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字无广告第十八章族学去留
“左谏议郎……”
陈青也在那里喃喃自语,不得不说,官位这个东西对人的吸引力是挺大的,尤其是像陈家这种一向恭顺于官府的地方大族——当然,想要造反的家族同样喜欢官位,官位越大越方便谋划不是?
像现在的陈家,也就是家主陈昉才在朝廷那里挂名了一个太常寺奉礼郎,别个地方捐钱就可以换得到的从八品虚衔,搁在地方上那也是相当的荣耀,如果今后真的还能给陈家增添一个正七品的左谏议郎,况且又是有些实权的,那家族为此多出些钱也不算很心疼。
想到这里,陈青的神情顿时缓和了许多,看向陈鸿的眼色也变得多了几分慈祥。
“不光是左谏议郎,我族中的东佳庄书堂办得好,族中子弟即便去京师赴考不容易得中,学问名重于地方还是不难的,所以右谏议郎之职说不定也有份。”陈鸿显然还没有说完,“江州的谏议郎名额,若是陈家能够长期占据一个左谏议郎,偶尔出一两个右谏议郎,朝廷的这个新税制对于我族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陈昉只是欣喜了片刻,脸色却又马上转阴:“陈鸿侄儿也不要太乐观了……朝廷有没有分拆各地大族的意思,现在还很难讲,但是我从这个新税制来看,用户均田地亩数而不是人均田地亩数来算税率档次,真不好说是不是存心想要把聚族而居的大族都给逼得分家。”
陈鸿正在那里展望家族的美好未来,骤然听到家主又一次重复了泄气的想法,不禁有些惊愕和无奈。
真不知道这些长辈都在想些什么呢……难道是经历过上百年乱世,见多了官府胡作非为,现在朝廷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怕了?有什么可以怕的啊!从哪里看得出朝廷有分拆聚居大族的打算了?用户均田地亩数而不是人均田地亩数来算税率档次,乍一看起来好像是有点这个意思,不过听说这一次秋征,就连皇庄都得上缴田赋,而且皇庄的计税法和其他人是完全一样的,这就已经说明增加朝廷岁入和稳定税源才是这一次新税制的根本目标。
如果是用人均田地亩数来算税率档次,陈家当然可以大幅度地减轻税赋,那些占据了田地的大族也完全可以把租种他们土地的农户都算进他们族里面去,这不是和以前的投充豪强避税差不多的事情么?只有按户计算土地,而且只认经过了官府备案的地契,才能明确真正的应纳税户——那些个大族一开始或许可以造假把土地“分”到租佃户名下,不过时间长了可就必然会弄假成真了。全文字无广告
就像陈家当然也可以用虚假分家的方式以规避高税率,但是只要在官府备案的那些地契确实分属于各个房头,甚至分属于每一个庄主乃至小户头,那么在开头的一两代或许还可以依靠家法把阖族强行捏在一起,等到过上几代以后,亲缘和认同都淡漠了,只要经过官府备案的分家地契是实实在在的,最后分家也就必然成为事实。
当然,从这个角度而言,朝廷确实好像是倾向于把聚族而居的大族给拆分了,但是好歹朝廷是给了选择权的——要么承担高税率,要么分家,而不是蛮不讲理地指定了要拆分大家族。
至少从皇庄与百姓同等纳税这个事情来看,高税率也没有那么可怕,皇帝也通过这种姿态向不愿意分家的大族暗示了——让他们分家不是目的,让朝廷收取更多的田赋才是目的。
“家主如果实在是担心朝廷的真正态度,那也是有办法的。”
陈鸿想了想,感觉不需要钻牛角尖的自己还是能够找到不少应对之策。
陈昉烦恼地摇了摇头说道:“怎么能够不担心呢!朝廷的真正意思关系到我们这一辈还能不能坚守祖训,忠孝不能两全的选择有多难,你现在还体会不到……对了,陈鸿侄儿说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家主如果是觉得朝廷实行新税制的真实意思不好猜测,那么除了硬着头皮坚决不分家、一心准备承担高税率之外,还是有其他办法可想的。当然,不是贸然上表陈情。”
陈鸿刚刚说了一句,看陈昉有插话的意思,大致也猜得到他想要说什么,赶紧提前表态,然后才继续说道:“天威难测,我等做臣民的的确是不好乱猜皇帝的打算。要是家主和诸位长辈实在担心朝廷就是打算要拆分各地的大家族,那么一向以忠孝持家的陈氏义门当然也不可能去违逆,那时候家主自然就要一边做好分家的准备,一边以族学前途之事呈请朝廷定夺,想来朝廷对东佳庄书堂的处置也就从侧面昭示了朝廷对陈氏义门是否必须分家的回答。”
“将族学的前途交由朝廷来定夺?可以从中昭示出朝廷对陈氏义门是否必须分家的态度?”
陈昉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侄儿一向聪明稳重,不过方才这番话多少有些跳脱了,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把握不住其中的内涵。
“对了!听说这个皇帝很重视学校的。”倒是对祖训特别看重的陈青有点领悟过来了,“陈氏义门阖族而居,一切田地庄园都是两支七房共有,这才会选立主事掌管内外诸事,立库司勾当庄宅,掌一户版籍、税粮及诸庄书契等,应每年送纳王租公门费用,族内财用也是主事和库司分派,这才能够在每宅立书屋,在东佳庄建族学书堂,延请四方之士教诲族中子弟。一旦义门拆分,族产分归各房各户,全族的库司自然不存,族学也就没有了专项的费用,到时候多半就要废弃,这可是和皇帝重教的作风相违背的。”
陈鸿立即接口说道:“正是青叔公这话的意思!朝廷并没有指令各地拆分大族,若是我陈氏义门贸然上表陈情,不免有妄度圣意之嫌,呈请朝廷定夺族学去留问题则不然。义门若是分家,族学自然难存;义门若是不分,阖族承担的赋税大增,能够拨付给族学的钱帛定然也不会富裕,族学肯定会比往昔艰难。无论哪一种,因为皇帝重教之风而呈请朝廷处断族学前途,都是一手柔和的办法。”
“还是陈鸿侄儿聪明,陈青叔也老成,倒是我一时糊涂了……这个办法倒是当真好!听说朝廷这一次在江南、河东试行新税制,对白鹿洞书院就有一些特殊的税率优惠,东佳庄的书堂虽然只是陈氏义门的族学,文教敦睦却不比白鹿洞书院差很多,以皇帝的重教之风,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点税率上面的优惠呢~”
经过从叔父和侄儿两个人的连番提点,陈昉终于明白了个中诀窍。
陈氏义门分不分,既然朝廷对于地方大族的分合一句话都没有说,江州的官府对于陈家人也是一点话风都没有透,那么这事就是问不得的。不过东佳庄的书堂在江州却是有些名气的,借着眼下的机会向朝廷哭哭穷,讲一讲陈氏义门面临当下困局时书堂的窘况,倒是比较适合的旁敲侧击办法,不光是可以试出来皇帝对陈氏义门分家的真实态度,说不定还能给书堂捞着和白鹿洞书院类似的好处呢,何乐而不为?
如此一番思忖,陈昉的心情已经是大定了,当下便作出了初步的决定:“陈青叔,那就这样,朝廷官府不是我们陈家可以抗拒的,所以我们这里先做好被迫分家的准备,但是并不需要马上就动。我现在回去就上书朝廷,讲清楚东佳庄书堂在江州地方的不凡之处,再讲一讲新税制实行以后书堂可能面临的困境,呈请朝廷对书堂的去留作出裁断。陈氏义门分与不分,一切都等到朝廷的这个裁断下来以后再定!”
“那不是今年的秋征就等不到最后的决定了?”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四房陈旻在最后却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秋征就先按照全族算作一户的税率来送纳王租公门费用吧,田赋高就高点,大家先苦上半年。最后的决定还是等到朝廷的答复下来以后再来做,这样总要比茫然乱选要好得多了。”
想通了之后的陈昉又恢复了十多年家主生涯的自信,对于族弟这样急切的提问毫不在意地就打发掉了。
…………
大家族引起的动静确实不是寻常小民可以相比的,遍布南唐、北汉故地的小民对新税制改革的感激、赞叹根本就不能反馈到朝廷,郭炜也只能通过常理和逻辑分析而信心十足,对于这种地方实情是没有实质掌握的,然而江州陈家的上书却很快就被送到了禁中,附带的还有一篇知江州朱昂的情况说明。
“嗯……陈氏义门的这个情况非常特殊嘛~他们以忠孝持家,数百年共居共产,依照义门家法行事,从未想过分家另过,确实难能可贵。更为可贵的就是他们还用族产大力兴学,虽然只是招收族中子弟的族学,那也是文教播化圣人之道,确实可旌可表~”
面对应召而来的宰相及太常寺、礼部、户部等有司官员,郭炜淡淡地评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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