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盼良将
李弘冀的脸『色』很难看,不光是因为皇甫继勋说的这些混账话,更因为自己在金陵西门城楼看到的实景。
但是他还不便对皇甫继勋进行斥责,眼下金陵的防务都是皇甫继勋在主持,他现在说的这一番话,虽然主张的是投降,看起来却是出于一腔赤诚,毕竟他在城防方面还算是用心的,此时又是尽心陪侍着李弘冀来视察的。
所以李弘冀只能淡淡地扫了皇甫继勋一眼,然后就不置可否地转头察看起周军的形势去了,手中拿着的工具正是慕容英武献上的千里镜。
金陵城的西面已经被周军彻底围死,李弘冀早就知道了;在这近一个月以来,周军使用重型火铳不停地轰击西门和西城墙,李弘冀同样听到了汇报;周主在乙丑岁末出现在周军主营,将行宫安置在了金陵城郊,李弘冀也听说了。
不过亲眼所见和耳闻终究是有很大的不同,今日在皇甫继勋的陪同之下,亲自登城察看形势,李弘冀这才算是知道,为什么周主派来劝降的使者说话的口气是那么的大,腔调是那么的硬,提的条件又是那么的斩钉截铁。
其实说起来李弘冀也不是第一次亲临围城了,当年周主郭荣亲征淮南的时候,吴越军配合周军作战围攻常州,李弘冀的确是把增援常州军队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柴克宏,但是他本人依然多次亲自登城察看吴越军军势,对于战场那是一点都不陌生的。
然而当年那些围攻常州城的吴越军,其军势和现在城外的这些周军根本就没法比,无论是数量还是军威,都是不可同日而语。
金陵城的西边,外秦淮河以西一里之地,周军的营寨连成了一片,旌旗遍野,垒栅纵横。从城楼上看过去,周军的整个营寨体系法度谨严无隙可乘,更不必说如今整条外秦淮河都处于周军的控制之下,金陵守军就是想夜袭敌营也不可得。
看着城外周军的这些营寨,根据李弘冀的军中经验来判断,堵在金陵西边的这些周军怕不有十万上下,哪里是当年围攻常州的两三万吴越军比得上的?而且垒栅、旌旗、刁斗更鼓无不严谨,想必柴克宏复生都拿他们毫无办法吧。
周主的行宫应该就在城西的一块小高地上,和金陵城之间只隔着一层营垒,因为从城楼上看过去,正西方向上的那面天子旌旗是如此的醒目,只要登上城楼向西看,那面旌旗就一定是首先映入眼帘的。
本来城西北的石头山上有一座颇为宏伟的清凉寺,应该是安置行宫的好去处,这个郭家小儿却不取那里,偏偏选择住在了军营当中,而且距离金陵城是如此之近,李弘冀心里面虽然对郭炜恨得咬牙切齿的,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一下。
如果把行宫选择在清凉寺,舒适度肯定是要比在城郊的无名小高地好得多的,但是那样远离了围城的军队,势必就要另外安排侍卫力量,从而就会削弱了实际的围城兵力。
现在周主把自己也当成了参与围城的一员,侍卫力量自然也就充实了围城的兵力,这十万周军因此就可以全力攻城了。
轰隆一声震响,随着周军营寨某处的火光和青烟冒起,李弘冀就感觉到脚下震了一震,右边某处城牒随之崩碎,烟尘腾空而起,其间还有几声惨叫传了过来。
周军那边又开始了对金陵西城墙的轰击,李弘冀拧了拧眉头,看看那处刚刚残破的城牒,再看看周军营寨方才冒烟的地方,心中愤郁难当。关于周军的这几门重型火铳的危害『性』,从韩德霸到慕容英武都说过了好几遍了,但是朝野内外对此一直就是毫无办法。
周军的这些重型火铳全都藏在营寨内,既有垒栅的防护,还有周军火铳兵的保卫,慕容英武为此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一筹莫展——它们的『射』程长达两三里,金陵城中根本就没有可以与它们比『射』程的兵器,对『射』是完全没辙的;至于出兵去摧毁它们,那就更是想都不必去想的,金陵守军就是野战打不赢才缩回来守城,哪里会有能力出城攻下周军的营垒?
如果金陵守军有能力和周军野战,此刻应该早就摧毁了采石矶那里的浮桥了,却哪里还会被周军兵临城下!
近一个月时间被周军这么单方面地砸,虽然每天砸到城墙上的弹丸并不多,伤亡还不算大,虽然周军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真正扑城了,可是城头守军的士气却是无比的低『迷』,哪怕是国主亲临城楼都没有让他们振奋多少。
就为了熬过周军的这种轰击,西门已经被土石堵得死死的,而且在城墙的其他位置上设置的突门也都被封堵起来了,怕的就是一不小心被那些威力巨大的铁弹丸砸开了,从而给周军提供一条入城的通道。
至于在这么做了之后,西城方向的出城反击通道就被完全废弃了,一旦江南西道的勤王军到达,需要金陵守军出城策应的时候,金陵守军还必须从其他方向绕出来,从李弘冀以下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考虑了。
看着城头的守军在周军重型火铳的轰击下缩头缩脑的样子,看着他们就连躲在城牒后面都感觉不到安全,因此老想着逃离城头,只是恪于身后的督战队才不敢『乱』动,李弘冀不由得仰天叹了一口气。
真的像皇甫继勋说的那样,大唐已经是回天乏术了么?自己真的没有机会一展平生之志,只能像庸懦的孟昶、高继冲和年幼无知的周保权那样,在郭家小儿面前卑躬屈膝,举家赴汴梁了此残生么?
不!周军在震天雷的威力面前退却了,并且再也没有敢于扑城,说明自己的努力是有成效的。周军一向依靠他们的火器横扫四方,欺负的就是他们的敌人没有与之相当的兵器,现在唐军有了震天雷,周军也就知道怕了。
虽然那一次用掉的震天雷几乎达到了库存的半数之多,损耗是非常令人心疼的,而且很有接济不上的风险,但是终究依靠那个阻止了周军的强攻。现在军器作坊正拚了命地制造震天雷,一个月下来又做出来数百枚,凑上剩余的库存量,再抗击一次周军强攻的能力还是有的。
只要再打退一次周军的强攻试探,周主大概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企图快速破城了吧?守军就可以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吧?至少应该拖得到春汛,那样江南西道的勤王大军应该就可以顺江而下了。
最终的决战还是得靠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的……身边这个主持金陵防御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相当不可靠!竟然在局势尚不到绝望之时就劝自己投降!
翔鸾坊的豪华宅第和城郊的大片园林让这个将家子意气消沉了么?皇甫巷的大宅并没有让他父亲畏战啊……皇甫继勋竟然如此不肖?
可惜慕容英武的资历太浅了,而且还是败军之将,在军中的威望不足以替代皇甫继勋,所以城守重任还得继续靠着这个不甚可靠之人。
只能让枢密院的殷崇义和陈乔多盯着一点了,可惜他们都是文臣,没有能力实际领兵,只能在枢密院辅助一下自己了。
本应该早点把武昌军节度使郑彦华调回金陵的,周军对围攻金陵作如此布置,洪州、江州等地的驻军还可以集中起来沿江突破,鄂州守军孤悬西北,只怕是完全浪费掉了……
至于镇海军节度使柴克贞,他离金陵倒是很近,又是将家子,父兄都是功臣良将,召他回来替换皇甫继勋却也可行。然则润州正当金陵的东大门,可不是能够轻易放弃的地方,如果把柴克贞调回到金陵接手防务的话,那又应该派谁去守润州呢?
新林寨和白鹭洲那一战的损失太惨重了……不光是天德军这样的火器新军全部填了周军的虎口,神卫军和神武军的损失也不小,最要命的是连着折了好几员大将。
卢绛和申屠令坚的资历倒是不比慕容英武强多少,不过陈德诚这个镇海军节度副使本来是此刻最适合接任柴克贞的人选,有他守卫润州,调柴克贞回来主持金陵的防务,然后等着林仁肇挥师东下,这样的大将阵容不会弱于周军。
可惜陈德诚和卢绛、申屠令坚一起在那一战当中阵亡了。
想起来就恨呐……
当年祖父帐下有多少良将谋臣!可惜都随着岁月而老去凋零;先帝手下其实也颇多宿将,但是在淮南那个磨盘里面,将近三年的往复拉锯战,折损进去多少人?结果到了自己手里面,就只剩下来在淮南之战中冒起的几个少壮将领,然后再是自己发掘拔擢的少年新进。
然而就这么一点点宝贵的将才,还在新林寨、白鹭洲的这一战当中折进去三个!
不过……已经心生降念的皇甫继勋确实不适合主持金陵防务了。为了不使臣下寒心,可以不去追究皇甫继勋的进言,但是城防重任就必须换人,哪怕自己手头再没有人可用,那都得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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