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前,高强受诏从大名府领兵北上,一举收复燕京山前诸州,凯旋之际风光无比,其盛况犹在眼前;一年之后,他却从枢密使任上外放边帅,虽说并没有贬官,反加了一镇节度,然而毕竟是因为一场颇为令人瞩目的政治风波而外出,可以算是就此离开了大宋的政坛核心,仕途的沉浮果然是变幻莫测。
当然高强自己是不作如是观,现今的结果可以说正是他所想要的,对着老爹高俅时,他甚至将今次的外放为官称为是“软着地”:“孩儿年未而立,已然正位枢府数年之久,且有平燕之功,此生复何所望?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东坡学士之言,儿今已知其滋味矣,趁此时正好脱身京城名利场中,若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固所愿也!”
他说得洋洋得意,高俅却是一脸没好气:“直恁地没志气!家门人丁不旺,老夫府中终日冷清,长恭孩儿又被你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今番你合府北上,剩了老夫一个孤零零地,尔孝道何在?尚敢说什么江海寄余生,可知父母在,不远游!安安分分与我作几年边帅,官家终有复用你之时,那时一家还好团聚。”
高强看看老爹,实则高俅年纪也不算大,不过四十不到,他又是胸无大志,一心只作太平官的,故而现今仍旧是满头黑发,小妾纳了十七八房,苦就苦在一个儿子都无,膝下仍旧只有高强这么一个过继儿子,又早已离府别居,也难怪他要喊家中冷清。
听他说起长子长恭,高强一缩头,陪笑道:“爹爹教训的是,亏煞孩儿能作得京官。方能在爹爹面前尽孝。若是沉沦选海,奔走游宦,只恐要如东坡学士一般,兄弟不得见面,只能千里共婵娟矣!”
高俅见他惫懒,亦是无可奈何,叹道:“什么人不学。偏要学东坡学士,他的词你倒记的熟!也罢,你此去不比寻常,那长恭孩儿可要留下与老夫承欢膝下,不可与你去那塞外受风沙之苦,这一件务必依从。”
高强心说这一件我决计不从!这小子在大相国寺的菜园子里浇了几个月的大粪,听说已经老实了很多,要是这节骨眼上回到你手里惯个几年,等我回来时打断他腿都改不好了!“爹爹息怒。孩儿年中遣人送了长恭去五台山上拜师学艺,须得学成方好下山。况且前日有讯来,说道已然随师父外出云游去,正不知在哪一方。”
高俅拿他无法,只索罢了,摇头道:“北地虏情叵测,你今又离了中枢,万一北地生事,朝中诸位相公未必就能与你精诚配合。若是有人忌你再立大功,不可复制,给你从中作梗的话,老夫看你还笑的出来否?”这话倒说地是。虽说刚刚串通朝中大佬。确定了新地宰执班子,总体来说对自己仍旧保持友善。但政治历来是不讲人情的,毕竟自己离了中枢,人走茶凉,不能象手握枢密院时那样对朝廷的方略发挥影响力。此去北上,主旨是要解决辽东问题,势必要涉及到大宋与北地各国的外交政策调整,若是中枢不能和自己相配合,那乐子可就大了。
“此事孩儿亦思及,正要向爹爹求教。”
高俅哼了一声,见高强倒真是一脸的诚恳,方才缓和几分,道:“也难怪你,做惯了京官,要作边帅也不是那么容易。我只送你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高强吓了一跳,忙道:“孩儿不明,本朝将从中御,帅臣奉命而行,以为定制,如何能不受君命?请爹爹指点。”
高俅哂笑:“我见你作了几年官,还道你精于政事,原来还是这般不通。所谓将从中御者,管的是武将,你须是帅臣,理他作甚?况且今上好事之君,只要你在边关立了功劳,纵使先不奉上命,他也多半不来怪罪于你,当年陶节夫在西北与西夏交兵时,亦不曾有甚上命,特便宜行事而已,不是一样受了上赏?不受君命者,不必待君命而后行也!”
高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高俅此论确实是点中了赵佶的脉门,这位皇帝刚刚步入中年,虽然已经显露出了倦勤之态,但是历年来开疆拓土地功绩,使得他仍旧保持了一颗奔腾的心,若是自己能在边疆立下战功,纵使没有上命,也未必就会被赵佶降罪。
“如我所料不错,你动身之前,官家必定要私下招你谒见一次,只因你有功而无罪,官家又离不得你的理财手段,将来必定还是要用你的,今番遣你出外,只恐你生了怨望,是以要好意将你安抚。趁此时机,你可请朝中大臣一人为你之副,须得是天子亲信之人,可副监军之责,如此一来,官家必定信你不疑,再有何请求,亦当一概依从。”
还是老爹想的周到啊!高强暗叹,毕竟是从端王邸跟着赵佶上来的旧臣,高俅对于赵佶真可谓是知心知肺,怪道能被赵佶信用二十余年不衰。“孩儿谨受教,但不知这监军当择何人为之?”
“这个却不须你担心,无非天子近臣而已,不管是谁,总是在为父与你梁世叔掌握中,谅他兴不起风浪来!”高俅口中的梁世叔,当然不是说新任左相的梁士杰,而是宫中的那位梁师成,在赵佶地旧臣之中,确实是他二人局面最大。
高强这才放心,又说了会闲话,方告退回府去了。
今次外出为官,家眷应当随行,因此这些天来高强府中上下人等忙个不休,一是收拾细软应用什物,二是采买诸般物事,听说北地连年大灾,百姓易子而食,过惯了太平富足日子的汴梁人几乎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景象,就好似刚开放时香港台湾人来大陆地感觉,牙膏卫生纸都要随身带备。
当高强回到府中时,所见的便是一派忙乱景象。右京和小环两个指挥着家人将箱笼物件捆扎起来。一件件运往码头装船,一瞥眼间五花八门,高强甚至看到有个箱子里装满了小环最爱吃的诸般汴京零食。
摇了摇头,高强也不去管这些,径向右京道:“师师何在?”算起来师师也该到预产期了,可是那肚子只是大的离谱,却丝毫不见要下来的动静。高强请了产科的太医和京城最好地稳婆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府中待命。
右京道:“自然还在房中了。衙内,师师这样子,可没法去北地,万一受了风,可要送了她地小命!”高强自然明白,古时所谓地产后风,有相当部分是由于感染而引起的,不过他天大本事也弄不出抗生素和点滴瓶来,也只能任由这时代的医官去处理。见右京这般说。亦叹道:“你说的是,奈何王命在身。亦是拖延不得,只望这两个小子快快出来,与为父见上一面也好。”
话犹未了,只听内宅一阵乱,有个家人飞奔出来,险些撞到高强怀中,待看清楚了是相公本人时,慌忙跪下磕头。道:“相公恕罪,三娘方才腹痛,稳婆说是要生了!”
高强大惊,顾不得与他罗唣。提起袍子三步两步奔进去。右京和小环亦是慌忙跟上。到了师师院中,只见请来当值地翰林医官在那里打转。他是男子,如何能见女子临盆?一见高强要往里闯,忙劝道:“相公,却才小娘子腹中疼痛,想是将要分娩之兆,这等血光男子冲撞不得,请相公回房歇息便是。”
高强一怔,方醒悟过来,古时原有这等说法,男子见不得女人分娩,以为污秽之极,或有阳痿之灾。然而他等了这大半年,就是想要亲眼看看自己孩儿降生地时刻,哪里管这许多?一把推开那翰林医官,扔下一声“得罪”,便蹿进师师外屋去。
这间屋子经高强吩咐,早就用蒸汽熏过无数边,墙角埋了石灰,端地是清洁异常。他进得屋中,却见李清照和金莲、金芝皆在此处,身上穿着事先蒸过地外衣,高强忙将身上衣服换过了,便与诸女齐到内室之中。
只见两个稳婆与两个丫鬟都换过了蒸过的衣物,围着师师忙碌不休,高强一个箭步蹿到床前,完全无视两个稳婆见到怪物一样的神情,握着师师的手道:“师师,腹中疼痛已有几时,羊水破了不曾?”
师师见到高强道来,恰是惊喜,听见高强这两句话,却是茫然不知所以。一旁稳婆的脸色更是极为好看,忍不住道:“坊间人言高相公当今奇士,果然名不虚传,似这等事莫说男人家,便是寻常妇人也不知晓,相公作如许大事,竟还能晓得这些!”说罢啧啧称奇。
高强扭过头来,只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我要你戴口罩、手套,为何不戴上?”
那稳婆吓了一跳,忙将棉纱口罩和真丝手套戴上,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师师怀孕后期,高强帮她作的那些产前运动有功,总之只过了两个多时辰,便顺利诞下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男婴。两个稳婆将婴孩脐带剪了,又用热水洗净,襁褓裹好,交到高强手中,高强一手一个抱在怀里,眼睛象被吸进去一样地看。
“小孩子刚生下来,原来是这样的……”可是一点都不好看啊,皮皱皱的,眼睛闭着,胎毛黄兮兮,手脚倒是很肥嘟嘟……要紧检查一下那物件,却听见那稳婆在旁边唠唠叨叨:“给高相公家中女眷作了一回稳婆,却胜似又经一位师父,方知世上亦有这等生产法……”
原来刚才分娩之时,高强在旁边紧张万分,学着电视上看来地法子,领着师师大喊“一二三用力”,两个稳婆闻所未闻,印象极为深刻。
高强懒得理她,听见师师在床上要抱,方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中,李清照并几个妾侍一起围过来看,叹息声此起彼伏,七嘴八舌的议论更免不了。
这几个女子中,除了金莲以外。一个都没有生过。最长地李清照已有三十七岁,最少者如金芝也是二十六,如今见到诸妻妾中最为年少的师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婴,一举为高家添了两丁,心中虽是大大喜欢,却也有些酸涩。
此时天光已然近晓,高强累了一夜。也坚持不住,待师师睡下之后,嘱咐翰林医官与稳婆好生看顾,便即回房安歇。诸妻妾亦皆各自散去,只是高强走到书房外,却听见后面脚步声,回身方见是李清照与金莲两个,讶道:“却是何事?”
俩人对望了一眼,金莲先道:“相公。妾身此来,想问问相公。此去可要带同长恭一路?”
高强挠了挠头,心说长恭在东京浇菜浇的好好的,何必要他长途跋涉去辽东?不过看金莲的样子,大概是今天师师生产,勾起了她的母性,念及此去远隔大海,与亲生骨肉相距万里之遥,心里委实放不下。便点头道:“也好。将带出去历练一番,原也使得,待我来日去与鲁大师商议,你却不可自去搅扰。”
金莲本是惴惴。见高强点了头。欢喜不禁地谢过了,便即回房去。
这厢李清照见金莲去了。方走上前来,先贺过高强得子,方道:“相公,如今师师头胎产子,又是双胞胎,虽说天幸母子平安,然而身子亏损甚巨,方今隆冬将至,北地又是苦寒,似她这般如何去得?妾身以为,当就命在汴梁将养,好在有老大人在此,谅亦无事。”
高强真是一万个舍不得,当年长恭生下来地时候,自己别说看上一眼,压根就不知道作了爹。现今好歹是眼看着自己地骨肉降生了,却转眼又要天各一方,教他这个几乎是头一回体味当爹滋味地人如何放下下?然而李清照说的亦是在理,以这时代的医疗条件,师师又是头胎,而且是一生两个,委实是要好好调养,要她北上去一路跋涉的话,可要送了卿卿性命!当下踌躇半晌,方道:“姐姐,你所言甚是,昨日爹爹还向我问起长恭孩儿,若知我将两个双胞孩儿托他照拂,亦足慰老怀矣!只是我近日公事甚重,家中琐事皆须你多多照应,师师独自留京,只恐她孤单了,不若教右京亦同留在京与她做伴,如何?”
李清照答应了,眉宇间却隐现一抹忧色,高强虽然困倦,却也察觉到了。待问起时,李清照方蹙眉道:“相公远出在即,任所又是边面之地,与数国相接,其势甚是艰难。今日相公不顾妾身劝谏,定要陪伴师师分娩,冲撞了一场血光,妾身只恐相公此去,那辽东十九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不知如何了局?”
高强愕然,他来自现代,当然不会把生孩子和兵灾联系起来,然而听李清照地说辞,又好象是煞有介事,教他心中颇有些异样。愣了一会,方笑道:“是福不是祸!辽东自有辽东事,与师师何干?纵使当真有一场血光,如今师师母子平安,想必这场血光之灾对于我高强亦是喜事收场,怕他何来!”
李清照见说,忽地莞尔一笑:“相公果非常人,妾身之器量委实难及。然则相公一夜未眠,还请暂歇,待天明时又要进省理事矣。”
高强方应了一声,只听街上梆子响,竟已天交五鼓,望望李清照,只得苦笑道:“诺,即今便要进省去了,更衣尚且不及,哪里还能睡眠!还是姐姐早些安歇吧,家事全仰仗姐姐处置,比国事亦未见得轻松几何。”
李清照应了,福了一福,便即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忽而回身道:“二龙山蔡妹妹处,妾身当遣人往告得子及外任辽东之事,相公可有甚话语?”
想起二龙山地蔡颖来,高强微一沉吟,便道:“为我寄语颖儿,教她好生在彼处安生,辽东归来之日,便是我夫妻团聚之时。”李清照点了点头,转身欲行,猛可里听得高强从身后道:“姐姐,亦是我与你真个作夫妻之时。”
李清照身子一颤,头也不回,脚下匆匆去了。
高强笑了笑,命人打盆水来洗了脸,换过朝服,便上马进省去了。
他这次去,要做好打大仗地准备,是以一面要和刘正夫交割枢密院地公事,一面也要调兵遣将,安排粮草军需等项,是以每日千头万绪,忙个不休,加上刚刚熬了一夜,错非年纪轻精神旺,又是习武经年,只怕还真有些支持不住。
饶是如此,一天忙下来,却也是神情萎靡,又记挂着家里的妻儿,匆匆与刘正夫等人道别,正要出禁宫时,忽地有中官上前,道是官家在迩英殿召见。
高强大叹命苦,也只得撑着身子进宫,及到迩英殿时,却见殿中并不止赵佶一个人,高高低低站着五六个半大孩子,为首两个俱是见过的,一个是太子赵桓,一个便是嘉王赵楷,旁边则有燕青和另一位大臣侍立,认得是太子记室吴敏。
高强看见这阵势,暗忖大约是不出老爹所料,赵佶要私下安抚一下自己,兼问辽东方略了,只不知这许多皇子在此作甚?当下先拜见了赵佶,果然赵佶开口便是温言抚慰,跟着便问高强去辽东之后的方略,高强业经老爹点醒,自是胸有成竹,一一对答如流。
见赵佶甚是满意,高强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说起监军之事。赵佶闻言,甚是喜欢,笑道:“卿家真知朕也!实不相瞒,今日请卿家入宫,正为此事,卿家请看,朕这几个大儿之中,哪一个堪在你身边,去往辽东历练?”
高强脸色登时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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