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卫城外,海城河。
硝烟缓缓散去,岸边的营寨外,尸体横七竖八,破碎的刀枪随处可见,损毁的楯车还在冒着未熄的火焰。
阿敏和阿济格调动了两千汉军和一千建虏,以楯车为掩护,向着东江军在岸边未建成的营寨发动了进攻。
虽然算是试探性的进攻,可建虏也意识到不能任由东江军稳扎稳扎,从沙洲到岸上,逐渐以营寨为根据,向前不断推进。
楯车、火箭、骑射、强攻,建虏出动得不多,但却使用了他们所有的手段,算是一场试验吧!
不能说没有效果,但在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持续不断的打击中,建虏还是无功而返。因为,相对于被烧毁小半的营寨,损失完全不成正比。
远远地望着正在被修补的营寨,阿济格的脸上现出阴霾,沉声说道:“敌人的炮火太勐烈,只有等他们远离河岸,深入陆地后再伺机反攻了。”
对于没经历过遵化大战的阿敏来说,今天也见识到了东江军火力的强大,为之心惊不已。
他点头赞成,缓缓说道:“没有了船上火炮的掩护,深入陆地的敌人,肯定不会这么难对付。”
过去了这么多天,阿敏和阿济格都认为敌人确实要进攻海州卫城。之所以缓慢,正是敌人在做着充分的准备。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是东江军的战术打法。对此,阿敏和阿济格并不觉得如何奇怪。
而这合毛文龙的心意,不慌不忙地做着准备,耗着建虏。同时,也在让部队增加实战经验,并演练熟悉战法。
火力碾压,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就是东江军之后的作战方式和发展方向。
简单的交换过意见后,阿敏和阿济格便不再说话,心情复杂地瞭望着远方。
这种被动的作战,令他们感到十分别扭。嘴上不说,却都为大金的百战之师落到这个地步而沮丧。
阿敏被皇太极算计,整过之后,心眼儿倒是长了不少,话也不多了。特别是在阿济格面前,更是小心。
实力决定态度,阿敏虽然资历老,可也要屈从这个规则。尽管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扭转后金的颓势,可对汗王之位,还是心存觊觎。
在远处的营寨中,毛文龙举着望远镜也在瞭望敌人。挫败了建虏的进攻,虽然规模不大,可也让部队得到了锻炼,他还是甚感欣慰的。
只不过,估算着时间,他开始担心郭大靖所部袭攻建州的行动,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顺利地撤退。
“只要这边能牵制住建虏,大靖那边就不会有太大的压力。”毛文龙放下望远镜,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孔有德瞅准时机,在旁开口建议道:“毛帅,我军明日可再向前挺进,再建一座或两座营寨。”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按计划去做吧,给建虏增加更大的压力,使其难以抽兵他顾。”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从时间上算,大靖那边的行动也差不多有结果了。我军再坚持坚持,为他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孔有德笑道:“毛帅不说,末将也省得。倒是羡慕右协和前协,有痛快杀敌的好机会。”
“机会都有的。”毛文龙捋着胡须,微笑着说道:“今冬可能还会有行动,就是不能让建奴消停了。”
孔有德愣了一下,想了想,猜测着问道:“还是在辽东吗?冬季发动,要反其道而行之,给建虏更大的震慑?”
冬季通常是建虏展开行动,因为河流封冻,骑兵纵横无阻,正是发挥其所长的时候。
虽然东江军已经在冬季挫败了建虏的几次攻势,并不惧怕。但在冬季反守为攻,却还是很鲜见。
毛文龙缓缓说道:“建虏今冬应该会发动,或攻击虎墩兔,或反攻辽东。我军可视具体情况,或先发制人,或趁虚发动。”
孔有德连连点头,大概明白了冬季发动的意义,尽管这要视情况而定。
“目前来看,要全面反攻,我军的兵力还嫌不够。”毛文龙继续说道:“但能不断消耗建虏,也许就不用大肆扩军。”
东江军目前是半兵半民的模式,虽然有大面积的军屯,可要是全职农民的话,能耕种的土地还要增加一倍以上。
这几年,进入辽南地区的基本上都是从建虏统治区逃出来的剃头辽人,加起来有十五六万人。
支撑东江军扩军的人口数量,只能说是勉强够。生产战斗两个重点,还算是能达到平衡。
但今年内地移民数量的大幅增加,以及将从建州解救出来的人口,让毛文龙也感到了压力。
要知道,东江镇能够靠辽南地区达到粮食的自给自足,不是靠人口,也不是靠耕地,主要是凭借高产的土豆,耐寒耐旱的黑麦、玉米。
而移民不会只是今年,郭大靖比毛文龙想得还要长远,对灾害的预计还要严重得多。为此,已经削减的粮食外购,又重新增加订单。
就现在辽南三州的的土地,不再收复失地的话,产出也足够五六十万人生活。唯独缺乏的,是劳力,也可以说成是人口。
毛文龙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对于军队扩充也持谨慎的态度。要知道,如果不是发行了军票,东江镇根本没有钱财来养这么多的军队。
如果能通过不断消耗建虏的实力,来减少兵员,从而增加生产的劳力,自然是最好的减轻压力的措施。
孔有德对此不是很了解,对于扩充,他有他的想法。那就是最好不增加新的建制协,而是为每协增加兵力。
现在一协马步骑加在一起,差不多是一万两千人。如果增加到一万五千人,就多出了一个步兵营。
兵力的增加,意味着他们手中权力的扩大,自然是心中愿意的。
而且,五协五个指挥官,地位只是在毛文龙和郭大靖,以及专管政务的陈继盛之下。
如果再多出一个协,意味着与他们地位相当的高级军官,就又多出了一个。
其实,孔有德的想法,与郭大靖的扩军原则也差不多。既然是以老带新,以老底子部队为基础的扩军,比重新建制要快得多,效果也要更好。
“大帅。”孔有德听到马蹄声急促,回头一看,赶忙提醒道:“有急信,可能是郭帅那边的好消息。”
毛文龙闻声转头,脸上现出期待的神色。
………………
毛文龙注定要有个小失望,信使送来的急报是从通化走水路撤退的部队,所呈上的郭大靖的简报。
而此时的郭大靖,刚刚率部队进入了余尽未熄的鸦鹘关。
萨尔泰率残部从山嵴的关城逃窜,避免了被全歼的命运,但已经伤亡了近两千兵力,只有数百人逃出了生天。
消灭敌有生力量,这是郭大靖的宗旨,也将其灌输给东江军将领。一城一地,能守则守,不能则弃,只要不是能影响战局的。
刘兴祚和刘奇士的飞骑痛快地追杀了一阵,在遇到济尔哈朗预留的一千建虏堵路阻击后,便撤了回来。
纵横冲杀是飞骑所长,攻坚拔寨则是枪骑的工作。建虏已经伤亡惨重,再无反扑之力,他们的斩获也足够丰厚。
建虏的仓惶败退,使得滞留在战场上的建虏遭到了灭顶之灾。
不管是骑兵,还是落马的,抑或是伤兵,都没有了活命的希望,这使得两军的伤亡比,骤然拉大。
“关城虽险要,但过于单薄了。”郭大靖在众将的陪同下,登上了关城,瞭望着,观察着,摇着头说道:“如果是三道关形成更紧密的体系,倒还能长期坚守。”
刘兴祚对辽东的情况比较熟悉,开口说道:“自李成梁放弃先后放弃宽甸六堡和孤山六堡后,这里便为建奴所踞。辽东军力薄弱,建虏只要集中力量,在萨尔浒抵挡辽沉方向的进攻即可。”
沉阳、抚顺、萨尔浒;辽阳、本溪、鸦鹘关。这本来是控制住建州的两条战线,能令建奴不得不两处防御。
可惜,李成梁的私心,养寇自重的愚蠢,终于是给了建奴坐大的机会。
而李成梁培养出来,能保证他李家永镇辽东的各个军头,也腐败堕落,再也难以控制住出柙的勐虎。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想着安稳守成,总归是要在时代大潮中败落。
郭大靖心中感慨,伸手指着西面,说道:“那边是本溪,有数千建虏驻守吧?”
“情报不是很准确,但建虏的驻守兵力应该不多。”冯西建有些惭愧,毕竟辽东的人马主要就是特战营,可对敌人的侦察刺探显然还不够详细。
“休整一晚,明日便向宽甸撤退。”郭大靖并没有责怪,微笑着说道:“部队长途奔袭,粮弹消耗甚大,将士更是辛苦劳累。打建虏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
“末将遵令。”众将躬身领命,并无二话。
冯西建犹豫了一下,躬身请命道:“特战营实力犹存,末将愿为先锋,连夜出发,攻取孤山六堡,为大军打开通路。”
来的时候是走边墙之外的荒野山林,回去的时候便可以打穿建虏防线,从大路回到宽甸。
鸦鹘关被攻克,建虏主力溃散,象一堵墙、碱场、孤山等作为前哨和预警的堡寨,多的二三百人,少的百八十人,已经完全不堪一击。
郭大靖想了想,说道:“特战营翻山越岭,潜伏待机,也十分辛苦。攻取孤山六堡并不困难,便交给毛将军所部完成吧!”
特战营也是郭大靖重点培养的部队,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攻坚,他还不想因此而损失精英。
不待冯西建再次开口分辩,毛承禄已经躬身道:“末将遵令。”
虽然堡寨的建虏已经不堪一击,但写在战报上却是不一样的。
朝廷哪里知道那么详细的情况,只会看到郭大靖所部纵横数百里,所向无敌,百战百胜。还有毛承禄所部击败数千建虏精骑,并连克六堡。
郭大靖安排已毕,众将各自散去,他把冯西建单独留了下来。
继续向辽东增兵,倾斜物资,从而加强对辽沉建虏侧翼的威胁,是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
而有了朝鲜方面的援兵,可以派他们踞守重要据点,从而使特战营解放出手脚,展开更多、规模更大的军事行动。
既然要以特战营为主体,军事指挥上的统属,便要有所安排,不能象现在这样在皮岛派驻整协的官兵。
在官阶上,一协的指挥官是高于特战营的统领的。在这次协同行动中,有郭大靖坐镇,才能使两协和特战营统一行动,协调如一。
如果郭大靖不在的话,象冯西建和王前等人,恐怕就指挥不动毛承禄和李维鸾。
所以,郭大靖要把五协官兵集中在辽南,辽东的特战营大幅扩充后,成为独立作战的兵团。
“皮岛将作为特战营休整,以及粮弹物资屯放的大本营。”郭大靖随意地坐在城头一块破碎的方石上,伸手示意冯西建也坐下。
“本帅将从各协抽调精锐,大概三四千人,补充进特战营。加上朝鲜义兵,达到一个步兵协的数量。”
“皮岛驻军会调走,以后的作战,你们有相当的独立性,可也相当于孤军奋战。”
“会留一部分水师,使特战营具备步骑炮水四大兵种,增强作战的灵活性……”
冯西建认真听着郭帅的讲述,心中狂喜。特战营在辽东要独当一面了,这既是重视和信任,也是他们的责任和担子。
“冬季的行动,你们要提前计划,并作好充分的准备。”
郭大靖看到了冯西建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建虏也可能发动进攻,减轻或消除辽东的威胁,你们要有迎战的心理和实际上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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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西建慨然道:“郭帅放心,不管是主动出击,还是迎战建奴,特战营都不会令您失望。”
郭大靖摆了摆手,说道:“本帅对战果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你们能继续保持对辽沉地区的侧翼威胁。”
“末将明白。”冯西建拱手道:“不与敌人硬拼,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实力犹存,威胁便能保持。”
郭大靖露出赞赏的笑意,连连点头。这才是他倾注心力和精力训练出来的特战营,连说话都不用那么累,便能领会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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