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大哥和我是本家,我们都称呼他“林哥”。林哥是个生意人,四十岁出头,微微有些发福,但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
“我老家就是平江的,看到家乡受灾,只能干着急,一看到志愿者招募的消息,马上就报名了。你们几个是小家伙是还在念书吗?”路上,林哥问我们。
“我们两个是校友,还在读大学。”其中一个男孩子腼腆的说。
“我今年夏天刚刚毕业。”我回答。
“丫头,毕业了怎么没上班呢?是正在找工作呢吗?”
“没有,工作已经找到了,就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入职,这段时间正好没什么事,我也是一看到消息就报名了。”
“小姑娘有胆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巾帼不让须眉啊!”
“别这么说了林哥,我怪不好意思的,平时在家也不怎么干活,到时候不嫌我添乱就行了。”
上了高速,一辆辆运输物资的军车打着双闪呼啸而过,两旁的LED指示屏上也滚动着“抗洪救灾,人人争先”等标语,离灾区越近,团结抗洪气氛越浓厚,我不自觉的哼唱起“军中绿花”来。
中途,我们经过一个收费站。
林哥在收费窗口处停下车,递给岗亭里面的工作人员100块钱。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交警从前面跑过来,问道:“你们是去平江支援抗洪的?”
出发前,志愿者协会的工作人员在车子的风挡玻璃下贴了张打印着“J市抗洪志愿者”的A4纸。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林哥疑惑的问。
岗亭里的阿姨闻言,马上把钱又递回给林哥,“早说呀,参加抗洪救灾的所有车辆,一律不收费的。”
“大哥,到了灾区一定要准备好救生衣,安全为上,下了高速有一段路很难走,一定慢点开啊。”交警叮嘱道。
“兄弟,谢谢提醒了。”前面的栏杆抬起,汽车重新加速,向平江驶去。
果然如交警所说,下了高速,通往平江的这段路路况极差,林哥的车是丰田霸道,底盘已经比一般轿车高出不少了,仍然时常被路上的石头土块刮蹭。
“看来回去得大修一场喽。”林哥肉痛的说。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跋涉,下午三点多,我们终于到达平江。
与我想象的不同,灾区虽然随处可见运送物资的车辆和人员,显得有些杂乱,但细看之下,乱中有序,秩序井然。人们往来匆匆,却没有惊慌之色。我们向路边的一个老伯问路,他热情的指给我们接待志愿者机构的办公地点。
民间志愿者协会的一位姓杨的男士接待了我们。登记后,他听说我们是从J市赶来的,一再表示要安排地方供我们休息。
“小杨,不用麻烦了,我们过来是为帮忙的,哪能刚到这反而给你添麻烦?现在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你说句话,这就开工。”
“那就辛苦各位了,今天刚好有一批灾民被转移过来,要安顿在安置点,你们帮忙往安置点送送被褥吧,看这天色好像又要下雨了。”
“没问题,我们这就过去。”林哥朝同行的两个男生一挥手,“小伙子们,上车喽!”
“哎,林哥,您怎么把我撇下啦?”我着急了。
“林丫头,这是个体力活,你一个姑娘干不了,这样,小杨,你给这丫头安排点别的任务吧。”
“您刚才还夸我巾帼不让须眉呢,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不行,我也要去。”
那位姓杨的先生见状,笑了笑,“妹子,林哥说得对,女孩子确实干不来这种体力活,这样,你跟我走,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那好吧。”
我和杨哥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一顶帐篷里。
“姑娘,我叫你晓泉好吗?”
“可以呀,朋友都这么叫我。”
“你还在读大学吧?”
“我今年夏天刚刚毕业。”
“是读的医科吗?医疗站那边倒是一直缺人。”
“不是,我读的交通工程。”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恨自己当初怎么不学医。“但我能吃苦,干什么活都没问题。”
杨哥笑了笑,话锋一转,“做过饭吗?”
我头如捣蒜。
当天傍晚,我被安排在一个志愿者工作点——通江大饭店。据说这个饭店在平江算是有年头了,前任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平江人,几年前把店面交给儿子管理,自己享清福去了。洪灾到来后,老板当机立断的停止营业,每天做盒饭、蒸包子,义务给前线官兵、受灾群众送饭。他说,我是平江长大的,没有家乡人的帮助提携就没有我的今天,现在家乡遭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安排好饭店的一应事务,他加入当地的志愿者协会,在大坝边上协助抗洪战士装运沙袋。大家谈起这个老板,都是满口称赞。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和饭店的师傅和志愿者们一起,准备食材,和馅,擀皮,包包子,装盒饭。刚开始的时候,几个阿姨见我年纪小,不像会干活的样子,只让我洗洗菜,装装盒饭,在我无意中展现出擀皮的才能后,才脱离了打杂的角色。
离通江饭店最近的安置点是一个体育馆,我去过送过几次东西,里面的地板上一列一列整整齐齐的铺着被褥,被安置的灾民情绪平静,有序的生活共处。只是看到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被褥上,目光沧桑,面色茫然,我还是觉得一阵心酸。他们失去的,是生存了数十年的家园啊!
平江街边的许多店铺几乎都成为了供灾民和抗洪人员提供临时休息的地方。一些小仓买的门口堆放着食品和矿泉水,旁边立着牌子:灾民及抗洪人员免费取用。这种小温暖随处可见,只要是为抗洪出力,在平江可以得到最大的支持和让路。灾害面前,我看到了一种平和温暖的力量,看到了人间的大爱无疆。
在充实的劳动和团结一心的气氛影响下,与岑舟的矛盾几乎被抛诸脑后。我在来平江的路上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我来做抗洪志愿者,也正好趁这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灾区的信号时好时坏,充电也不太方便,他发来短信或者打来电话,我常常不能及时回复,慢慢的只是每天晚上临睡前发几条短信,简单聊聊,报个平安。
在看到了灾难的无情,品尝了些人间冷暖后,我仿佛被醍醐灌顶,深深理解了珍惜一词的意义。我常常在入睡前想念岑舟,打定主意以后一定不再辜负光阴,把时间浪费在猜疑和冷战上。
几天来我一直在二线做后勤工作,挺想去抗洪一线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等会儿包子蒸好了,你跟张叔的车一起去给前线的战士送去。”饭店的刘婶建议。
“行呀。”
张叔开了个平时用来采购食材的面包车,后车厢慢慢当当的装上了食物和矿泉水。我坐在副驾驶上东张西望。
车子沿着一条并不宽阔的公路行驶。据张叔说,这条路是将沙子、无纺布等抗洪物资运往前线的要道。难怪路上常能看到洒落的沙土。再往前开,道路被洪水截断,这片区域成为了一个装卸点,停放这许多运送沙子的军车。抗洪战士和志愿者们在卸下来的沙堆旁忙碌,有的撑袋口,有的用铁锹往袋子里装沙子,有的把装好的沙袋运到冲锋舟上。
再远望就是浑浊的洪水和将之隔绝在外的堤坝了。之前在我的想象中,堤坝应该比水面高出很多,呈较为宽阔完整的梯形,离得近了,才发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水面要比我们目前站在的地面高出一大截,我见到的堤坝也只是斜度不太大的一个土坡,上面铺着几层白色的沙袋,高度堪堪把水拦下。我猜想若从天空中俯视,目前的情形会像一个太极图一样,一条细细的白线分割出阴阳两端。我看着觉得很心惊:若有一个点出现缺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和张叔在装卸点的边缘等人来取吃的。张叔靠在车身上吸烟,一根还没吸完,一辆军用吉普在我们旁边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军装的士兵。他们个个满脸沾着泥土,军装都快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叔,又是您来给我们送吃的,麻烦了!”最前面的那个士兵笑着打招呼,露出一口小白牙。
“应该的,应该的。”张叔腼腆的笑笑,把扔在地上的烟头踩灭。
张叔打开后车门后,我们两个跳上车,把里面打好包的食物和水递给下面的士兵。
“班长,您手刚才受伤了,就先别使劲儿了,我们来就行。”一个士兵说。
“就是划伤,不碍事。”这个声音的听起来有些耳熟,我正回忆在哪儿听过呢,一双带着伤痕的手伸了过来。
我拎起一提矿泉水,刚要往这双手上递,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满面尘埃也掩盖不了这双眼睛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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