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从郝风楼的渠道所知,北元并非铁板一块,如今已经分裂为两部,一部鞑靼,一部瓦刺,除此之外,还有诸多部族,他们之间的矛盾,远远比大明的矛盾,要剧烈的多。
如果说这些部族和大明之间,不过是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关系,穷人肚子饿了,就不免想打一打富人的秋风,虽然自诩正统的所谓黄金家族,所谓皇族后裔,对大明恨之入骨,可是这些人,早被架空。而各部的部族之间,犹豫仓皇逃入大漠,重新开始以往逐草而居的生活,一个根深蒂固的矛盾,开始显现出来。
这些部族的头领,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需要绸缎,需要瓷器,需要一切满足他们生活所需的奢侈品,甚至还有一些,竟是喜欢诗词,喜欢古董,喜欢名画,这些东西,对于数十年前的他们来说,可谓唾手可得,可是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
部族的头领们,已经养肥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像自己的祖先一样,每日想着的,就是与骏马和良弓为伴,他们爱好享受,也乐于享受,为了满足这些,他们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压榨。
对于鞑靼人下层和奴隶的压榨,几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此次草原灾荒,依旧有不少王公享用着美酒佳肴,出入都有数十乃至上百个穿着绸缎衣衫的侍者陪伴,他们大腹便便,赘肉横生,每日琢磨的,虽然有如何恢复祖业,可是如何付诸行动,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空谈。
不只是如此,在部族之间,矛盾也开始显现,由于大漠没有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人物,北元的皇族,早已被架空,权臣当道,各部之间,早有不满,而肥美的草场,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部族之间为了争夺草场,今念不过八九个月的时间,爆发的冲突就高达上百起之多,大大小小的厮杀和鏖战,无以数计。
而此次,有蒙古部族愿意前来和谈,其实就是这种矛盾之下的产物,面对过冬的危机,有的部族磨刀霍霍,决定到大明的边关来干上一票,成,则锦衣玉食,快乐无边,败,无非就是挨饿受冻而已。
可是也有一些部族,深知大明的厉害,不敢造次,生怕将来遭致报复,而且并不愿意一哄而上,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较为柔和德尔办法,就是想尽方法,与大明互市,只有互市,才能换来最需要的粮食,渡过难关。
而汉王采取了很激烈的办法,将这些人的‘痴心妄想’挡了回去,鞭打使者,这几乎等同于最严重的侮辱,也彻底断绝了这些人的念想。
郝风楼看过之后,只是苦笑摇头,这个汉王,他的心思,自己能多少明白一些,他一直都在模仿朱棣,模仿自己的父亲,对待敌人,毫不留情,决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样的手段,多半汉王会以为,天子接到奏报之后,会龙颜大悦,对他多几分青睐。
可是只有郝风楼知道,这一次汉王玩砸了。汉王对天子的了解,竟还停留在很是肤浅的层面,这一点,郝风楼反而比汉王更懂一些。朱棣的所谓冷酷绝情,其实只是手段,而从来不是他的目的,他用无情的手段对待敌人,并非是因为是从这其中得到某种快感,只不过,是想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杀铁铉如此,杀方孝孺也是如此,对安南动兵更是如此。
可是在对蒙古的事上,朱棣显然不会采取这种办法,因为单纯的杀戮,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当年他镇守北平,奉命出击,包围蒙古某部兵马,明明一声立下,便可将这一部元军尽数斩杀殆尽,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与该部元军谈和,命他们归降大明。
朱棣有很多对待敌人的办法,正如他有无数张面孔一样,当他遭遇这支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的元军,与其让他们狗急跳墙,不如给他们一条生路,最后为自己所用,削弱北元力量的同时,也大大增加自己的力量,此消彼长,辽东遂平。
汉王愚蠢的认为,杀戮和残忍才是向天子证明自己的手段,其实一开始,就想错了。
郝风楼不由唏嘘,汉王这个人,果然远远不是太子的对手,若是天子看到奏报,本就对汉王产生的裂痕,只怕会越渐加深。
郝风楼不由扪心自问,假若是自己,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若是自己,或者是天子,必定会对这些使节欢迎之至,立即召集众将,与这些使节畅饮,待宾主尽欢,立即给予赏赐,并且承诺互市。
用不了多久,有了这个榜样,许多部族,就会纷纷派出使节,而一些与大明势不两立的部族,必定会垂涎于大明给予该部的赏赐,必定会派出兵马,对该部进行洗劫,赏赐就好像是一块肥肉,在此时此刻的大漠,当所有人都发现,洗劫大明,困难重重,可是洗劫那些交好大明的部族更加轻而易举的时候,这些红了眼睛的恶狼,就会毫不犹豫先舍弃大明,向自己的族人举起屠刀。
到时,大明作壁上观,而蒙古各族,却是打生打死,双方不断的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而关塞的另一边,大家看笑话就是了。即便是分出了胜负,胜者固然是耀武扬威,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已是元气大伤,而败者为了不遭致灭族之灾,却也不得不,不得不向大明求援,请求内附,最后和朵颜三卫一般,为大明所用。
虽然这种办法未必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可是郝风楼却相信,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天子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做这样的决定,若是自己,亦是如此。至于汉王……
郝风楼摇摇头,心里只是想,汉王能有今日,怕也和自己的愚蠢分不开干系,太子固然是先天不足,可是后发的优势却是足够明显,反观汉王,自作聪明,沾沾自喜,幸好当时他竭力拉拢,自己并未与他同流合污。
郝风楼揭开了神武卫的奏报,这份奏报,显然比之锦衣卫更加骇人一些,依旧是大同的消息,只是这一次,说的却是汉王私下,与许多将军密谈,不只是如此,北面多处边镇,似乎都是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近来亦是极为活跃,在边镇,锦衣卫虽无正常的建制,却有一支人马在那里潜伏,一方面搜集北元的情报,一方面监视各处边镇,这些人,如今已经和北镇府司彻底脱钩,不再向北镇府司回报任何消息,而是以急奏的形式,通通将一个又一个的消息,送到纪纲手里,这些人最近似乎得了纪纲的授意,在各镇频繁拜谒了许多人,同时,这位纪纲大人,还亲自去了一趟北平,前去北平拜会了北平都指挥使刘碧。
能镇守北平的,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纪纲作为随员,跟着汉王去了大同,却去北平拜会刘碧做什么?
神武卫这边,发现了一些眉目,他们的形容是,此后,北平城防外松而内紧,疑在图谋大事。
郝风楼脸色都变了,图谋大事……大同……北平,还有蓟县各镇,这些,可都驻扎了大明十几万军马,且许多人,与汉王都有很深的联系,若说是为了提防北元,那绝对说不过去,因为北平虽然也是重要的边镇之一,可是北平北部一线,各镇都驻扎了兵马,想要取北平,至少也得先拿下北部的防线才有这种可能,坐守北平,绝对是高枕无忧,那么……为何要外松内紧,他们要提防的是谁?
越想,郝风楼越是觉得有些不安,汉王……这家伙莫非真的是疯了……
看来,一定是京师这边走漏了消息,走投无路之下,这个疯狂的家伙,打算铤而走险了。
郝风楼继续去看神武卫禀告的一些细节,譬如各处关隘纷纷刁难商贾,不允许商贾出入关防,又如蓟县那边,明明朝廷运去了军饷,可是蓟县都指挥使衙门,却一直押着,军中已有不满,都以为是朝廷又拖欠军饷,许多人抱有怨气……
这些消息,不一而足,都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边镇要出事了,出大事了。
郝风楼不敢怠慢,连忙敲了敲案牍,周司吏一直在外候着,听到动静,连忙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郝风楼表情凝重:“这些奏报,立即让经历司转呈通政司,要马上送进宫里去,要快,不要耽误,若是稍有差池,你我都要万死莫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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