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廷勋和耿崇美一边观摩周军阵势一边议论的时候,周军的指挥官也正在打量着和自己对峙的敌军。【]
比起两个契丹的汉儿老将来,殿前都虞侯刘光义的条件无疑是要好得多了。
两支军队在平原上遭遇,因为这次遭遇之前双方的斥候和远拦子之间反复争斗了许久,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所以大军相遇的地方对双方而言也是相当的公平,哪一方都没有占据地利。
契丹多年以来都从幽州等地掳掠人口来充实自己的内地,让北境这一块经常性地人迹寥寥,遍地都是抛荒的景象。
而自从契丹占据幽州以来,又在当地大肆地圈地,把一部分耕地变作了有利于自己骑兵通行的牧地,这在幽州城的北面尤为明显。可以说除了出身幽州安次的韩延徽这个家族,还有蓟县的赵家、卢龙的赵家以及涿州范阳的刘家,就再没有其他哪家汉人可以免去被契丹圈地掳掠的。
两军遭遇的这个地方正是这样的一片荒原,仲夏时分荒草虽然还没有长到没膝,盖过脚踝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两军在相对平坦的荒原之中列阵对峙,身后都留着几个小高地,双方的中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相对的高地作为指挥所,只不过崔廷勋和耿崇美两个人还是靠着肉眼来观察地势阵势,刘光义则是有了千里镜的助力。
“这回契丹骑兵没敢在离我军阵列两里地以内布阵,莫不就是在桑干河边吃过亏的那支啥统军司的?见识过我军大炮的厉害以后,现在算是怕了么?可惜军器监出产的大炮还是太少,只有锦衣卫亲军有两个指挥的炮兵,轮不到我来威风了。”
十四年前的刘光义也有十七八岁,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投军,对于契丹与中原的大战也就没有什么记忆。而且作为唐朝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长子刘守文的孙儿,曾祖被叔祖刘守光幽禁,祖父被杀,自己被父亲刘延进带着南奔避难,家国离乱、颠沛流离已经是寻常事了,后晋末年的大灾难在他眼中也不是太特别。
刘光义的从军历史是从投奔当时的邺都留守郭威开始的,才不过是短短十年出头的时间内,因为战功和各种因缘际会,他从一个留守府的帐前亲兵升到了殿前都虞侯,已经是一员新进大将了。【]
对于契丹军的印象,除了故老和乡人口耳相传的打草谷、屠城之外,刘光义也就只记得高平之战中契丹骑兵在周军的威势面前不战而退。因为自从中原军民群起驱逐契丹,后汉建立以来,契丹军已经无法深入河北的南境了,当初郭威出任邺都留守虽说是为了备御契丹,其实真正的接战远在定州、深州、沧州一线,镇州和贝州作为二线防御地带都见不到一个契丹兵,邺都那其实是北面防线的大本营。
所以同样是判断敌军的战力和相应的战法,崔廷勋和耿崇美在那里思古之幽情,刘光义却是在提自己真正目睹的最近那次交锋。
“别说是没有大炮了,原先我军也没有火铳,就是凭着长枪劲弩,我军正面作战也不曾怕过契丹军。当年实在是掌握全国重兵的杜威卖主求荣,却是非战之罪,同样是这个杜威,阳城之战被手下将官士卒逼迫着出战反击,就能打得契丹主乘橐驼孤身北遁。”
说这话的是先锋兵马都监赵延勋,郭炜在前两天接获斥候的军报,知道有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契丹兵马出得胜口而南,有救援幽州城的意图,于是就近调派驻扎在幽州城西北角的殿前司部队分兵出战,以刘光义为先锋,如京使赵延勋为先锋兵马都监。
赵延勋的祖父赵在礼在耶律德光入东京以后,受尽契丹诸部酋长的折辱,最后自经于驿馆马房之中,所以赵延勋对契丹也算得上是苦大仇深,说话间丝毫不带客气的,而且他在家人的教诲下也知道当年的一些战况。
“呵呵,那倒也是,高平一战我军就还只是装备的长枪劲弩,面对着我军左翼的契丹上万骑兵还不是没敢救援北汉主,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跑了。这次儿郎们手中的火铳可要比劲弩更管用,那长枪也是他们用惯了的,契丹军敢于和我军正面对敌,我定不会让他们讨了好去。”
都是伤心人啊……刘光义不是个糊涂人,刚刚知道赵延勋被派过来做他的监军,他就已经把赵延勋的底细摸了个通透,这时候当然明白赵延勋为什么这样说话了,于是打了个哈哈把涌上来的情绪给带走,将重点又转回到了当前的局面中来。
“不仅如此。现下禁军全部用火铳替换了弓弩,对射手的膂力要求不是那么高了,也不像射手那样需要训练几年才能成军,威力还比弓弩更猛,作战持续性也更好,正面迎战契丹骑兵的胜算那是大得多了。更何况这次的炮兵虽然没有配属先锋使用,其实已经在即将到来的这一战中挥了作用。”
“哦?这却是为何?”刘光义听赵延勋这么一说,脑筋差一点就转不过弯来,不过这才刚刚挥不懂就问的精神,转眼之间就反应过来了:“啊……确实如此!前次在桑干河,锦衣卫亲军于敌前渡河,只靠着两个指挥的四十门大炮就让敌军上万骑兵知难而退,所以这次敌军再不敢进入我军阵前两里列阵预备冲击了。可是骑兵奔驰两里地去冲击步军大阵,就算是前面控马慢跑,到了阵前也是马力疲敝,休说是我殿前司的精兵,就是河北的州郡兵也尽可以抵得住。”
“不仅如此。骑兵要跑上两里地,就算是殿前司的铁骑军甚至是御马直这样训练有素,那也很难保持队形的严整,更何况是契丹这类惯于啸聚而拙于列阵的骑兵。届时以不整的骑兵硬冲我军的严整步阵,那纯粹是在找死,若是敌军想和我军对射,想必都虞侯的麾下火铳手都会很欢迎的。”
“嗯……嗯……经你这么一说,那还真是的啊。这炮兵只要用过了一次以后,那对敌军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以后与其对敌的我军不管有没有大炮,敌军都是不得不防,那么我军的作战局面比起完全没有大炮来还是要强上了许多。”
“哼哼,敌军不防大炮那也行嘛,到时候就会有火炮在敌军阵列中开血胡同了。陛下此举实在是深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之妙啊!”
“你又在习惯性地引用兵法和颂圣了,也亏你能够做到前一句还在咬牙切齿地诅咒敌军,后一句就转身由衷地颂圣。”看赵延勋从怀旧的情绪中拔了出来,全部精力都着眼到当前面临的战局,刘光义难得地开了句玩笑:“兵法我也学过,陛下组织的整训让我心里面都记着呢,对陛下的钦佩我心里面也有,可是这两样我就是没法像你这样随时随地可以恰到好处地说出来。”
“那是因为你想得不深,不管是对兵法还是对陛下深谋远略的认知。单说这次让你作先锋抵敌对面的契丹军吧,为什么敌军为数两万上下,给你的兵马也是差不多两万,为何没有让高殿帅亲领殿前司全军过来以众凌寡?”
“呃……一个是因为得胜口为契丹所据,从那里还能出来多少敌军尚未可知,高殿帅是留下来作为预备队吧。”刘光义被问得一愣,他一直习惯于听从命令,到还真没有细想过各种命令中的道理,这个时候就在勉强地榨取自己的脑汁:“另一个原因当然是要以相当的军力将契丹军彻底击垮,以此树立我军的威名。”
赵延勋乍听刘光义这么说,斜睨着他就差一点蹦出个“蠢”字来:“前一句还算是靠谱,不过光是为了防范得胜口可能继来的敌军,高殿帅仍然可以率殿前司全军过来,因为敌军只会出现在正面,预备队无需留在幽州城附近。至于后面一句……两军交战又不是小儿斗气,若是能够做到狮子搏兔,那又何必枉费心力自己弄得势均力敌,以至于增加自身的伤亡?像陛下那样宅心仁厚,可能吗?军队的威名只会因为胜利而来,只要能够常胜不败,以众凌寡还是以寡击众都不是关键。”
“不光是得胜口?”刘光义皱着个眉头把自己在整训中学过的幽州形势分析一遍遍地过筛:“契丹的南京道除了幽州城驻有留守司和统军司两路大军,其他城池的驻军也就够守个城的,哪里需要用到我殿前司的精兵来防备?那留守司的兵力被我侍卫亲军围在了幽州城内,统军司的兵力都跑到了得胜口,其他几个通往契丹山后的燕山关隘,不是派出了渔政司的伏波旅去么?”
“你以为伏波旅就是去堵口以阻截契丹增援幽州的?当然,他们要是到了那些关隘,自然是会奋力阻截的。可是他们基本是和全军同时北上,要说赶在契丹援军出之前夺取渝关,在契丹援军通过之前占据卢龙塞,这都还是有可能的,但是让他们沿着燕山山麓长途奔袭到古北口,赶在契丹调古北口北面不远的奚王王帐军增援幽州之前就堵住,那怎么可能?他们又不会飞。”
“伏波旅居然不是去堵口的?!”刘光义这才有些震惊了,他还一直以为郭炜所用的计划是采纳了整训时集体讨论的一个方案,现在听来却并非如此。
“陛下对那个计划做了些改动,却也没有瞒着哪个高级军将,所以你自己慢慢去想吧,我也是慢慢想才想通的,之后才对陛下的深谋远略和宏图大志佩服万分。若是现在我直接把答案告诉你,你的印象就不会太深,对你结合实战领悟兵法精髓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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