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芳连忙摇头,不再追问田齐因何对天子如此了解。她继续问出第二个问题:“你可有帮助鲜卑打败丁零、夫余,一统草原之法。”
田齐轻声一笑:“草原各族向来屈服武力,注重利益。以鲜卑之强盛,压服丁零、夫余又有何难。天下之大,远超你们的想象。东行万里,高句丽、百济、倭国,羸弱之族不知多少。西行万里,诸族部落,民不过十万,兵不满万,以待强者征服。鲜卑可支持丁零、夫余东西远征,开疆扩土,将其目光引向于外,以利引诱其万里远征,消耗其国力。最后联络诸族,并灭丁零、夫余,鲜卑一统草原,指日可待。”
赫连芳轻哼一声道:“草原三族相争,大汉也可伺机以待。一但诸族混战,天子挥师北上,草原再无我等立足之地矣。”
田齐轻笑一声,起身说道:“汝不信吾,何必再问。”
田齐转身出帐,赫连芳没有出言挽留。侍女有些担心的上前说道:“特使有些恼火,居次何不暂作退让?”
赫连芳轻声一笑,摇头说道:“他并没有恼火,不过是想借我之口,向父王传信罢了。父王说的没错,特使心志坚忍,不会为妇人左右。”
田齐出了营帐,齐盛、刘英已经将田崇等人棺椁取出,摆放于薪柴之上。
田齐跪拜行礼,亲手点燃薪柴。烈火熊熊,田崇等人很快被火化成灰。
等火焰熄灭冷却,田齐亲手拨开草木灰烬,将父兄骨灰一一收入坛中封存,并亲自书写铭文贴于坛口。
田齐将四个骨灰坛罐交与齐盛和刘英,对两人深躬一揖说道:“父兄骨灰拜托两位兄长送回。”
齐盛和刘英顿首应诺,回复田齐:“吾二人这就连夜出发,速返边郡,将田叔等人骨灰交与田氏族老,葬入衣冠墓中。”
田齐将匈奴特使节丈送与齐盛道:“持此节丈,鲜卑、匈奴等部落不会为难你等。一路小心。”
齐盛和刘英应诺,行礼而退,骑马离营,趁着天色未暗,快速向南奔行而归。
巴图等人早知檀石槐答应田齐接归父兄尸骨之事,并没有阻拦两人离营。
田齐叫过巴图,恳求他说道:“檀石槐大王答应我可以将汉军阵亡将士尸骨接回安葬。还请巴图相助,将汉军阵亡将士火化,将骨灰收集装车,运回王庭。等我见过檀石槐大王,完成出使之命,致信单于和大汉朝庭,派人接回。”
巴图点头应诺,有些担忧的对田齐行礼恳求道:“射伤特使和居次之人肯定不是三位射雕手。还请特使详察,切勿冤枉无辜。”
田齐点头,安慰巴图说道:“此事我会交与居次作主,绝不干涉。”
巴图稍稍放下心来,行礼告退。
田齐轻声一叹,重新回到赫连芳帐内。
赫连芳已经从侍女口中得知,田齐将父兄尸骨仓促火化,交由两名亲卫连夜送回家乡。她知道田齐是担心夜长梦多,再起波折。
见田齐走进帐内,赫连芳欲起身相迎。田齐上前几步,坐于榻上,将赫连芳扶住。他温柔的扶赫连芳躺回榻上,轻声责怪她道:“你不是说最烦汉人多礼吗,怎么自己反而如此。”
赫连芳笑道:“妇以夫为天,吾又何敢例外。”
田齐尴尬一笑,没有接言。
赫连芳不欲逼迫过甚,轻轻放过田齐,没有再问他何时向父王提亲。
赫连芳贴近田齐,娇嗔道:“你还欠我一个问题呢。”
“你问吧。”田齐信守承诺,并不赖账。
赫连芳十分郑重而认真的问道:“你对李陵如何看?”
田齐蔚然长叹,轻声说道:“他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他力尽而降,你认为应不应该?”赫连芳对田齐的回答并不满意,继续追问。
田齐默默回忆曾经在后世背诵过的《答苏武书》,轻声复述文中内容:“陵率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单于临阵,亲自合围,疲兵再战,一以当千,决命争首。陵部死伤积野,余不满百,然李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能得将士死命以报,能以疲弱之军与单于对阵,李陵可谓英雄。其力尽而降,单于尚爱其勇武,不忍相害,可惜武帝薄情,弃之如弊履,不念李氏三代百年尽忠之功,尽灭其族。李陵如何不降?世人不体谅他的悲愤,独责怪其改投他族,只令英雄齿冷。”
赫连芳点头说道:“匈奴待李陵甚厚,以贵女妻之,延其血脉,裂土封王,以续其功。今鲜卑八姓之拓跋氏多受李陵遗爱。你觉得李陵在天有灵,可曾有悔?”
田齐黯然,轻轻摇头:“吾非李陵,不知其心意。”
赫连芳轻轻抱住田齐,贴于他耳边问道:“汝和鲜卑之仇与李陵相比如何?鲜卑待君之厚,与匈奴待李陵如何?”
田齐默默不言,只轻轻抱住赫连芳,将头埋入她脖颈之中。
赫连芳面露喜色,轻轻挥手,令侍女退下。田齐虽然没有明言,但他主动亲近赫连芳,已悄然表明了欲效仿李陵留在鲜卑的心意。
田齐与赫连芳留在一帐养伤,等待巴图将汉军尸骨火化。两人同处一帐,形同夫妇,亲密无间。
巴图为求田齐满意,命令手下炼化汉军尸骨,日夜不停,尽心尽力。
七日之后,汉军所有尸骨火化成灰,巴图令手下在每具尸骨中只取一捻骨灰,装入一个巨大棺椁之内,其余骨灰抛洒在了这片染血的草原之上。
田齐与赫连芳主持祭奠仪式,将装满骨灰的棺椁起运,南下返回王庭。
赫连芳担心玉带儿等人再行刺田齐,一路让田齐与她同乘一车,不敢懈怠。
赫连芳在车上询问田齐,如何处置玉带儿等人。
田齐沉思片刻,轻声说道:“鲜卑强盛如今并非无因。檀石槐大王自有决断,你我不必多言。”
赫连芳已知田齐对玉带儿等人怀恨在心,必欲杀之而后快。她不由暗暗恼恨高衡。若非高衡鼓动,玉带儿等人断然不敢违背檀石槐之令,私自刺杀田齐。
赫连芳怜惜玉带儿等人之才,不忍追究,一路尽心讨好田齐,求他向檀石槐求情,放过玉带儿等人一命。
田齐不为所动,只顾左而言他,不应赫连芳百般相求。
赫连芳不敢激怒田齐,不再相劝。她不由有些担心,不知父王檀石槐作何决断。她既担心檀石槐杀掉玉带儿等人,自断鲜卑臂膀;又担心檀石槐放过玉带儿等人,让田齐不满,自此与鲜卑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