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新变化
“哦!朔方军现在居然能够腾出手来支持开拓凉州?这其间到底是生了何等变化?记得我在这里的时候,虽然节帅威名播于羌戎,但是定难军隔三差五的总要到盐州sāo扰几回,深入灵州劫掠的事情一年之内总是可以碰到几次的。现在羌戎束手尚可理解,辽国为了东境的绥宁而约束部伍也不算稀奇,只是那定难军何时这等老实了?”
类似的问话出现在旁边相邻的两席,却是楚昭辅抑制不住惊讶的情绪,在直接向对面的王仁瞻发问。
赵匡胤这一次在府衙招待归国的使团,固然也要讲一个上下尊卑左右有序,却并没有朝会或者皇帝赐宴那么讲究,加上使团成员当中至少有半数人以前就是朔方军的牙将,其他无关人等经过三年的共处也相当熟络了,这场筵席安排得倒是比较随意,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俩固然是相对而坐,其他旧相识新朋友也基本上凑做了一堆。
这边说话的却是楚昭辅,他和王仁瞻两个六十岁上下的文吏无论是酒量、话题都和那些纯粹的武人不太一样,年龄隔阂更是实打实的,当然就没有和米信他们混在一起喝酒行令,而是躲在一边谈论起时事来,话题倒是和赵家兄弟那边惊人的一致。
这倒是并不奇怪,王仁瞻和楚昭辅原本就都是朔方军的宾幕,现在么,王仁瞻还在担任着朔方军的宾幕,楚昭辅则很快就会成为凉州刺史的宾幕,两人谈起话来自然会倾向于各种运筹和时局。
王仁瞻只是微微抿了一口杯盏中的酒液,然后抬头看着楚昭辅平静地说道:“定难军倒是不曾老实,只不过如今他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力量来sāo扰朔方军?”
“自顾不暇?”楚昭辅皱着眉头略微思索了一下,终究还是不得其解,“若是陛下开始经略定难军,固然多半会以河东、延州等地为主,以越过大河、横山蚕食银州、绥州为手段,但是府州、麟州方面与我们朔方军也断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啊!却为何如今定难军自顾不暇,我朔方军却可以腾出手来向西经略?”
楚昭辅说的显然是常理。
尽管以楚昭辅的层次还很难对朝廷的战略有个透彻的了解,但是作为曾经的朔方军节度使幕僚,他却不可能不知道历来与朔方军都是宿敌的定难军的地缘——定难军东边隔着大河与河东相接,南边隔着横山与延州、庆州为邻,东北则是地斤泽、大横水等砂碛草泽隔断府州、麟州,西面与灵州、盐州隔着砂碛山丘,北面却是纯以砂碛与黄河限阻辽国。
以定难军如此地缘,大周若是想要经略此地,彻底拔出夏州党项李氏的割据,朔方军这边和府州、麟州一样并不适合大兵团行动,党项人当然是可以聚起橐驼、马队穿越翰海劫掠周境的,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汉家军队却很难通过翰海维持一支大军的存在,所以军事行动的重点一定会是河东与延州地区。
不过朝廷要真是对定难军出手,朔方军这边即便组不起大军东向出击,却必然会担负起牵制的任务,不光是牵制住宥州的守军,还得让夏州将一部分防御力量分到西面,而不能全心全意地向东支持银州、绥州的作战。
所以能够让朔方军彻底腾出身来的变故,还是很让楚昭辅好奇的。
王仁瞻眉头一挑,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倒不是朝廷对定难军动手了,不过此事却多少和朝廷有关。让夏州李氏自顾不暇的却是辽国——这三年来,辽国几乎就没有断过对党项各部的征伐,辽国在大河北面的天德军、云内州、东胜州、丰州常年屯驻大军,以西南面招讨司总之,一到大河封冻,辽国的兵马就从河北踏冰渡河,掳掠河套内的党项蕃落,兵锋盛时,还常有jīng骑越数百里砂碛直薄夏州北境!”
“辽国竟然如此疯狂?!不过这些年下来契丹人也够穷的,居然会打起了党项蕃落的主意……”楚昭辅满脸惊愕,两眼瞪得圆圆的看着王仁瞻,“有辽国在北面常年不断地sāo扰甚至深入军镇,定难军确实会自顾不暇,只是何以说此事多少和朝廷有关?”
…………
“辽国穷困到要去掳掠党项蕃部,辽国只能掳掠党项蕃部,当然和朝廷不无关系。在这件事情上,朝廷很难说是有意或者无意地推波助澜了……不过陛下的深谋远虑却已经可见一斑。”
赵家兄弟那一席上,赵匡胤的讲解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此时赵匡胤正侧头望向东南,眼眶内深邃难言。
赵匡义被谈话的气氛带动着,不由自主地也学着兄长的样子,却是转头望向了东南方,嘴里低声地念叨着:“陛下的深谋远虑?辽国穷困到要去掳掠党项蕃部……这辽国以前有石晋称臣纳贡,后来有河东刘氏称臣纳贡,并且占据了幽州汉地,中国出产几乎无一不备,自身又是称雄草原幅员辽阔,草原牲畜孳生更是无需挂怀,那时候的辽国只怕比大周还要富裕得多了……后来辽国在陛下手上失幽州、断河东,再不能轻松享用中国出产的铁器钱帛,的确会显得穷困许多,不过这乃是陛下的武功所致啊,兄长却怎么说是深谋远虑?”
“光是没了中国出产的钱帛以供契丹贵人奢靡,那对辽国又有多少伤害?铁器少了的确是个麻烦,不过辽国还据有渤海之地,当地自有矿山、铁匠,百年来又从汉地掳去了大量的工匠,只要省着些用,铁器还是尽够的……至少可以保证辽主亲卫的兵器甲仗与宫帐的rì用所需。”
赵匡胤斜睨了这个武略甚缺的二弟一眼。说起来让这个二弟去外域开拓独当一面,他的能力缺陷真的是蛮明显的,他治民理政应该没什么问题,驾驭部属也很能干,可惜就是在指挥作战和武略眼光方面差了许多。幸好他选择的是凉州而不是交州,这边有自己给他做后盾,还可以从朔方军给他调拨一些擅长军事的能手辅弼,经略一下凉州那种羌戎力量远不如定难军的地方还是不算太难的。
果然,在听了赵匡胤的这一段话之后,赵匡义并没有恍然大悟的体会,却仍然感觉到很有些浑浑噩噩,当下只得略显茫然地又望了望兄长一眼。
赵匡胤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打起耐心缓缓地说道:“二弟可还记得,辽主当初向朝廷请和的时候,陛下对其提出的两国互市要求毫不迟疑,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的讨价还价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是啊……当时我军刚刚对辽军获得了一场大胜,虏廷又刚刚经历过一场政变,辽国是新主即位、军力残破,既无力再对我国进行挑衅,又要潜心安定内部,这才卑躬屈膝地前来请和。当时陛下在其他方面都很强硬,唯独就是应许两国互市这一点偏软了一些。”
得到兄长的提醒,赵匡义当然能够回想起才不过发生五六年的事情,只是他的这种回想完全无益于当下理解兄长的言语,难道……皇帝当时那表现最软的地方,其实就是深谋远虑之处?晃了晃头,赵匡义觉得自己一下子整不过来,也不知道是头脑不够用了,还是真的有些喝醉了。
“确如二弟所言,对于陛下此举,朝野上下几乎咸以为软弱,是陛下在多年征战之后为了北疆的长久和平作出的忍让,为兄当时的想法也不例外。”
对于赵匡义现在的反应,赵匡胤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而自己之所以能够比较早地相通其中的奥妙,也不是因为智略的差异,而是因为眼界的不同。
灵州这边对羌戎以及西域回鹘开辟的榷场,盐州柳泊寨对定难军开辟的榷场,或许和周、辽两国边境的榷场有这样那样的不同,但是其基本主旨应该是一致的,这些年赵匡胤一直在思索参详皇帝的治政,再结合自己对前面两处榷场的调查,赵匡胤觉得自己差不多把握了皇帝的思路。
真的是远超历代的安边、开边之策啊……不过为什么前人都没有想到呢?其实说起来并不是很复杂的,或许还是因为前代的各方面优势都不够?无论是国力军力还是民生。以前的各个王朝即便是开边互市,基本上也是用朝廷税赋贴补收买沿边部族,让他们耽于逸乐不思劫掠,而现在的这个皇帝却是以强大的军力为依托,通过边境的几个榷场,利用各国的商队为先导,使用极为悬殊的产品将辽国挤压得窘迫不堪。
收回思绪,赵匡胤看着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弟,温和地说道:“朝廷在两国议和的时候一口允诺开辟多个边境榷场以利两国互市,其中的奥妙为兄至今也没有完全想清楚。不过眼前的事实俱在,辽国之所以穷困得要去掳掠党项蕃部,正是两国互市让他们的财富持续向大周流出;辽国之所以只能去掳掠党项蕃部,却是因为朝廷严禁其讹诈高丽。这怎么不可以说事情和朝廷不无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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