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两个最听话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小弟子纷纷倒向田齐,欲追随他出谷去征伐天下,以求富贵,童渊和颜雨相视苦笑,轻轻摇头。
乱世将起,能够有所预知,提前有所谋划的人,并非只有田齐。历史记载,在黄巾叛乱开始之前,许多世家大族都做出了一些应对之举。他们将弟子四散于各边郡,纷纷远离了中原。童渊选择举家迁入荒野大山隐居,也是想带家人躲过战乱而矣。
田齐举杯回应赵云、童猛、童飞,欣然应诺,只要他们从军,必委以重任,尽展其才。
赵云和童猛、童飞立刻躬身下拜,称田齐为主公。
田齐哈哈大笑,将三人扶起。汉人重诺,三人下拜称主公,绝不会再反悔。田齐心愿得偿,还有意外收获,如何不喜。
田齐起身,向童渊敬酒道:“童师欲效仿先贤,避居乱世吗?田齐所封领地,四面环山,溪流密布,牧草丰茂,良田万顷,内有强军镇守,外有强邻为伴,足以自保。田齐敢请童师出谷,赴塞外一游。若田齐有一句虚言,宁受万箭穿心之苦。”
童渊轻哼一声,将酒杯扔于桌上,质问田齐:“你拐走我儿和爱徒,尚不知足吗?”
颜雨也十分不满的问道:“委身于蛮夷,令后辈披发而左衽,汝毫无芥蒂之心吗?”
童猛、童飞和赵云三人垂头不语,略带愧色。
田齐起身,哈哈大笑,先对颜雨行礼而言道:“匈奴,夏之苗裔,与大汉同族同源,相貌无异,又文字相通。自卫霍封狼居胥,匈奴分批内附,已历时三百余年。匈奴为大汉守边三百年,得封列侯者数十,为督尉、校尉者成百上千,为天子捐躯者何止数万?他们中大多数人讲汉话,习汉俗,与我等何异?至于披发而左衽(游牧民族骑马用右手牵缰,左衽为从怀袋取物方便而矣),衣冠之俗,信仰之异矣。孔子虽言,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释义:不祭祀自己的祖先,反而向强者献媚,去敬别人的祖宗);但也曾言,见义不为,无勇也(释义:见到适宜的变革而不敢为,是无革新之勇)。赵孝武胡服骑射,就成蛮夷了吗?秦孝文吞并西戎,就成蛮夷了吗?数千年以前,黄帝战蚩尤,四方部落景从,披发左衽者甚众,我等先祖为何衣冠?华夏之族,非以血缘为亲,而以文化相别。心入中国,则中国之。我等心怀大汉,与匈奴同为天子鹰犬(古代鹰犬一词并非骂人之语),各自祭祀祖先,又何来芥蒂之心?”
田齐突然一反恭敬之态,言词激烈,以大义责之,令颜雨惊愣当场,无言以对。她不由想起童渊对田齐的评价,此人行事谋篇,了无痕迹,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了。田齐抓住自己言语中一丝疏漏,一举站于大义之上,将自己批驳的难以回言。
田齐这一番责问,让赵云和童猛、童飞羞愧之心尽去,不由坚定了跟随田齐北上之心。这一番话也令魏风、江成等人挺起胸膛,消除了内心隐隐的一些担忧。
田齐乘胜追击,又向童渊行礼而言道:“童师久在边疆,又曾游历天下,可知良家子与内地百姓相比,哪个更苦?若让童师自己选择,是为边郡良家子,还是为内地百姓?我自鲜卑而回,依边郡良家子之制管理封地,又放权于领民,解放奴隶,订立法制,奖励耕战,复兴百家。其余不敢言,但求为领民提供一个凭自己本事吃饭的安稳之地。我请童师塞北一游,确实存有一些私心。除了想让童师帮我重编《兵技巧》,我还想建一所平民之学,教授领民百家之言,以求百姓明智自强,自尊自重。求童师慈悲,随田齐北游。”
田齐说完,起身离案,双膝跪地,伏地不起。
魏风、江成等人相视一眼,举步离案,一起跪于田齐身后,齐声高呼叩首:“我等求童师北游。”
赵云、童猛、童飞犹豫片刻,也默默跪于田齐身侧,伏地不起。
童浩不顾妻子暗中阻拦,也离了席案,跪地请求父亲:“乱世将临,父亲欲保我等家人性命,甘心于田野,避入深山。但我等也怀一腔热血,岂忍坐看黎民受苦。童浩自幼蠢笨,没有两位兄长和阿云那般勇武,不敢言追随当户从军,建功于乱世。但童浩也习得文字,拿得刀枪,不愿整日把锄扶犁,虚度此生。还请父亲、母亲听从当户之言,出山一游。”
见众人下跪相逼,自己三个儿子也一起“造反”,童渊怒上心头,起身一脚将桌案踹倒,大喝一声:“混帐子。你们欲一起逼我吗?”
田齐等人以头抢地,伏身无语,不敢回言。
童渊三位儿媳见他发怒,也搂抱着几名孙子、孙女一起跪地请罪,连称不敢。几名孙子,孙女年幼,从未见祖父如此“凶恶”,吓得轻声啼哭起来。
颜雨长叹一声,安慰童渊:“孩儿们不过是不舍人世繁华,不甘心埋身乡野罢了,你又何必发怒。”
童渊这一世,对妻子言听计从,从未相违,此时也只得无奈的收起怒火,颓然坐回榻上。
颜雨转身吩咐童浩、赵云等家人弟子:“你们也先起来吧。莫非真要以死相逼不成?”
童浩、赵云等人连称不敢,慌忙起身,肃立一旁。
颜雨又转对田齐说道:“当户之口才,老身领教了。吾只问你,你如何从鲜卑平安而还?鲜卑人肯从十万尸骨之中将你父兄尸首找出,肯因你之言,杀死有功之臣高衡,怕是单凭匈奴使臣之身,难以如愿吧。可是做了助纣为虐之事?”。
田齐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颜雨,轻轻摇头,但没有说话。他对自己在鲜卑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虽然他提了府军之制,定牧之法,但檀石槐一死,和连无能,鲜卑内乱之忧隐伏,必然无法推行。虽然他献策助鲜卑西攻丁零,但草原纷争一起,断无了局,也是为了大汉边郡安危考虑。但他不想将檀石槐真正死因公之于众,他不想再伤害草原上那个可怜的姑娘。如果赫连芳知道这一切都是田齐的谋划,都是因为她引狼入室,她必然无颜面对家人,无颜面对族人。
魏风见田齐不语,挺身欲言,却被田齐挥手阻止。田齐长叹一声,举手对颜雨说道:“我田齐可以祖先之荣誉立誓,绝无认贼作父之心,更无愧对父兄之举。至于如何能从鲜卑平安而还,田齐惭愧,确实做了一些违心之事,有负一人爱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