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自己幼年的模样有多少记忆,贺秋水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她对自己幼年的模样记忆分外深刻。也许是在寄望有一天父母来找自己,而自己的模样依然对得上号。也许是担心自己长大了不像父母,而记住幼时的模样也能方便自己将来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父母的踪迹。
记得小时候,贺沧海总爱管她叫雪团子,虽然长大以后她在外人看来比年幼时更漂亮,但她却更加珍爱自己年幼的模样。她还记得贺千里管这叫不忘本,而她其实只是多年来一直在内心渴望着父母而已,只是如今真要对上号了,她才发现自己离不开贺千里和贺沧海。
“确实是我小时候的模样,没有半分差别。”只是画上的张雪沉浑身上下似沐浴在阳光之中般,散发着闪烁灿烂的光辉,是骄傲娇贵的。贺秋水审视自己,觉得现在的自己更符合自己的“审美观”,谁道市井中打滚的人不可以拥有一颗不染尘埃的心。
她永远记得小时候贺千里说过一句话――高尚或卑贱与出身无关,存乎一心。
所以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将门之后、元帅长女,这些听起来都很风光的字眼能让很多人追捧,但她却像是忽然间大彻大悟了一般。父母固然要认,但她不会回去,她要永远做贺秋水,在市井里活得洒脱肆意,想笑的时候笑,想骂人的时候骂人,看见不顺眼的人就一拳过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多好的人生。
“前些年我还可发信请令尊来相见,只是这些年令尊与我在战事上多有纷争,只怕令尊连我的信也不肯接。”晏东楼说到这个不由得轻声一叹,当年他和张驰可谓交之甚深,谁想得到这些年关于战事上的争论升级到了私人交接上。
“我的字倒一直没怎么变,写得信去想必能认得出来。只是幼年的事我并不记得太清楚,想是见面也并无天伦之感,倒不如我悄悄先见他们一面。”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若是父母见好,又何必惊扰,若是不好她身为长女自不会坐视不理。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晏东楼忍不住就想伸手拍拍她,却又记起这不是当年会扑到自己怀里叫“东楼叔叔”的小不点儿了,已经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做为长辈,我本想替你安排好这桩事,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也应当尊重。不过你也该考虑一下令尊和令堂的感受,他们找你找得心力交瘁,是不是多想想。”
“长辈?”贺秋水不太记得人,所以上次没认出人来这次也一样。不过一转念又记起来,眼前这位是当今天子最年幼的弟弟,张驰当年就算比豫亲王大十几岁,那也只能与人平辈论交。年龄小捱不住辈份在那儿,所以晏东楼还当得长辈这两个字。
“我再考虑考虑吧,这件事我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年底才返京述职,在这之前我会思虑妥当的。谢过豫亲王,劳您为我的事儿劳心劳力,实是感激难当,不论是与否先在此言谢。”贺秋水不喜欢军人,从一开始她表现出来时贺千里就察觉到了,还问过她为什么。
现在也许有解了,父亲是个军人,出于某些特殊的心理,或许某些特殊的遭遇,促使她对军人有着下意识地排斥与抗拒。对这个,贺千里深有感触,所以曾经跟贺秋水说过,要么就是当爹的过于独裁,要么就是太过繁忙以至于疏忽了她,要知道小女孩家家的就是这么别扭。
从军营离开,贺沧海一直看着贺秋水,贺秋水被盯得久了便憋着劲儿忽地一跳,和贺沧海来了个脸对脸,倒是唬得贺沧海一跳:“诶,秋水你怎么突然蹦过来。”
“是我该问问哥为什么老瞅我吧,走一路就瞅一路,有什么想说就说呗,我们之间哪有这么多门门道道。”贺秋水还像从前一样拍贺沧海的肩,浑没有半点儿不自在。
倒是贺沧海有点儿不自在了,他见过右路元帅张驰,那是一个站在那儿不用说旁人就知道这是一军之帅的人,浑身上下的气势那当真是如渊如岳深不可测。再一想眼前自己惯常叫的丫头是那位的女儿,他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也不是因为张驰,纯粹是以前和现在感觉有些不一样:“我见过张元帅,很威武的一个人,站在那儿便生凛冽之气,待下宽和、治军有方,打起仗来也从不手软。只不过……经常和王爷因战事布署吵起来,军中上下都知道,张元帅只要不和王爷在一块儿,平时就是个很和气的人,但凡是见着王爷的面,必然三句话说不到就吵得昏天黑地。”
对这个希朝几乎人人都有耳闻,所以贺秋水也知道一些,想了想不由得把晏东楼和张驰吵起来的场面从脑子里过一过,结果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像晏东楼那样的人会怎么开口吵!
希朝上下流传着一句形容晏东楼的句子――“东楼者,温容雅量、精通音律、长于谋略,自年少披甲胄未尝一败。天若予世以千般风华,东楼独得一半”。
最后这一句便是希朝流传着的的句子,希朝还因此多了个带典故的成语――独占风华。
“豫亲王也吵吗?”
“当然不会,我就见过一回,张元帅拉着大大的嗓门儿在那儿吼,王爷等他吼完再逐一破题,张元帅的每个布署,王爷都能驳得片甲不留。王爷说的张元帅也能反对得头头是道,两人吵起来基本是小吵两时辰,大吵一整天。”贺沧海每每想起那个场面就觉得倍可乐,张驰吵起来能不喝水不吃饭,但晏东楼是话要说、茶照喝、饭照用。这样一天吵下来,往往是张驰体力不支,而晏东楼依旧神清气爽。
“我想也是……”说着贺秋水仰面笑笑,瞬间脑子里像是出现了某个画面一般,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脑海里,但是她却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片断:“人都会变的,就算以前脾气再好,也捱不住豫亲王是个生性雍容的人。”
雍容不是指多么华贵的谈吐,而是指这人身上总有一股子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超然,再说直白点儿就是像在围观,不管是自己的事儿还是别人的事儿,总是能跳出事儿外来做旁观者。以局内人的身份,拥有旁观者的冷静和平静,这样的人不但让人恨得牙痒痒,若细思量便会让人觉得可怕。
一个身在局内,眼和心在局外,加上手黑心不软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啊……哥,你看那个多好看。哥,我们很久没一起放风筝了,今天风很大,哥陪我放风筝,有哥在我才能放十九节风灯,要不然我可拉不动。”贺秋水说完就去买风筝里最大的那个十九节风灯,十九节风灯放前才串起来,往风里一放每一节都会自己随风转动,是贺秋水一直以来最喜欢的类型。只是因为太大,她是放不动的,只能让贺沧海陪着一块儿。
这边一起放风筝去了,贺千里则收完帐往家里赶,正等着听消息。到家一看俩人还没回,她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到门外瞅,瞅了好几回都不见人回来。数不清第几次出门来还是没见着人,却见一辆马车占着位子停在自家门前,马车上没车夫,车里静悄悄地像是没人一样。
贺千里瞪着那辆马车,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她不由得低声嘀咕:“丫的,把车停门口,有没有点儿公德心,在现代我准让成师哥给你一串罚单,罚到你哭都哭不出来为止。”
也许是心里郁闷,也许是看那辆马车不顺眼,也许是马车比较近比较趁脚……贺千里很顺便地抬腿就是一脚踹在马车上。她力气可不小,尤其是腿脚上的力气更大,就算那马车用料不惜工本,被她这腿脚一踹也是一晃,因为门前有些坡度,这一踹还往前动了两步。
这一下贺千里踹得更起劲了,她还真有点儿强迫症,既然这有个小坡度,那就非踹下去不可。她一边踹一边四下张望,除却马车前边儿两匹马频频喷气之外,倒没别人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
正当她踹得兴起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句话:“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力气却不小。”
……
“啊……”马车上居然有人,吐血啊!
往后退两步,贺千里戒备地看着马车,忍不住惊疑地低声道:“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这和在现代,人把车停你家门口,你上去踹得“哇哇”作响一样,主人不来尽可以可劲踹,踹到高兴为止,可车主一来非得和你打起来不可。踹不坏是一回事,关键是你这举动人得不爽呀,人招你惹你了!
“晏……晏东楼……”贺千里还在心里把自己的举动往现代比的时候,忽然帘子一挑,她就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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