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基业214【赫德的局】
颐和园距离北京城足足有十多公里，李焘在东园门打了门官的消息随着冬天里的西北风呼啦啦地吹到北京城，被有心人们挂在嘴上，记在心里。这事儿的风声还没过，新的风又吹来了，那是武毅新军第一营陈兵东园门的消息！
军阀啊！跋扈啊！大清国还从未有过这样大胆到几乎是狂妄的将军！
在这个重文轻武、重农抑商、传统道德观念还占据主导地位的大清国，在作为大清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城、旗人聚集的北京城，李焘此举铁定不会讨了好去！
无数人放下手中或许有、或许没有的事儿涌出门外，冒着寒风等在太尉胡同和颐和园之间的路旁，就是要看看今日这个狂妄的将军如何地在重兵的护卫下，耀武扬威地从颐和园回城？又或者是重兵也救不了这悖逆之徒，指不定就在颐和园里被旗军禁卫拿下了呢？那，等来的消息兴许就是颐和园的枪声了？
反正就等着吧，能看到和看不到都等。如此的心思驱使下，在无数张嘴的传播下，大冷天的北京城罕见地出现了比天桥更拥挤人潮。当然，其中不乏一些旗人揣了刀子准备在大街上干掉某人的！只是，他们的胆气在武毅新军的枪口下会不会爆发出来？那还得两说。
街上众口纷纭、人头攒动，大清国海关税务总司赫德大人的私宅客厅里，这个事儿也被东西方不同肤色地人们挂在嘴上。
听到消息的日本全权大臣小村寿太郎、英国公使萨道义不约而同地撒下手中的事儿。提前来到赫德处打听更详细的情况，顺便也在此等候李焘很可能实现不了的赴会。
作为主人的赫德如此热心本次聚会，也是出于利益。李鸿章这位老朋友去了，谁是赫德在大清国的合作伙伴呢？没了李鸿章地支持，赫德这个税务总司很难混！这不，就在李鸿章故去的第二天，坊间就传言朝廷要收回海关税务大权。
在赫德看来。继承了李鸿章衣钵地李焘如果能任直隶总督，那么自己保留这个位置的可能性就比较大。毕竟淮系之内。除了那个一心染指税务总司的盛宣怀之外，其他人对赫德这个金发碧眼的伙伴还不错。何况，李焘和盛宣怀之间目前并没有多少未来，反而是跟赫德比较靠近的周馥等人在一力辅佐年轻将军。这一次，周馥出面让赫德替李焘约见日英使节，不是示好并继续赫、李友谊的表示是呢？
可是，眼看着能把李焘和英国、日本拉在一起了。却出了这么个事儿！此时的赫德能不急嘛！？
眼看着天色渐晚，屋外下人们正忙乎着点亮汽灯，赫德无奈地双手一摊，叹息道：“唉，恐怕我们只能等来这位将军被下狱论处地消息了。唉，老爵相留下的基业就如此地被莽撞的年轻人断送了！”
小村寿太郎微微笑着摇摇头，他手里有一大把李焘的资料，包括一些还不曾与英国准盟友分享的最新情报。
情报分析表明。李焘决计不是一个莽撞的将军！却往往用一些看起来莽撞的手段来解决政治上的难题。去年在天津用兵变吓跑了荣禄，却得了武毅新军成立地果实；今年在北京颐和园又上演了一出兵逼宫禁的戏，李焘会得到呢？
“赫德阁下，我个人认为李焘今晚即便是不能来，也是在颐和园里享受皇家的晚宴。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看事很清醒。此举一出，他回锦州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嗯，盛京将军只有在锦州才是盛京将军，李焘也只有在锦州才值得我们关注。”说完，小村转向萨道义微微躬身道：“公使阁下，您看呢？”
“东方人的心理真的很难估测，在清国政治人物地研究方面，我完全听从小村阁下的意见。”
萨道义很干脆地没有耍英国绅士爱耍的手段，实际上在前段时间的谈判中，萨道义与小村的私人关系也得到了很快的发展。相对于那些仍然守着东方文化的清国官员来说。西化的日本人更容易打交道一些。
赫德对大清帝国的内外事务可谓了如指掌。对这个帝国的皇家也是颇有见识。反正，冒犯皇家地人肯定没有好下场！因为这是一九零一年年末时地大清国！
“小村阁下过于乐观了。当年李鸿章大人拥有比李焘更强大的实力。也没有做出分毫地冒犯皇家的事情来，这位大人更愿意用一些委婉的手段慢慢地实现政治目标，可……”
“可李焘不同。”小村接住赫德的话头，却说出意思相反的话来：“他继承了淮系衣钵，可是他的思想并非李鸿章的思想。他不是愿意慢腾腾地达到目的的人，而是喜欢雷霆一击，就像在满洲对俄国军队那样。这，兴许就是军人作风了，我倒是非常愿意看到这种作风融入清国的政治中心。”
萨道义见赫德有些发窘，乃耸耸肩道：“我支持小村阁下的看法。赫德先生，总之李焘和朝廷的关系已经恶化，您必须有所打算了。”
“不，不，不！从情理上说不通。”赫德摆手道：“李焘根本就不想留在北京城里，这从他力辞那个新军编练大臣之职中可以看出。他的实力在锦州、在武毅新军，只要他回到锦州，朝廷就不得不改善与他的关系。但愿，那一营的精锐能够把他从颐和园里接出来吧！”
赫德故意漏掉了一句话，那就是“朝廷要改善与盛京将军的关系，就不能不考虑站在盛京将军一边的税务总司地利益。”当然。这个利益关系必须在今晚结成！
“上帝啊，那营兵真的能够丢开这个国度所有人都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去冒犯朝廷的天威，救出他们的将军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的军事助手守田中佐倒是非常关心那营精兵！”小村悠闲地说道：“至于这个国家的忠君思想……嗯，我想在武毅新军中，他们君就是李焘本人而非朝廷或者是太后。个人崇拜会毁掉一切地旧有秩序和道德观念，赫德先生。您认为在武毅新军中的个人崇拜还不强烈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赫德对武毅新军着实不太了解，他只是李鸿章调配资源供应武毅新军地一个渠道而已。那些东方军人们的想法。赫德没有半分了解的兴趣。可是，如今正是这些东方军人的想法，决定了赫德本人今后的利益去向。
“在一个曾经积弊丛生、毫无国防可言而屡战屡败的国家里，突然出现李焘这么一位人物，又是在清国人接触到海外文化、思想的时节里，战场上地胜利让李焘在军人当中拥有了莫大的声望，在国民。特别是那部分开化后的国民心目中，无疑是英雄。崇拜英雄是不分东方西方的，本人曾经到过欧美国家，法国因为拿破仑和拿破仑法典，确立了如今的民主共和制度；美国因为有华盛顿和林肯，成就了今日的国体；英国有惠灵顿、纳尔逊在军事上战胜了法国，奠定了当今世界第一大国的基础。那，清国的李焘会否成为这样地英雄呢？当然。对日本的利益来说，绝对不希望一个强大的清国出现，李焘今后的路怎么走，将决定这个强大的清国会否出现。因此，本国政府和本人都会对李焘一举一动格外的关注。”
小村寿太郎面对地是英国人，无论是萨道义还是赫德。他们是日本正在积极争取的盟友，也是日本在东方完全取代清国和俄国的远东势力，成为东方世界在全球的代言人的关键一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焘和满清朝廷的关系恶化，正是日本人孜孜以求的，这就是小村放出支持李焘护理直隶消息的根本原因所在。
对这个大清国的所谓政治争斗，小村和日本政府是洞若观火的。此时，正是趁机拉拢李焘，让李焘在失去中央支持时依靠日本支持地良机！一个得罪了朝廷地盛京将军，处在关外如此敏感的战略位置上。面临俄国人地军事威胁。却得不到清国国力的支持，不得已之下。铁定会寻求海外支持！
萨道义点点头表示认同小村的说话，又道：“让武毅新军加入对俄作战，您认为可能性有多大？如果我是李焘，会按兵不动观望日俄战事，在最佳的时间和地点投入战争，正如惠灵顿勋爵在对拿破仑的战争中那样。”
小村寿太郎不想回答萨道义的这个问题。面对准盟友，并不意味着日本方面将没有保留秘密的权利。忠义军面临的军事处境很难，虽然在甑峰岭赢得一次胜利，但是并不足以抵消在老爷岭的损失，甚至于打破俄军的优势合围，根据地在日益缩小。这支武毅新军的秘密分支迟早会退无可退地东渡鸭绿江，落在日本控制之下。那时，李焘会改变对日态度的，在日本与俄国开战的时节里，也不得不因为忠义军的加入作战而加入。
“公使阁下，本人认为，通过清国政府影响李焘已经不会产生任何作用，在没有见到李焘本人并达成官方的协议之前，武毅新军加入日军对俄作战的可能性无从揣测。”
说话间，西边天空最后一点光线都消失了，整个北京城被黑暗笼罩。
一名拖着辫子的仆人在外面轻声道：“赫大人，客人来了。”
客人？李焘！
赫德忙道：“快请，不，我出去迎接。”
“不用了，赫德先生，请恕李焘莽撞。”话音未落，一身戎装李焘就在周馥和贴身护卫金树炳的陪同下出现在客厅门口。他是在向赫府门房表明身份之后，不守礼节地强行跟着那下人进入内院的。
赫德瞪了那仆人一眼，却笑着迎了上去。自然又是一番介绍和客套。
小村寿太郎，就是如今的日本和谈全权大臣，今后地外相了？这家伙，果真是小日本儿格局。身材矮小，有些罗圈腿儿，穿着很正儿八经的燕尾服，好像担心天下所有人不知道他是外交官一般。
萨道义的个子倒是高大。至少李焘得收起看向小村时的优势心理，与之平视。这个家伙对中国抱有的态度是经济和政治双方面的蚕食。所谓“孙中山和两广总督联合独立”的天方夜谭就是这家伙主导地！嗯，他对中国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可以利用来让英国人在远东政策上出现失误！
“将军，您是怎么从颐和园出来地？”李焘方一落座，赫德就提出这个心里最大的疑问。
李焘矜持地扫视了堂上几个外人一眼，哼声道：“我有一营兵力保护，莫说是颐和园那些旗军禁卫。就是北京城里所有绿营捕营出动，也难动我分毫。大清国，如今是枪杆子说话！”
小村寿太郎讪然一笑道：“李将军言不由衷啊！”
李焘心道：这小子不好糊弄！娘的，怎么日本人尽出中国通，而中国人却没有几个真正了解世界、了解东邻饿狼的！？
“阁下是明白人，李焘就不用多说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今日请二位阁下来，李焘是想借赫大人的地方说道一个不公不私的事儿。”说着话，李焘象对下属一样看了赫德一眼。
赫德知趣儿地暂时告退去招呼下人准备宴席了。周馥也随之离席，李焘路上嘱咐的话，他要在私下里对赫德说。
李焘地容色随着赫德的离去变得冷峻起来，他转头看着小村和萨道义，突然恨声道：“英日美三国支持本将军护理直隶之情，李焘在此谢过。不过，以后再有此类事情需先与本将军通气，否则，英日美三国将得到一个不合作的盛京！”
这话，明里是李焘在发出警告，暗里却是表明了盛京与英日美三国有大大的合作前景！
小村很自然地点头笑道：“此事，只因盛京方面与我们没有便捷的沟通途径呐！阁下此来，我们正好建立这样一个联系。不过，日本国希望将军您能够在大清国拥有更大的政治影响力，这个出发点。将军您一定已经体会到了。”
“很感谢日本方面对盛京军事的帮助。”李焘收敛了怒容。这些个手段是耍给萨道义看的，对日本人用不着。
小村很懂礼貌。马上就鞠了一躬回应李焘地话。
“小村阁下，您知道朝廷恩旨令李焘回京迎驾的目的是羁縻李焘，在李焘到京之后，禁卫军被调动了，那么，如果李焘再在北京城里耽搁时日，更多的部队会被抽调离开盛京。这样的结果是李焘失去军事权力！”李焘说着，将目光停留在萨道义的脸上，又道：“此时，三国支持李焘实在是给了朝廷一个借口，可以说是帮倒忙地臭棋！不过，如果小村阁下和萨道义是阁下是借此让李焘面临被朝廷的猜疑危局，不得不采取决断措施离开北京的话，那李焘会为此向二位表示感谢，并且表示由衷的敬佩。”
小村会心地笑了，日本方面正是如此想的！割据的盛京将让日本人不必担心中国大象的团结觉醒，面对的仅仅是一个盛京地方的强大，这种强大是有限制的，可利用地，能够成为日本大陆政策地棋子的！
萨道义尴尬地看了看小村，又看了看李焘，也勉强地露出了微笑。他现在明白了，日本人撺掇着英国和美国介入此事，实际上抱着地目的并不相同！同时，对李焘单刀直入的交谈方式，这位英国绅士还不太适应。
李焘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郑重地道：“今后，盛京需要更多的帮助。不瞒二位，德国政府已经答应了总价值三百万马克的援助，同时加大军事方面对武毅新军的扶持。不过，德国距离远东太过遥远，在远东的实力也不能与英国、日本相提并论，此时的盛京已经得罪了朝廷，那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啊！”
小村心道，只有清国人在朝廷的保守政策下才认为满洲是荒凉地！实际上。那里有亚洲最肥沃的黑土地，有数不尽的矿藏，简直就是宝库啊！
小村正要就李焘的感慨说话，却见萨道义示意要发言，只得按捺住些微不快的情绪，做出“您先请”的示意。毕竟，日本与英国结盟对付俄国是大头。而盛京和武毅新军是小处，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儿。小村寿太郎可不愿意去做地。
“将军，您不是与俄国人达成了军事存在的协议吗？俄军地军事存在就是您武毅新军继续扩大的理由，也是清国政府加大对盛京扶持力度的理由。很难相信，在此时您会得罪您的政府。”
萨道义不合时宜地介入了李焘与小村的对话。在他心里，日本是大英帝国在远东的一个小伙伴，有英国人在场的时候，谈话地主体应该是英国人而非日本人。
李焘努力地掩饰住鄙夷的心情。礼貌地向萨道义点点头道：“公使阁下，我记得英国的历史是从罗马帝国的势力撤过英吉利海峡后开始的。不过，在东方的历史中，中国和日本都曾经出现过藩镇割据的现象，也出现过强力的军人把持政局地事情，因此，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军人，在东方是被压制的、被忌惮的！”
英国的历史文化渊源时间太短。英国人所谓的内涵太浅，这就是李焘地潜台词，至少小村是如此理解的。
萨道义其实能够理解李焘被清政府召来北京的原因。他的话本意是要探询盛京方面与俄国人的关系，同时他绝不相信在俄国人占据满洲的时节里，满清政府会对一个重镇大将行决裂之事！在他的观念中，此时李焘应当象上帝一样被清政府供着、哄着！
李焘成功地将话题转移了方向。没有给萨道义继续探询的机会，否则对象从习惯上的国家利益和收复国土的战略上追究问题地话，自己与慈禧达成地“明提防、暗支持”策略就会曝光！
现在，一个为了个人利益和小团体利益的李焘，才是应该突出表现地形象，只有这样，洋人们才会放心地扶持一个张开索求大口的盛京将军！洋人的东西在合适的条件下，是不用白不用呐！不想办法哄来用就是他娘的傻瓜！
“公使阁下，大清国很多事儿，是外人难以理解的。您看吧。如今护理直隶总督给了袁世凯。编练新军的总办大臣是奕劻王爷，会办又是袁世凯。嗯，这个直隶总督啊，将会成为英国影响大清政局的有用棋子……”
萨道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李焘，这人说话比德国人还直接，简直就是赤luo裸的在威胁英国：不能将扶持的对象对盛京将军身上转移到直隶总督身上嘛！
“不，将军阁下！”萨道义的自尊心和大国心态剧烈地燃烧着，他努力地用平静的语气道：“英国政府在远东的政策，本人只是执行者。”
蠢猪！
李焘如此对萨道义做出评价，这评价他比刚才对萨道义的观感又差了一个级别。不过，作为一个欲利用蠢猪的人，李焘喜出望外地看着矜持的萨道义，恭敬地道：“当然，当然，大英帝国政府的决断不是本将军能够想象的。不过，英国需要武毅新军在日本没有做好战争之前遏制俄国的扩张野心，对吗？英国还需要武毅新军加强日本并不强大的陆军以在未来对抗一百五十万俄国陆军，对吗？英国还想着，能够在满洲赢得一个特权势力范围，对吗？嗯嗯，本人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萨道义的脸色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陷入布尔战争的英国目前没有力量独力用军事手段解决远东问题，不得不借助日本人的力量。而日本的力量显然不足以对抗庞大的蒸汽压路机，因此，英国不得不联络美国，在巴拿马和南美问题向美国让步，赢得美国在扶持日本遏制俄国的问题上的合作。同样的，为了弥补日本军事实力的不足，从战略上，英国需要帮助盛京同时促进盛京地方的割据！
一块大蛋糕一口吞下会噎死人，用刀切开来，小口小口的吃就是美味了。英国在中国的利益不是军事占领和政治统治，而是经济利益，盛京洋务方兴未艾，却已经提供给德国和美国莫大的商机，给了两国莫大的开放好处，英国能不主动沾边吗？
李焘得势不让人，赶紧地又道：“庚子赔款的英国部分是四百二十万英镑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公使阁下，本将军得到了美国和德国利用赔款给予盛京的支持，同样希望英国也能如此友好地对待盛京。当然，盛京在对付俄国人的问题上，利益与英国、日本、美国是一致的！督促俄军撤军和限制俄军在满洲的驻军人数，持续地打击俄军有效战斗力，直到日本方面做好所有准备为止，这是武毅新军付出的合作代价！”
脸皮啊，这人的脸皮真厚！拿着自家收复失地的事儿来与别人要价，唉！恐怕，只有傻瓜才愿意跟这样的无赖汉打交道。可是英国不得不与这样的无赖汉合作！
萨道义心中嘀咕着，提醒着自己不能用西方的道德观念来对待东方的政治问题，同时也权衡着政府在远东的政策和自己的权限，能否在此时给李焘已经提出来的合作条件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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