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高永昌亦是渤海人,与郭药师也有一面之缘,只不保先之后,眼睛长到额角上,对昔日故旧都不甚待见,因此也就不通闻问了。不过郭药师在盖州起事之后,高永昌见他发迹,便遣人来招他归顺辽国朝廷,领一个官职,哪里晓得郭药师背后自有靠山,并不把辽国的芝麻小官放在眼里,只是与他虚与委蛇。高永昌不得要领,有意兴兵问罪,却忌惮郭药师部众骁勇,人数也多,不敢轻动。
到得今年,郭药师南下占据了苏州和复州,高永昌见他越发闹大了,又遣人来招抚,不想郭药师以牙还牙,反而劝他要多为自己打算,辽国未必值得他继续卖命。也不知是被这话打动了,还是高永昌本就是乱世出头之人,总之从那以后,双方屡有往来,高永昌更是千方百计收买本部士卒的人心。
今日出了这件事,郭药师想想一直和高永昌有联络,若是能将他拿下,谅来什么刘参议定是不在话下了。史恭一直心忧这事,听见郭药师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大声叫好,连声催促郭药师照计而行。
郭药师一笑,正要号令,大忭忽然抬手道:“且慢!郭大人,某亦曾听人说起那高永昌,时常自认渤海遗,以此煽惑东京渤海人,自有异志无疑,郭大人倘若趁此时机挑唆于他,此人甚有可能就此起事。然而彼若起事。必借我常胜军之名助威,且若我是高永昌时,自必将被绑去地刘参议仍旧留住,若是事有必要时,甚至可用刘参议作幌,说道乃是结连原大宋而起事。倘真如此。祸福难料,郭大人切不可顾一时之计,而失于大局。”
郭药师一怔,自来都是他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份,惟有对着大宋人时才有低头的时候,大忭原先是依附于他之人,如今居然当众顶撞他。面上如何下的来?尽管知道大素性刚直,这脸色仍是沉了下来:“大兄弟,依你说来,此事莫非就不管了?”
大忭与他相知多年,自然晓得他的脾性,见状便知他动了气,忙道:“我意郭大人此计,用意原是妙的,只是那高永昌未必可信,后果难料。况且时日迫促。若要赶在刘参议过八口之前策反高永昌,恐亦不大简易。况且此事亦未必定是那高永昌遣人所为,来人绑着刘参议一路往八口赶,亦或许是为了到了彼处便可不惧我等追兵之故。”
郭药师皱眉道:“话是这般说,然则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如之奈何?”
大忭道:“如今咱们打探得来,此事多管是那东京道留守萧保先主使地了,纵使今次抢回了刘参议,他日后再遣人来偷人时,只怕防不胜防。既是如此,索性遣死士去往辽阳府,将萧保先给刺了,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郭药师和史恭乍听了都吓了一跳,郭药师更是一个劲的摇头:“不可,不可!那萧保先身为东京留守,正邻接女真人。如今北边女真起兵大战,萧保先出入如何无备!谅我等纵使派了些死士去,又哪里刺的了他?”
那史恭初时也是这般想,回心再一想时,倒觉得这法对他的胃口,武人心性么,也弄不来什么复杂的计谋,象郭药师能想到借此事策反高永昌已经是算高难度了,史恭还是觉得一刀杀了干净,是萧保先找麻烦就杀了萧保先,倘若是辽主天祚来寻他的晦气,最好仍旧一刀杀却。
郭药师见说不通他两个,亦无可奈何。倒不是郭药师讲什么军事民主,这辽东常胜军名义上以他为主,事实上诸将分领各族军队,决策都是从原传来,若没有高强的指示,要有什么大动作也难。譬如策反高永昌这件事,他也晓得风险颇大,若是事情不成走漏了风声,势必引起辽国的极大重视,甚至可能派遣大兵前来讨伐,那时节纸包不住火,万一高强查下来是他一意孤行所为,对他郭药师可是大大不妙。
前面既是辽境,便不能如之前一般大队常胜军大摇大摆地在道上奔驰了,大忭当即吩咐属下卷起旗号,将铠甲用布裹了,刀枪弓箭都包起来收藏在马鞍旁,预备进入辽境。这举措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防止有人见兵器战马而起意抢夺,尤其是那些辽国官兵,看到好兵器好马,那是二话不说上前就抢,不给就杀地。
史恭亦是这般吩咐部属施为,二人在郭药师这里取了些补给,同王伯龙一道出得寨来,刚走出几里路,远远望见一彪人马如风般卷来,头前一杆大旗写的分明,月亮影里一个斗大的“花”字,正是花荣到了。
花荣到了近前,见史恭和大忭、王伯龙几个勒马在路边等候,忙纵马靠近,就马上拉住史恭的马缰绳,问明了过往情形,剑眉一挑,道:“大人此言,甚有道理,那高永昌与我毗邻,若是敢作奸犯科,我这里大兵即刻便将他扫平了,谅他不敢作此等事;若是奉命而为,刘参议对他无用,必是径直送往东京萧保先处。萧保先一方镇守,自无需事事关报朝廷,此事谅来无人过问,因此若能杀了萧保先,倒真是落得干净,甚或趁乱能将刘参议救出也未可知。”
大忭见他赞同自己的提议,心甚喜,却将郭药师适才的顾虑说了一遍,花荣闻言笑道:“郭大人忒以把细,纵使那萧保先身处万军之,倘若自身无备时,我花荣视他如插标卖首尔!也罢,今番实属非常,我便与几位大人去辽阳府走上一遭。”
郭药师和大忭俱是大喜,有花荣神箭相帮,这萧保先算是有难了。
三人议定。花荣亦命身后所带地百余名骑士照着大忭等人一般施为,一行共五百多骑,旋风一般往辽阳府方向前去。一路追蹑,据王伯龙所说,途已然几度追近,甚至捉到了高永昌派出护送的官兵。问明了去向确实是往辽阳府,却终究不能追及,眼看着那载着刘辉参议官的船只沿着辽水进了城。
话说这辽阳府乃是辽国东京道第一大城,城广三十里,周围八道门,城墙高三丈,并无城砖包砌,但仍称得上坚固。此地原本是渤海故地。契丹灭海之后留太祖阿保机长图欲在此为王,号东丹国人皇王,当时居民都是汉户和渤海人居多。至今日,汉人日多,以至于整座外城都号称汉城,分为南北两市,渤海人则是第二大族,因此花荣等五百多汉人到此,亦不显突兀。
这辽阳府既然是东京道首府,石秀在此便也设了人手。乃是一座骡马行,日常收买些马匹往原去贩卖,利润丰厚的紧。这骡马行在城外亦有牧场,用来放马,花荣等人将坐骑大多寄放在此,军士亦多半留此。只带了数十名得力地,暗藏利刃弓箭,三三两两地进城,向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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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府前,见那府第修的着实高大,虽不似原的什么太师府太尉府一般富丽堂皇。墙却甚是坚厚,四角又有敌楼,防守地煞是坚固。花荣看了一圈,道是无处下手,便遣众军士往那骡马行歇息,四员将便在留守府对面的一家酒楼饮酒。
这酒楼原是惯作汉家酒食地,便满满排布了一桌酒菜,四人坐在楼上包厢。边饮酒边低声谈论,眼睛不时溜一溜那高大地留守府,看了半晌,仍旧是不得要领。
花荣不由得叹道:“倘若相公帐下时迁在此便好。任是那墙再高一丈,他亦视如平地一般。或者是石秀石三爷到此,此事也须难不倒他,惟是我等皆学的那长枪大箭地功夫,这等高来高去的勾当不曾做过,今番决撒了。”其实他在梁山泊也参与打劫地,不过以他的身手和地位,一般只负责对付难啃的骨头,乃是专业战斗人员,自不懂得这些功夫。
王伯龙马贼出身,算是半个专业人士,献计道:“三位大人,小人有一计在此。白日人众,须不得行事,待天色暗了,我偷偷溜到府后放起一把火来,那留守萧保先必定率人出来救火,到时火光花大人赏他一箭,不就完事?”
大忭思虑较细,却道:“却是不妥,如此施为,那萧保先自然是不得活了,只是夜晚城门关闭,一旦失了留守,全城关门大索,咱们这许多人如何出城去?”
王伯龙想了半天,亦不知到时如何出城,只得接着喝闷酒,四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片时便喝干了一坛酒。郭药师拍桌唤小二送酒,那小二少停进来,王伯龙看了便笑:“你这小二,适才还好好的,为何片刻之间,眼睛便了两支乌头箭?”原来那小二两眼都是老大乌青,显然是被人打了。
小二苦笑道:“客官莫要说笑,此乃楼下那几个少年儿手贱打了,天若见时,叫他几个手上生烂疮。”跟着又是一串言语,店小二本就是言辞便给之辈,这下心怨愤交加,骂地格外狠毒。
花荣听了一会,便笑着打发他去了,侧耳听了听,道:“楼下果然有一群少年在那里高声饮酒谈论,却不知说的什么,隔着楼板听不大清。”
王伯龙是他部下,自来拍他马屁地,便即起身到楼梯口去听。少停回来,低声道:“三位大人,这些少年都是渤海人,在那里骂留守萧保先一意偏袒汉人,欺凌当地渤海人,夺了他们家牲畜粮米不算,还打伤了人,他们来此告官,萧保先理也不理,因此在那里叫骂。”
辽东比年歉收,各族间矛盾激化,攻杀之事时时有之,象这样只是财物纠纷的还算是好了,外面多少事情都是引发了大规模的战斗,故而几人初时都不以为意。过得片刻,花荣忽地抬起头来,面有喜色:“险些儿差了,要见到萧保先的面,岂不正在这几个少年身上?”
三人一听都是不解,花荣便叫大忭和王伯龙,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二人这才明白,点头便去。花荣又唤史恭,叫他速去安排余下军士趁日头快些出城,到牧场处备好马匹相候,史恭亦去了。
花荣自在那里饮酒,那店小二见连续走了三人,只剩下一个,心不迭叫苦:今日难得生意好,偏生楼下一群大虫,满面凶相,吃完了也不晓得给不给钱,楼上这几个又走的只剩一个,这一个看来白面净净,倒象是个有钱的,不过也说不定就是白吃的,面善好欺人呐!
花荣自不晓得这小二心里嘀咕,自顾饮了一会酒,便听见王伯龙地声音在楼前响了起来,说是有人撞了他还不道歉,好生无理。跟着就是大的渤海腔调瓮声瓮气,倒打一耙说王伯龙踩了他地脚好不疼痛,言语已是不干不净带了些脏字,更牵涉到“汉人都是如何如何”这类民族歧视地腔调。
王伯龙大怒还嘴,俩人吵了没两句就拔刀相向,叮当几下过后,大作不敌状连连倒退,口一面大叫汉人欺负渤海人,渤海人在哪里之类的话,迤逦就往这酒楼大堂前退过来,一旁围了无数汉人看笑话,都在那里指指点点,有地还给王伯龙打气叫好,场面一片混乱。
那几个少年一肚火,喝酒原本就容易醉,到这刻已经有五分酒意了,听见眼皮底下居然有汉人欺负渤海人,这几个渤海愤青如何能忍?当即愤怒地丢下酒杯砸的粉碎,愤怒地拔出刀来,愤怒地大叫一声,愤怒地杀出门去围攻王伯龙,王伯龙见势不好拔腿就跑,刀都扔在地下不管了。
那几个少年作了一件长渤海志气灭汉家威风地大好事,心愤怒之情反而更胜,望着王伯龙的背影破口大骂,还拿着明晃晃的刀向周围看热闹的那些汉人比划来去,那些汉人恐怕他们醉酒伤人,一声都散去了。
大忭对几位恩人自然千恩万谢,愤青们大叫渤海人本是一家何足挂齿哉?几人又进了酒楼,大忭口称愿做东酬谢,丢出一锭黄金来,吩咐好酒好菜只管上。那店东见了这锭黄金慌忙扑上,心说这下好了,纵使今天打到这座楼都塌掉,亦不愁赔钱矣!
大忭与那几个边喝边谈,言语渐渐引到少年们地恨事上。没人撩拨之时,众少年已然愤怒异常,现在大忭有心为之,怎不叫这几个愤怒少年怒气更胜?加上又多喝了不少酒,俱都拔出刀来在桌椅上乱砍,口大叫大嚷,骂个不休。
眼见火候已到,大忭不失时机地道:“列位兄弟,那狗官萧保先偏袒汉人,果然可恶,只是众家兄弟为何不去寻他理论,一味在此痛骂,济得甚事?”
少年们愤怒地将萧保先不理他们词讼的事说了,大忭拍案而起,喝道:“岂有此理,汉儿恁地欺人太甚!众家兄弟,适才你们救我,我亦当与你们共进退。那萧狗官既是不出,今时天已暗了,我等何不去他府后门放一把火,叫他萧保先出来救火,那时便可见到这狗官的面了,一刀剁了这狗官的狗头,岂不痛快?”
众少年大叫有理,当即在酒楼拆下桌椅腿来当作引火之物,去到厨下点起火来,一径奔出酒楼来,到了留守府后门处,甩手便扔到门内去,又将酒楼里抢来的一壶桐油也扔了进去,登时火光腾腾冒起,里面一片惊呼叫骂声。
过得片刻,大门开处,一群兵士簇拥着一个契丹老者出来,那几个少年见了戟指便骂,分明叫那老者作萧保先。萧保先一见是这几个少年,登时明白过来,正要命兵士捉拿此辈,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弓弦一声响,萧保先应弦向后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