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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我们的初衷达到了吗?成效在什么方面?不错,报销比例是提高了,可医疗总体费用下降了吗?全民医保不就是最大限度地降低医院对医药加价的依赖吗?不就是解除医院的后顾之忧,以便更好地为病患提供诊疗服务吗?”齐天翔的话语逐渐凌厉了起来,神情也愈发严峻,“没有了过高的药费加价,不是医院觉悟高,或者是响应省政府的号召,而是医院根本就看不上这些,也根本就不看重这个。一个螺旋ct检查多少钱?一个全方位的多普勒超声波检查多少钱?抽血化验做一个全项多少钱?普通和加急之间只相隔两个小时,又相差了多少钱?而对于想要看到检查结果的医生来说,这两个小时真的存在吗?这只是一个小伎俩,是做给病人和家属看的,可这样的小伎俩还有多少?或者说隐藏在什么地方?”
齐天翔眼里有怒火了,激动地语气有些急促地说:“这些都可以先放着不说,仅仅说住院的第一天,一次全面的检查病人需要花费多少钱?二千够吗?或者三五千元够吗?其他后续治疗的费用需要多少?一斤小麦多少钱?一斤玉米多少钱?一亩地能够打多少粮食,又能换来多少钱?一个农村家庭人均三亩地,一年的粮食收入能够住上几天院?先交后报,听上去很合理,可这先交的钱从哪里来?这是扶危济困,还是劫贫济富?交上来的这些钱都到了哪里?谁能告诉我去向?”
齐天翔一连串的质问,句句掷地有声,而且严肃凌厉,谁也没有想到齐天翔会有这么一通质问。这也是平素温文尔雅的齐天翔所不多见的变化,一时间使得办公室里的气氛凝固了起来,不但孙萍芳和吕山尊感到讶异,韩飞和李石君等人,更是觉得震惊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齐天翔的问话了。
“现实摆在了哪里?我们不能责怪医院的经营思路,毕竟我们给了医疗一个产业化的发展方向,给了院长们一个不断超越的目标。”齐天翔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激动,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缓慢地说:“医院成了一个个巨无霸,不但成为周边最具影响力的企业,而且实实在在就像一个企业一样做起了生意。从生到死任何人都离不开的医院,到处弥漫着一个浓重的商业气息。现在看一个医院的成就和广告,不是每年治愈了多少病患,创造了多少医疗成果,而是**裸地宣示自己医院有多少病床,有多少先进的医疗设备,有多少教授级专家,每年创造着多么显赫的经济效益。好像不这样表述,就难以体现某一家医院的价值,就难以显示院长的丰功伟绩似的。这还是医院吗?这还是政府主导下的医疗卫生体系应该的样子吗?”
“齐省长说出了很严肃,也是很严峻的问题,作为医院院长,我也想说说自己的感受和想法。”看到众人都禁口不言的窘态,井镇林只好率先开口回应了,用手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金丝眼镜,气定神闲地望着齐天翔说:“上面有指标,自身有压力,底下有冲动,作为医院院长,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或者说勉为其难。”
井镇林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望着有些不快的齐天翔说道:“也许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可不这样说也难以反映我们自身的问题,所以还是请您和众位领导,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到时候是批评,还是批驳,悉听尊便。”
“我们省立医院建院近百年了,无论是解放前的教会医院,还是现在的省级人民医院,在全省可以说是历史悠久、声名显赫,难有比肩者。仅教授级别的专家、学者,全院就有一百多位,其中享誉全国和世界医学领域的学科带头人,也有四十多位。每年的科研成果和学术论文,被世界医学界顶尖杂志发表的,更是不计其数。除了省军区总医院,以及河海大学附属医院,真正对我们医院构成威胁的医院,还真是不多。”井镇林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医院的家底,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欢悦,甚至有些沉重,“大有大的难处,好有好的艰辛,作为全国和全省知名的医院,我们不但承担着繁重的医疗和科研任务,还要满足方方面面的医疗需求,以及政治的、社会的、道德的责任,这对于我们这个医疗单位来说,背负的责任和使命过多,感觉往往不堪重负。”
井镇林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赌气的成分,就调整了一下坐姿,也顺便调整了一下情绪和思路,认真地望着众人解释道:“我们医院的前身是教会医院,我刚才已经说到了。建国之后因为涉及到院内的外国专家和对外形象问题,最初是由省政府直接领导,并由省委统战部和省政协、九三学社共同管理经营的一家医院,属于民资民营的医院。随着国家政治生活的稳定,特别是三大改造的逐步完成,医院也完成了国有制度改革,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人民医院,归口省卫生厅管理,理顺了体制机制关系。”
井镇林说着话,歉意地望着齐天翔笑了笑,由衷地说着:“这说起由来,就收不住话头,难免啰嗦了些,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了。”
“这没有关系,只要你认为对说明问题有帮助,尽管说就是了,不要考虑时间和我们的感受。”齐天翔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目光温煦地望着井镇林,安慰着他,并对众人说:“今天是集思广益的会议,就是说问题、摆事实,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
看到齐天翔说完了话,并对他微笑地点头,井镇林就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们医院的情况比较复杂,说起来就比较麻烦,我尽量节省时间。”
“由于当初医院是由教会组建的,除了开展医疗服务之外,推广和普及西医也成为了重要的工作。初期医护人员都是从国外选派过来的,人员和服务手段都难以大面积展开,后来为了解决医护人员本土化的问题,就开办了培训医护人员的学校,分别是医科学院和护士学校,也就是现在河海医科大学和河州医科学院的前身,以及医学研究院和病理中心,逐步形成了由医院为主题,集医疗、教学、科研、培训为一体的院校体系。”说是简明扼要,可井镇林的讲述却怎么也简单不起来,“正是这种体系,这么多年医院经历了多次的调整和变动,先是院校分离,医院只管医疗服务,大学负责教学和人才培养,科研院所只负责理论研究,分属于省卫生厅、省教育厅、省社科院几个单位管理。由此也产生了很多的矛盾和问题,随后又归并到省卫生厅管理,一度还归属于国家卫生部管理,可医疗和教育体系改革之后,政府顺应改革的要求,减少对公共事业单位的管理和干预,实行市场化运作,我们又成了省政府代管的机构,处于不尴不尬的境地。”
井镇林加快了语速,看着齐天翔说着:“现在我们医院既是医疗单位,又是教学和科研与实习基地,还承担着全省基层医护人员的进修和培训任务,每年要从我们这里流向全省几百名医生和高级医护人员。我们现在不仅仅是一家医院,而且成为了承担过多社会责任的机构,特别是各级各部门对我们医院的信赖,使得我们医院和医护人员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以及繁重的工作。”
“就举一个简单的门诊量来说,我们是一家综合性的医疗单位,处理重大或危重病症是我们的特长,一般的普通病症,坦率地说我们并不一定比基层医院更专业,或者说更用心。但盛名之下,却是这些简单的病症,浪费了我们大量的人力和精力。”井镇林觉得自己的话中有推脱的成分,就赶忙解释道:“这样说不是我们自恃过高,或者推脱我们应该承担的责任。我就以自己的经历举例,作为院长,我是可以不坐门诊的,可为了减轻一线医生的压力,我这么多年坚持每周坐诊一到二个上午。”
井镇林丝毫没有自夸的成分,而是神情严肃地说:“我是全国知名的肿瘤专家,我的门诊量很大,只要是我出诊的时候,一上午可以排到一百多号。尽管我有一个主任医生,两个副主任医生,还有四到六个博士和硕士研究生协助随诊,可一上午我不喝水、不上厕所,也不过才能看到七十多号。可看着那么多挂了我的专家号,甚至有些是提前一个月或更久预约的病患,我怎么能忍心停下,可这些挂号看完,常常就到了下午四五点,病人们满意地走了,可谁能想到我们的医术,却是一天没有吃饭,甚至没敢喝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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