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严,并不是不让行动,只是有所限制。
而戒严后的京师,斗米已是三百钱,人心大乱。
何贵忠等人已经布置完毕,只待风声渐起,便推波助澜,在舆论上给袁崇焕致命一击。
当何贵忠走出屋子时,小翠姐弟正在院中打扫收拾。酒馆暂时停业,难得的清闲之下,他们也勤快得很。
“老板,您要出去?”小翠走上来,关心地问道:“听说建奴要打到城下了,您可要多加小心。”
何贵忠笑了笑,反问道:“建奴打来了,你们害怕吗?”
小翠的大眼睛忽扇着,微抿了下嘴角,说道:“当然害怕,可也只是一点点。这里是皇帝住的地方,还能被建虏打进来?”
是啊,天子脚下,泱泱大明的京师重地,竟然被数万建奴一路无阻地打到城下。换成是谁,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何贵忠心里暗叹,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天子脚下,竟然比不上金州稳固。数十万各地驻军,竟抵挡不住数万建虏入寇。”
小翠听到金州,并不是很陌生。东江军的数次大捷,京师的献俘礼,没见过也听说过。
“要是东江军,应该能打败建奴吧?”小翠顺着话头,做着自己的猜测。
何贵忠露出笃定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能不能击败建虏,应该很快就有分晓了。”
这时,一个伙计收拾完前堂,走过来向何贵忠请示道:“老板,那个小张过来了,想花钱从这里买点粮食。”
何贵忠沉吟了一下,说道:“别说买不买的,既然有困难,就背一袋子先吃着,以后还上就是。”
粮价大涨,还不好买。小张是店里的伙计,京城人氏,家里也不宽裕。城门一关,拉煤挣钱的父兄也没了生计。
这个伙计叫孙大纲,是从金州派来的,是何贵忠的手下,也是暂时停业后,店里仅留的两个伙计之一。
孙大纲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别给太多,这时候,还是别太张扬为好。”
何贵忠想了想,说道:“你看着办吧,我要出去一趟,你们看好店。”
孙大纲答应着,转身走了。
“小龙,你跟着我。”何贵忠招呼着,抬了下头,竟然有雪花飘落。
小翠赶忙去拿了伞,给弟弟拿着,还嘱咐着在外面要听话。
何贵忠和小龙走到了大街上,立时感到了与以往的大不相同。
行人很少,差不多都是脚步匆匆,脸色沉重。买卖铺户也大多关门停业,在一些路口,还有官兵在巡逻。
建虏还未至城下,但沉郁压抑的气氛已经很浓重,笼罩着京城,压在京师军民的头上、身上。
小龙欲撑伞,却被何贵忠止住,在稀疏的雪花中,何贵忠向着西来顺缓行而去。
………………
贾庄子村,房屋仍在,却是一片死寂,有如被荒废的无人村。
在一处房屋的院落中,狼籍的地上突然动了动,一块盖板掀开了缝隙,那是地窖的口子。
吴兴柱侧耳听了片刻,才把盖板全部掀开,慢慢地爬了出来。
“爹,娘,你们先藏着,俺出去看看。”回头嘱咐着,吴兴柱把盖板又放好,起身走向院门。
他走得很慢,在半扇被砸坏的院门前停顿了片刻,手里拿起顶门杠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啊!刚出院门,吴兴柱就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差点惊呼出声。
一具尸体就倒在院门旁,血泊已经变成了黑色。脸是向下的,吴兴柱认为出是谁,也不敢去翻动。
抬起头,吴兴柱的手哆嗦起来,腿也在颤抖。村街上,一眼望去,时不时地就有倒卧在地的尸体,死状各异,令人惊惧恐怖。
一团红色刺痛了吴兴柱的眼睛,是新郎官,他也认识,能叫出名字的乡亲。
此时已经变成了尸体,可眼睛似乎还大瞪着,手里还握着把斧头,另一只手向前伸着,似乎要抓住什么。
吴兴柱不敢再看,不敢再走,缩回自家院中,蹲在院门后,似乎这里是唯一安全的所在。
好半晌,他捂着脸,声音由小到大,呜呜地哭了起来。
…………………
沉重的铁锚落入海中,迅速下沉,把海船牢牢锚住,立时使船只稳定了很多。
郭大靖立于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长气,化作眼前消逝的白雾。
京畿大地,百年后再次被敌,成千上万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京师臣民也在恐慌和惊惶中度日如年。
郭大靖的目光由远而近,投注在如林的桅樯,以及来往穿梭的登陆船只上。
一百多艘舰船,在秦皇岛港外的海面,黑压压的一大片。有如压顶的乌云,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之势。
十一月二十二日,就在建虏兵临京师两天后,跨海远袭的东江军,终于抵达了秦皇岛,展开了已经准备一年多的“勤王”战役。
张焘站在郭大靖身旁,望着这幅壮丽的场面,也不禁心旌摇动,感慨地长出了一口气,“雄师越大海,建虏难阻攻。”
郭大靖呵呵一笑,看了张焘一眼,调侃道:“张兄还会吟诗,令人钦佩。”
张焘哈哈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有感而发,两句顺口溜,哪算什么诗啊?”
郭大靖说道:“就是有感而发,才最能触动人心。比那些无病呻吟的酸诗,强得太多。”
伸手向着陆地指了指,郭大靖豪情迸射,“茫茫大海难阻我雄师,区区建虏也定让他灰飞烟灭。”
“建虏狂妄,败局已定。”张焘知道作战计划,认为东江军跨海突袭,正中建虏的要害,后路被断已经是必然。
而导致此局面的,正是建虏的狂妄,皇太极的误判。或者说,是郭大靖料敌于先,充分准备后的致命一击。
皇太极入关之后只攻略了遵化和三屯营两个相互依托的军事重镇,因为这是他出关之时必经之路。
从地图上看,蓟州和通州也是他出关必经之路,如果明军在蓟州和通州布下重兵,建虏一样有被切断后路的危险。
但皇太极有着自己的分析判断,并对己军有着充分的自信。
首先,建虏入关的兵力有限,且善攻不善守,分兵守御,对建虏十分不利。
其次,皇太极篾视内地明军的战力,认为攻取蓟州和通州并不困难,什么时候想攻都可以,并不急于一时。
最后一点,皇太极率军长驱直入,迫使各路明军为勤王而退守京师,也保证了京畿明军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抄袭其后路。
而在撤退的时候,皇太极相信明军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应该是蹑尾欢送,而不是迎头拦截。
历史上的事实便是如此,建虏入关肆虐四月之久,带着劫掠到的大量人口牲畜粮食钱财,从容出关。
甚至于,远在沈阳的阿敏也被钱财所引诱,跑来想捞一把。却被皇太极派遣,守卫永平等四城。
建虏主力退去,皇太极还派少量人马占据着永平四城,想着作为下次入关劫掠的接应和基地,对明军的轻视和羞辱简直是到了极点。
如果没有郭大靖,历史就要重演。可惜,从现在开始,历史演出的剧本变了,改了。
遵化、三屯营,以及那些望风而降的石门驿、马兰峪、罗文峪、汉儿庄、郭家峪、洪山口、潘家口等地,都将是郭大靖派军攻掠收复的地方。
决战之地,依然是在遵化,那里既是皇太极最为看重的要地,也是郭大靖势在必得,堵截住建虏退路的最佳所在。
至于蓟州,建虏既有绕开之路,郭大靖就不想前去占领。因为需要分兵,才能彻底堵住建虏,而这是他所不愿采取的战术。
为了最大限度地迷惑建虏,此次出动的部队打的是辽镇的旗号。以免建虏知道是东江军在拦截后,提前绕道出关。
尽管这可能有点自傲,但郭大靖还是做出了以防万一的打算,要在京畿地区与建虏进行一场血战厮杀。
登陆船只靠了过来,郭大靖与张焘拱手作别,上了登陆船,直向海岸驶去。
准备得充分,就显得有序高效,就连登陆也是如此。按照先后顺序,每艘船都分发了编号,哪艘先靠码头,哪艘先由登陆船驳送,井井有条。
首批上岸的是一千骑兵,上岸后立刻张开,形成警戒线,并进侦察。
第二批上岸的则是从辽东调来的两千特战营官兵,全部是身着绵甲的轻装步兵。登岸后稍加整队,便由向导引领,向西行进而去。
周庆和马民是第一批登陆的,与候在此地的情报人员对接后,立刻分派向导,交代任务。
郭大靖与几十名亲兵登岸之后,立刻赶到前面,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进行安排和指挥。
“郭将军。”马民和周庆带着几个情报人员赶过来,施礼参见后,便给郭大靖做着介绍。
“孟浩,负责遵化附近的侦察刺探,你来给郭将军介绍下情况。”
郭大靖微笑着示意免礼,注目倾听。
“建虏只在遵化驻有军队,不到千人。象三屯营、石门驿、汉儿庄、郭家峪、洪山口等地,只有十几个建虏坐镇,用的是降兵降将。”
郭大靖点了点头,赞道:“情报刺探得清楚,辛苦了。我军将直向三屯营和遵化行进,一路上的补给,还有沿途的情报站、点,就由你来指引接应。”
“卑职明白。”孟浩躬身施礼,带着数人领命而去。
郭大靖看向马民和周庆,说道:“此次行动,军情和沿途的补给最为关键。”
“按照布置,我二人分别负责。”马民说道:“我带一队人马先行,安排沿途的补给供应。”
周庆说道:“我带人搜集骡马车辆,载运粮草物资随军行进。”
“有劳了。”郭大靖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马民和周庆拱手还礼,带着随从分头行事。
大军行进的路线基本上与赵率教所部的相同,走抚宁、迁安、迁西,直到三屯营和遵化,大概是二百六十多里路。
如果之前的安排都得到了落实,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郭大靖准备在六至七天,进抵遵化。就是再慢,十天也是他的底线。
这对于基本上全是步兵的部队来说,已经是相当快的行军速度了。
要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沿途搜购骡马和车辆,减轻步兵的负重,并携带足够的粮草物资。
所幸的是,建虏并未太过向东肆虐,沿途未受战火破坏,应该能够满足大军疾速行进的需要。
如果计划有变,郭大靖就要改变路线,走永平、滦州、迁安这条备用路线,距离要远上不少。
不管怎样,在郭大靖的估算中,半个月的时间也是来得及的。
哪怕皇太极得到消息,派兵轻装疾驰赶来增援,也只是意味着作战的提前展开。
…………………
京城,皇宫。
哗啦,噼啪!殿内摔砸的声音不时响起,殿内外的宫人、侍卫噤若寒蝉,连一点杂声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殿内火气正盛的万岁。
崇祯一脚踢翻了桌案,犹自怒气不息,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在殿内来回急走。
即便是最受宠的王承恩,此时也不敢上前,只好跪在地上,收拾着桌案上撒落在地的奏疏、题本。
平辽,平辽,刚一年多,就平到了京师之下。袁崇焕,你如何向朕交代?
必不令越蓟西一步!言犹在耳,笔墨未干,建虏已长驱直入。袁崇焕,你向朕的保证如放屁一般。
跟蹑不战,纵敌长驱!袁崇焕,难道真如传言,是你故意放建虏入关,要胁朕与建虏签城下之盟?
好半晌,崇祯似乎力气用尽,才停下脚步,颓然坐进了龙椅之中,口中还呼呼喘着粗气。
王承恩挥手叫过宫人,把桌案扶起,把奏疏、题本都摆放好,壮着胆子劝说道:“皇爷,息怒。建虏虽凶悍,却万难攻破神京。各镇勤王兵马奋力作战,定能击败建虏,驱其出关。”
崇祯哼了一声,对此并不是如何自信。
白天作战的情况,他已经知晓,城外勤王明军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令人愤恨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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