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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章

高衙内新传 斩空 7391 2022-11-07 10:56

  和六年正月初八

  是日,两河宣抚副使、大宋枢密使、河阳三城节度使高强拥兵万余,大张节铖,出宛平城北行五里,至燕京南门外离城五里处,观诸军攻城

  攻城诸军,系由常胜军前军五厢、右军三厢共计四万正兵,民夫亦与之相等,职责搬运木材石料,推送鹅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待离城二里时便交给军士负责,民夫由边军何灌、和铣等军率领返回后方宛平城中,整个从宛平到燕京城下的大战场好,在高强看来宛如一个巨大的工地,若不是城下将士们严峻的神情,耀眼的刀光剑影,几乎想不到这里正要进行一场中华大地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攻城战

  他骑在照夜狮子马上,打起望远镜来眺望城上,观敌良久,方叹息道:“似此雄城,若能守御得人,将士用命,只须有两万之军轮替守城,单凭我军这几日匆匆打造的些许器械强攻,万难将之攻落”

  陈规自入参议司后,其原本对于城防攻守战术的兴趣益发得以发挥,常胜军关于攻城和守城的训练条令几乎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此际侍立一旁,闻言亦点头道:“燕京城墙坚厚楼橹俱全,战具亦多,今守军据城而守,倘若能守御得法,纵然有十倍之众,若不得旬月筹备,半月强攻不息,亦难言破城只今我军所携石弹、泥弹有限,仓促又不及打造,若是今日不得破城明日只怕亦难得如今日一般大举攻城矣”言下之意,若不是有城中内应,他必是不赞成如此仓促攻城的

  高强一笑,正要说话,当有全军都统制种师道前来请令是否攻城,高强把手一挥,一支令箭掷将出去,喝道:“传令全军今日破城会食”

  种师道精神一振腰脊挺地标枪一般直接过令箭转身传令,一骑骑军使将这道令传至全军,至于城北等处的远端诸军,则以号炮传令知会当下中军三声炮响,攻城诸军一齐呐喊,近二百架轰天炮一齐发威,将石弹只顾抛上城去

  今日所射之弹与前日不同皆用五十斤重的石弹,目标则集中在攻城地段的城上敌楼城橹之处这些设施业经守军以木材加固,本来是等闲难伤,但被这重达五十斤的石弹一加轰击,登时如同摧枯拉朽般坍塌下去,躲在里面的守军闪避不及,泰半都被压在坍塌的楼橹之中,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高强一面打着望远镜看炮战一面还不忘向这方面的专家陈规咨询:“陈参议何以守军尽皆躲在敌楼之中,而不在城上御敌?设使彼兵分散时,我军炮石恐亦不能杀伤许多”

  陈规笑道:“相公这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燕京广大,守军据闻仅有耶律大石之兵五千人,若是平摊到各处城墙之上,每一里城墙只得一百余人,还未计算八处城门所需加派之兵,城中应变之兵,如何抵挡我军登城攻势?况且前日我军试炮皆用泥弹,此弹就地取土烧结便可,甚是便易,以此抛掷杀伤兵众,效果亦不见得差于石弹多少,他若将守军置于城头,尽吃我泥弹砸了因此守军皆藏于楼橹之中,再用木料加固,等闲炮石难伤,待我军登城之时,他从楼上望地分明,便可相机调兵前来对敌,却不必时时守于城头”

  “原来如此,前日之所以用泥弹试炮,乃是为今日留下伏笔了”高强大为叹服,从望远镜中看出去,但见那预定攻城地段地楼橹绝大多数都中了不止一枚石弹,砸地不成样子,多半均已坍塌,守军有些被压在其下,亦有些逃了出来了,好似是失了统属,不知要作些什么,在城头茫然失措

  三轮石弹投罢,城上楼橹已经塌的差不多了,陈规忙命再发号炮,一长两短号炮过后,轰天炮一齐转换炮弹,尽用泥弹打上城去这泥弹只得五斤一个,又是便宜好弄,因此每次打八发,一炮出去铺天盖地的弹丸,城上露布于外的守军士卒无处躲藏,被砸的哭爹喊娘,死伤无算

  高强看的是大呼过瘾,却又生出一个问题来:“陈参议,我闻制炮亦当用炮,这燕京乃是北地第一雄城,城上谅亦少不得大小梢炮,为何不见城上还炮?”

  陈规笑道:“相公有所不知,前日试炮之时,城上便曾以炮还击,某命众参议官分头点算,将位置一一记下,回来演算定当之后,便交于各军炮手今日一旦开战,第一波石弹便将敌军诸炮尽数囊括在内,想来三发过后,亦当十损七八,炮手是伤折甚多,何来还炮?”

  说话间,又是十几轮泥弹射过,那城下立得有高杆刁斗,其上亦有人以望远镜了望,此时忽然打出两面红旗来红旗一出,中军又是一声号炮,炮手顿时停止了抛射,战场上忽然沉寂了不少

  只呼吸之间,各门攻城之军皆用洞子向前推进,这些洞子皆用大木为尖,覆以生牛皮几重,用以抵御城上矢石,无数洞子相连起来,登时就形成了一条立体甬道,人从其中走时,可毫无顾忌地直抵城濠而常胜军如今所用的洞子,比之前又有所改进,其先数辆中皆有浮囊,顶上又有扣索,一旦抵达城壕边时,军士便将这打头地几辆洞子推入城壕水中,再将木板置于其上扣搭完毕,一道

  的浮桥便即时显现,人马走在上面直是如履平地一般

  这南门外建起宋军大将节铖仪仗来,城上耶律大石亦早望见,情知必是宋军今日主攻方向,因此早早赶到此间主持守御奈何宋军炮石委实太过厉害,打的又猛又准,耶律大石几次转换藏身之所却屡屡被毁最后逼得他在城头站脚不定,只得退到城下避炮

  待炮石一停,他便知道宋军登城在即,忙督帅兵士纷纷上城守御,扶着女墙往下一看,耶律大石真是心急如焚,原本看宋军仓促攻城连挖渠引走护城壕水都没功夫←还道是宋军仗恃兵多轻视燕京守备,如今看来却是胸有成绣竟是轻易便过了护城壕

  这燕京城下亦有羊马墙之设此墙乃是高六尺,厚三尺地土墙,直抵城壕边上倘若守军之力有余时,可在此抵御敌军,仗着城壕庇护,以及城头地矢石掩护,守军在此直可以一当百大占上风只可惜耶律大石兵力委实有限,连派人下城都力有不逮,轻轻将这一道防线空抛敌手

  宋军这边自然不会客气今日负责攻打南门的乃是史进自将先头部队领兵之人亦是梁山旧将锦毛虎燕顺是也←披着三十多斤重地铁甲,兜鍪挟在腋下也不戴,大声喝令士卒:“用大木荡平羊马墙将鹅车推了上来”

  耶律大石在城头望见宋军鹅车推到近前来,此车下有铁皮木屋,安有轮子,其上则是云梯高耸顶端有铁盾长枪等属端的是攻城利器情知此车一出,便是蚁附登城了,他忙即率领士卒登上城头各个手持长柄兵器,预备与敌人厮杀

  哪知鹅车将到壕边,宋军中军又是连声号炮,城下地宋军发一声喊,不片刻悉数钻到洞子和鹅车中去,人影都不见一个耶律大石暗叫不好,恰要命士卒再回城下去时,已听见半空熟悉地破风之声,无数黑点呼啸而至,没头没脑地砸在辽军士卒头顶,登时将刚刚跑到这片城墙上的士卒扫倒一片

  耶律大石右手亦被一枚泥弹砸中,痛地他两眼发花,脚下站立不定,一跤跌倒在地迷蒙间望见士卒奔走来去,耳朵里听见地是惊惶地叫声,耶律大石牙关一咬,左手扶着枪杆站起,厉声道:“敢退者力斩众将士随我来”

  说话间,宋军炮石又歇,这回那鹅车径直渡过城壕,向城墙上推了过来,轰的一声撞在女墙上,震得整座城墙都有些摇晃只听半空一声暴喝,那鹅车上有人一个箭步跳到城墙上,纵声大吼道:“先登者,前军燕顺是也辽狗受死”这锦毛虎手持双刀大踏步向前,如入无人之境——事实上也确实是近乎无人之境,燕顺走出五步之外,也只遇到了两个被炮石砸中,在地上辗转挣扎的辽军伤兵,自然是一刀一个搠死,当有跟随登城的儿郎枭了首级

  耶律大石睚眦欲裂,有心上前接战,又知敌人先登之士必定勇猛异常,自己缺了一臂,只怕战未得力,当即喝道:“弓箭手上前,与我射”辽兵亦素重弓箭,此时虽然死伤近半,余众亦大多带了弓箭,故而耶律大石一声令下,登时就是十余张弓一齐发射,羽箭如蝗嗖嗖射去

  燕顺见箭矢飞来,不闪不避,仗着身上重甲,内里又衬着厚棉衬布,若非强弩近射,委实是奈何不得他当下只抬起一臂护着头脸,将兜压地低低,虎吼一声直扑了上去,只觉得身上笃笃声响,动作顿时迟缓了许多,也不知究竟挨了多少箭

  在对面看来,这宋军先登之人顷刻间就已经成了刺猬,浑身上下十几支箭支棱着乱颤,扑击地动作却愈显威猛,其后地甲士有他在前掩护,突击度在他之上,就这么几下呼吸之间,已有五六名甲士从鹅车中跃出,与燕顺排成一排,手中长短兵器一齐摆动,在城墙顶上又排起一道移动地墙壁来

  耶律大石见弓箭无功,急切间又不知强弩兵都到哪里去了,也顾不得右臂有伤,左手拔出腰刀来,就要冲上前去交战←自家亦有骨肉军士,内中有个唤作耶律韩家奴地,见耶律大石要带伤冲阵,怕他有失,当即拦腰抱住,教两人强行拉着耶律大石往后面去,自己端起一罐火油来猛冲上去,只听砰的一声,那罐火油撞到燕顺刀上,立时粉碎,一股异味直飘出来

  燕顺头虽低着,鼻子可还能闻到味道,这股油味在遍地的血腥味中何等清晰?当即破口大骂反手一刀将腰间系甲丝绦给割断跟着施展小巧功夫,双臂一振,着地一滚,那一身数十斤重地甲冑已经被他委弃在地亏得这几下干净利落,等到他滚出几步外翻身起来,但见自己地盔甲和那冲过来的辽兵尽已被火点着,化成一团烈焰竟向着自己这边直扑过来

  此时箭矢仍骤←弃了重甲可就没有刚才那么好过了,就这么短短片刻功夫肩头腰胁已然各中一箭亏得后面兵士见机的快忙将团牌遮护,方才没有继续中箭那满身是火地耶律韩家奴却被几个宋军甲士用长枪刺死了

  耶律大石见状,啮齿出血奋力挣扎着上前厮杀,众辽兵亦被耶律韩家奴地拼死气概所鼓舞,一时敌忾之意大起,没命价地连番扑击

  这一小队人马没了主将当先,气势弱了,竟是抵敌不退最终丢下几具尸首燕顺自己却被部下拼死护送回到鹅车上,沿云梯下到城下,送往后军医治去了

  耶律大石见登城之敌肃清忙吩咐取火油来焚烧鹅车,不消片刻便将这座鹅车焚毁,并下面的洞子浮桥亦被点燃,众辽兵得了一场胜仗,俱都欢呼不止

  声犹未落,大的欢呼从东面传来,但听上去却像是宋军地呼声

  耶律大石一颗心直沉下去,忙命人将檑木滚石只顾投下去,不容宋军再近城墙,自己扯一块布缠住了手臂,下得城来,率了一队马军直奔东城而来

  正走到半途,前面许多辽兵已然败退下来,见到耶律大石如见爹娘,抱着马腿大哭,都道:“林牙,燕京汉人俱已反了,迎春门已吃南军夺去了”

  耶律大石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这么片刻功夫,迎春门竟已失陷了?城门失陷可不同于城墙失陷,城门一失,对方地兵力便可长驱直入,凭自己手上这点兵力,要如何组织反击?“迎春门?不是左公率人在彼镇守么,谁人造反卖城?”

  “左企弓,就是左企弓反了”十来个辽兵异口同声说道

  耶律大石脑袋嗡地一下,险险掉下马来:左企弓反了左企弓反了这老狗,前日竟说得那般赤胆忠心,某竟吃他诓了他猛力摇了摇头,定一下神,情知左企弓专责东面防御,他若是当真反了,东面迎春门和安东门定是难以守住,东城外宋军至少万人,这般冲突进来,凭自己手上的兵力,万难抵挡的住为今之计,只有退返大内,婴城固守

  主意一定不迟疑,耶律大石喝一声:“众儿郎,且随我回返大内,守把内城”拨马便走,那些辽兵本已没了主张,此时便以耶律大石马首是瞻,尽皆撒开脚步追了上来

  他所在乃是城中永平馆左近,转两个弯便到了大内东门宣和门外,望见大门紧闭,不见半个守卫人影,耶律大石勃然大怒,叫道:“是某家到此,守把军士还不开放城关?”

  城上如响斯应,十来个黑乎乎的圆球被掷了出来,骨碌路直滚到耶律大石马前,那马吃惊不小,倒退两步,被耶律大石奋力勒住缰绳,方才止住耶律大石举枪挑起一个来,见是个人头,那面目宛然相识,竟是自己先前安排守把大内城门的小将

  他骇然抬头,见城上站起一人来,指着城下大骂道:“耶律大石,尔不知天时,不自量力,欲教全燕之民与尔偕亡我为主守土牧民,可不得似你这般丧心病狂,今已将大内夺取,尔之逆党尽数扫荡一空矣尔若知时务,下马束手就擒,念在同殿为臣份上,我在南军面前为尔求情,尚可得全首领,否则的话,尔之人头便也是同样下场”

  耶律大石又恨又悔,厉声叫道:“李处温尔父子累世受国重恩,如何行此禽兽之事”

  城上的正是先前被软禁地李处温,他在燕京为官已久,大内中亦有他的心腹在,平时有耶律大石部兵把守甚严,其党羽不得机会今日宋军大举攻城,耶律大石悉兵登城御敌,这李处温便被其党羽放了出来,当即反戈一击,将大内守门的辽兵悉数杀了,并辽国秦晋国王的眷属亦被他率众囚禁

  此刻见耶律大石在城下彷徨,李处温心中大为得意,这几日被软禁的苦处,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便笑道:“耶律大石,而今穷途末路,还不下马归降,徒逞口舌作甚?”

  耶律大石闻言方省,如今外城已失,内城又被占据,这燕京城已是守不得了,惟有杀出城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即圈转马头,向身后众辽兵道:“某家自姓耶律,乃太祖子孙,终不成去降了南朝今当往塞北去投主上,尔等若愿随我时,可同心并力,待到塞北上京,某家必当厚报若还贪生怕死,欲图富贵时,可将某家这颗人头取下,料想南朝亦当有以重赏”

  那一众辽兵都是耶律大石的亲信之兵,自漠北相随到此,素来敬他仗义威严,此际听他说得慷慨,俱皆感奋流涕,说道生死相随,万无负恩忘义之理

  耶律大石见说,亦是感激,回头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尔读了许多书,却不及这些兵士晓得些礼义廉耻南朝自是信义之邦,我便看你如何能得他家富贵”说罢拨马向北门逃去

  为怕北门亦破,撞着宋军大队入城来,耶律大石尽从小道而行,偏生他未曾在燕京长住,麾下也无当地住人,小道走起来不辨东西,竟是绕了不少弯路待到了燕京北门通天门,却见城关紧闭,城上城下寂静无声,耶律大石心叫不妙,忙命军士上城去打探

  那军士刚走了两步,城头忽然一箭射下,一员将声如洪钟,大笑道:“某只说在此等候漏网之鱼,不想竟来了一条大鱼大石林牙,可还记得昔日燕京故人否?”

  耶律大石倒吸一口凉气,牙缝里迸出三个字来:“韩世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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