对日本未来的考量,也有对各自家族利益的权衡。
岛津家已经被高务实打造成了京华贸易帝国的一部分,因此岛津忠恒迫切希望日本能完全与大明、与京华合为一体,因为这会给岛津家的商品带来更大的市场,甚至消除掉关税壁垒,获得更大的利益。
然而德川家却很传统,土地与依附于土地之上的人口,才是德川家财富与力量的来源。如今德川家已经有了幕府将军的名义,理论上可以对全日本发号施令,如此怎能让日本成为大明的一个或几个省呢?一旦内附,这幕府将军还有什么保留的必要?
况且德川秀忠也听父亲家康分析过当前日本的政局,后者认为高务实保留秀赖和丰臣公仪的本意并非真的要扶植丰臣家继续统治日本,而只是为了在高演继任幕府将军之前,为他德川家康保留一个名义上的主公。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但凡他德川家康有任何二心或者异动,高务实都能借丰臣秀赖的名义对他发动名正言顺的攻击,因为秀赖是君,他家康是臣。秀赖讨伐家康,那是讨逆,是天经地义。
不过,只要家康不动,安心颐养天年,等将来高演继任了征夷大将军之职,丰臣公仪乃至秀赖这个人,或许就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到那个时候,德川家的一切就都是高演的了,难道高演就会愿意内附大明,让这一切烟消云散吗?高务实又愿意将属于这个儿子的一切夺走,交给那位紫禁城中的大明天子吗?家康并不这么认为。
至于为什么德川秀忠要在乎这些将来必然属于高演这个外人的东西,道理很简单:即便高演成了幕府将军,由于他成为将军的法理来源在于他是德川家康的养子,所以德川家康的其他儿子——包括他秀忠本人,依然是名正言顺的“一门众”,他们现在已经获得的领地不会有变,甚至没准还会被另外赏赐一些,以彰显新公方的大气。
既然如此,他当然要为高演争取“将来的利益”,毕竟那利益里头也有他秀忠的一份。这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坂城内忙碌非凡。成田甲斐和德川家康亲自参与选拔使节团成员,他们从各地召集了日本最优秀的武士、学者、艺术家和工匠,确保使节团能够充分展示日本的风采。
岛津忠恒和德川秀忠也开始履行他们的职责,岛津忠恒负责协调各大名的贡品贡献,确保每一件贡品都能体现出日本的诚意和尊重。德川秀忠则负责监督使节团的日常训练和准备,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为了准备贡品,大坂城的工匠们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他们精心制作了精美的漆器、瓷器、锦缎和金银、玻璃工艺品,每一件都是日本最高工艺的结晶。同时,日本的茶道、花道大师们也开始准备展示日本的传统艺术。
在选拔和准备的过程中,成田甲斐和德川家康还特别强调了使节团的礼仪培训。他们通过京华的关系,紧急聘请了大明的一些文人士大夫,对使节团成员进行了严格的礼仪教育,确保他们在大明的封禅大典上能够表现得体,不失礼节。
使节团的成员们在大坂城的校场上进行了密集的训练。他们练习着各种礼仪动作,熟悉着大明的宫廷规矩,每个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使命而努力。
随着使节团的组建和准备逐步完成,大坂城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出使仪式。虽然丰臣秀赖年幼,但他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也在成田甲斐的陪同下出席了仪式,为使节团送行。
岛津忠恒和德川秀忠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身着正式的礼服,神态庄重。岛津忠恒代表使节团发言:“蒙少君及御代、公方信重,我等即将踏上前往大明的旅程,这是一次展现日本的绝佳机会,也是一次加深与大明情谊的不凡使命。我们必将不负众望,圆满完成任务。”
德川秀忠也紧接着表示:“我们代表的不仅是我们的家族,更是整个日本。请少君、御代及公方殿放心,我们将在大明展现出我们的尊重和诚意,为日本赢得信任与赞誉。”
使节团成员也都齐声承诺,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决心。随后,使节团在众人的注视下,前往港口,准备登船。
在大坂港口,一艘艘装饰华丽的船只已经准备就绪。船上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象征着日本的忠诚与诚意。使节团成员陆续登上船只,挥手告别。
成田甲斐站在码头上,目送着使节团的船只缓缓驶离港口。她知道,这次使命不仅关乎日本在大明心目中的形象能否改善,也关乎她个人的荣誉和责任。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愿此次使命顺利,日本与大明的情谊长存,再无战争。”
她的心情自然是复杂的,毕竟她既是高务实的妾室,又是“未来将军”的生母。对她而言,日本既不应该与大明争锋,也不应该就此消融。
与大明争锋,她只能站在丈夫一边看着日本战败沉沦;日本就此消融,则儿子本该拥有的一切也会随之消融,这是任何一位母亲所不忍见的。
德川家康也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船队的离去,他心中清楚,这次使节团的成功与否,也将直接影响到他的权威和地位,乃至于德川家未来的一切。
他转头对成田甲斐说:“御代殿,我相信我们的使节团定能不辱使命,展现日本的忠诚,为文禄庆长之役作出彻底的终结。”
成田甲斐微微点头,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公方殿,我们都期待他们的顺利归来……带着与过往的告别,以及大明的友谊。”
德川家康轻轻点头,心中却苦笑起来:友谊?大明如日中天,哪里需要区区日本的所谓友谊!我只愿那位紫禁城中的皇帝陛下能看在日本如此放低姿态,以及御殿在信中承诺将会劝说的面上,愿意放弃追究日本在文禄庆长之役中的责任,我就已经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岛津忠恒和德川秀忠在船上举行了简短的仪式,向海神祈祷平安,希望他们的航行顺利,能够平安抵达大明。他们检查了船上的物资和装备,确保一切准备就绪。
在船队启航的那一刻,大半个大坂城的居民都来到了港口,他们挥手送别,许多人的眼中含着泪水。这是一次重要的使命,每个人都知道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战败者向战胜者表示臣服,这是多么合情合理之事。至于祈求胜利者免去对他们这些战败者的惩罚,又是多么卑微而迫不得已。
船队缓缓驶出港口,向着大明的方向前进。岛津忠恒和德川秀忠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大坂城,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离开日本——岛津忠恒上过朝鲜战场,德川秀忠也去朝鲜运送过补给——但他们却是第一次前往大明。然而二人并不畏惧,反而隐隐中有些难以抑制的期待。
天朝上国,究竟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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