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旧而古老的黎寨木门在自己面前打开时四海堂主知道他这趟来对了。
现在已是初冬季节天气比较干燥但当那两扇巨大木门在眼前打开时气机敏锐的四海堂主只觉得一股沛然水气磅礴而来。
“差不多就是此处了。”
细心感受一下这氤氲灵气如此清正醇和也只有洞天福地之中才能孕育。一脚踏进寨门醒言看到这翠黎村中一派郁郁青青间杂在民居草寮间的绿色几乎要让人忘记现在已是冬季。但只不过才大略看一下醒言便知眼前景象大为可疑。环目四顾只见远处山形险恶近处沟坎杂乱一副残山剩水模样绝不可能汇聚如此庞大的灵机。
觉察出这情形醒言忍不住在心中说道:
“水精道友我来了!”
等到了村中走过一些沟沟坎坎醒言才大抵看清这翠黎村居的全貌。原来这九黎遗族傍山而居南面环绕着连绵的山丘。听老族长说那便是碧连嶂。在碧连嶂蜿蜒而北的丘陵沟壑中村中九黎族人寻得平整地坪筑起各样的圆顶草屋约略看去那些房屋倒似是船形模样。
走过一些挨挤在一起的密集草屋不多久醒言便看到一大片水塘。这山脚下的湖塘中水色清碧水面微波荡漾四围堤岸略成圆盘形状上面种植着不少柳树。现在这些柳树票箱上还带着些青色。
在黎家山寨中忽看见这片水泊醒言一时也忍不住细细观看起来。见他流连忘行那老族长也颇为自豪。乐呵呵告诉他这片水塘名为“碧水池”是他们黎家新寨第一景。
“好名字!”
听了族长之言醒言随口赞了一句却仍是朝这片湖景细细打量。要寻得那水精藏匿之所。属这片水塘最为可疑。只不过仔细察看一番却现这片水塘也属平常。等抬脚继续朝前行去醒言悄悄朝琼肜看了一眼见到她也跟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小友是不是累了?”
没想到那老族长眼力如此之好小琼肜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听他相问醒言只好点头说是。于是那老族长便告了声罪。将他们带到水塘西边的一间草堂中歇下。等醒言跟着走到这间待客草堂前抬头一望却猛然一愣:
“宜雪堂?”
原来那圆顶草寮屋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宜雪堂”三字字色颇新。见到他这样惊讶神情这回老族长却没多问只是神色黯然叹了一声喃喃说了句:
“这宜雪堂是我孙媳原本的居所……你们便先住下吧。”
不知为何原本兴致盎然地矍铄老头。看到宜雪堂三字却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之后只随口说了几句待客话儿便告辞转身而去。
“呼~”
等屋外那些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醒言终于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此间这神秘莫测的深山村寨总算让自己给光明正大地混进。所谓“欲不达”醒言直觉着这异族山寨不简单便决定还是先老老实实安顿下来再说。因此等那老村长着人送来农家晚饭吃完后直到掌灯时刻醒言和琼肜、雪宜都没出去只是在草庐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又过不多久就听到山村中报夜的梆子响起。见夜色深沉。醒言便让雪宜带着琼肜去里屋中安歇自己则在屋内四处巡视一番查明并无异状便布下几道平安符箓然后在外屋的木床上倒头便睡。可喜的是。虽然这间山村草庐似乎久无人居住但床榻整洁倒似常有人打理一样因此醒言也不虞堂中那两个娇嫩女孩儿一时睡不惯。
这一夜就这样安然睡眠。在醒言耳中最多听得些夜晚山风的呼啸其他再无什么异状。
只是就在他们这四海堂三人安眠之时远处那深山老林边缘的某处山坡上却起了些奇怪的变化。若是此时四海堂主起来定然可以看到在那极远处的黑黝山岑上在子夜交接之时忽然悠悠荡荡起一朵近乎透明的青幽光团飘飘荡荡在凄迷夜色中。若醒言此时看了就会现那团若有若无的光影除了颜色不同光色偏淡其他那轻盈明透的飘忽情状竟和他在罗浮山千岛崖着看到的“道魂”光影极为相同。
不过此时那光团却不如罗浮山中那些道魂悠闲。若仔细看会现那宛如萤火的幽暗光色正极力想朝醒言所居的水西草堂方向飘飞但似乎又为什么所阻往来不定的前后飘忽一阵到最后还是没挣脱冥冥中的那股束缚慢慢越飘越远直到消失无形。
当然睡梦中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起来醒言和雪宜、琼肜一起去湖边洗脸互相问过一番都觉得昨晚睡得极为香甜这大清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舒畅之际醒言忍不住赞了一声:
“这山间村屋果然不同啊!”
呼吸着山中早晨特有的清凉气息再望一望远处那弥漫在山坡屋脊上的白色雾气自小在山村中长大的少年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家乡。
闲言略去这一天中醒言就带着琼肜、雪宜在村落中四处游荡。走沟串巷之际醒言让琼肜、雪宜万般留意尽量掩盖起自己的气机以防惊动那水精灵物。醒言自己则是一副毫无心机地贪玩少年模样行走之时倒执着剑鞘看上去和乡党中那些夸耀装幌子的纨绔子弟毫无二致。
就这样四处游逛了一天直到黄昏降临时四海堂中三人还是一无所获。除了看到村中栽植的树林全都现出与季节不符的青绿模样那些最能泄露水精行迹的水气灵机。却一直若有若无忽隐忽现忙活了一整天。莫说寻得什么水精藏身之所醒言最后连什么地方是水精曾经待过的地方也完全没有头绪。
说话间这日头就落向西山头顶的天空又和昨天一样遍布起无比绚烂的云霞。说起来有些奇怪虽然醒言带着两个女孩儿这一年中也走过不少名山胜水但晚来这样灿烂如锦的彩霞。也真个少见。现在那些遍燃天宇地火烧云霞如此绚丽热烈让醒言与二女一齐停步站在碧水池的东边朝西天仰脸观望。又过了片刻那霓霞并未减淡变暗却反而更加灼烈红光四射朝这边天际汹涌卷来。仿佛是天宫中燃起滔天大火要将整个天空烧个通透。
“真美啊!”
很少见到这样绮丽斑斓的晚霞醒言看得一阵忍不住出口赞叹。只不过正当他忘情称赞时却忽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
“哼!”
醒言闻声诧异。赶紧把目光从火烧云霞那边收拢回来转身朝身后看去——这一看却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身后已围起许多服饰怪异的村民其中有几人正朝他怒目而视;而其他更多人则是目视那如火的夕霞满面惊恐神色。
“嗯?”
看着那些惊恐愤怒地神色不似作伪醒言心中大奇正要开口相问。却听得身旁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醒言循声望去正见到那位身形清瘦的老族长正眯着细小的眼缝满脸密布忧愁。见他这样醒言心中一动。便开口问道:
“请问苏黎老空间这村中生过何事?”
这一天中他已知道这位老族长呼为“苏黎老”是这村中年纪最长的老人据说已有百来岁。听他相问那苏黎老又叹息一声然后把手一招将他几人叫到一边。
“不瞒小兄弟说我们村大祸临头了!”
劈头盖脸这一句当即把醒言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只听那苏黎老沉痛说道:
“唉小兄弟若读史书也会知道我九黎之民乃上天遗弃之族;自大酋长蚩尤败亡之后我族便散落四方居于荒寂贫瘠之所。”
“想来小哥也听说过我翠黎村原来叫做火黎寨不仅因为我们是九黎族火黎一脉还因为这火连峰下村寨中千百年来燠热如火片木不生;我们唯一倚靠生活的便是这火热之地才生的火齐草勉强摘来跟寨外的汉民换些火粮蔬菜。而那饮水因火黎寨受上天诅咒向来点雨也无寨中又无河井只有石坑只能靠石坑裂缝中偶尔渗出点露水供寨中老小吮着延命用。”
说到这里大概是又回想起那多年凄惨无比的困难岁月这位本来沉静非常的苏黎老已是惧容满面眼中瞳孔收缩如遇恶鬼一样。
听到这儿醒言也忍不住有些唏嘘。在苏黎老沉默之时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问道:
“那既然此处山水险恶为何贵寨不举寨迁离?我这一路游览看到附近郡县中也不乏肥活的无主荒地。”
“哎!”
听醒言这么一说那苏黎老却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公子您宅心仁厚只是这法子我们历代祖先都想过。可直到今日我们火黎族仍窝在这火连峰下的沟坎中不得出去。这些都是因为祖上造下罪孽中了老天诅咒。在几月前寨子情势好转之前历代出寨勘察的勇士都已经……”
说到这里苏黎老话语变得有些哽咽。醒言一看这神情便知道那些出寨的火黎族人下场。想开口安慰却见这火黎老族长惨淡笑道:
“嗬我活了百来年也看了百来年现在终于明白既然我们是上天诅咒之族便必须在荒弃之地……”
见他神色惨然醒言便赶紧转过话题:
“那敢问苏黎老贵村现在不已经是山清水秀有如世外桃源吗?为何还要说有大祸临头?”
“唉!”
听醒言之言。苏黎老又叹息一声将手中杖藜在地上顿了顿说道:
“你有所不知村里现在这般欣盛模样。其实是得人相助。此事不提也罢……”
醒言闻言听他说“不提”心中不禁大急。因为这火黎村得人相助这人十之**便是上清的水精。只不过心中急切想知道但一看这族老的凄凉神色醒言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听那苏黎老继续说道:
“还是你们汉人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原以为是福人相助谁知却是灾星降临!老汉年岁痴长依着族中巫术偶能通灵。前些时我便得了上苍警示说本来我族诅咒一两年间便能消除谁知现在强来破解上神震怒便要降天劫以示惩谴——”
说到这儿苏黎老已是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你们看那些火一样的云光便是上天降劫前的警告;如果我们不照上苍地旨意去做。那这天谴就要很快降临!”
说到这这一直悲苦满面的苏黎老突然间扶着藜杖颤巍巍俯下身去拜伏在醒言面前诚声褥道:
“请三位贵人救救我合族老小!”
“呀!您这是?”
醒言见状大惊。赶紧上前将老人扶起。此时看去这族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下醒言也不多言赶紧将他扶到附近的宜雪堂中等他平静下来才细细问起缘故。只是这一问却又让他和雪宜满面通红。原来这苏黎老说的救助之事正是要请他明日与雪宜、琼肜拜堂成亲。按上天的指示积福冲喜!
按苏黎老人的说法醒言和雪宜、琼肜头上都是“神光盈尺亮得怕人”若是他们能在寨中拜堂合卺便可抵得上十几二十对的九黎族婚侣!
听面色哀苦的老人这么一求。醒言顿时满面尴尬。本来还以为这成亲云云昨天就这样混了过去这老族长也不会当真;谁知今天一来那拜堂成亲之事却成了一件救苦救难的事体!不管如何此事对他和那两个女孩儿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但看眼前情势又实在很难开口拒绝。
“难道真有老天托梦之事?”
醒言看了眼前这善能通灵的老族长颇有些迟疑。又思忖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的跟老人说明说自己是汉人最重礼仪这成婚大事怎么也得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加上三媒六礼。现在他们三人仅仅有个婚约父母都不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宜仓促成事——
正细细解说却不防那苏黎老见他有推脱之意惹得又是跪拜在地死也不肯起来。结果没奈何醒言只好勉强答应允诺依着他的意思明日在寨中将拜堂成亲的礼仪行上一回。于是听他这一松口那匍匐在地的苏黎老立即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跟醒言没口子的道谢。见他这样醒言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大事说定苏黎老心情略略畅快便跟醒言雪宜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从这席话当中醒言知道他们这火黎族格杀淫奔男女之言并非虚言。原来这火黎族人非常奇怪在此地变得山清水秀之前那男子离寨不是横死便是暴亡但女子离村却丝毫无事。因此往年里便有不少黎家女子逃出寨去嫁与外族青年人。这样一来族中少了孕育后代之人这火黎族便真要面临灭族之灾了。因而族中才慢慢形成这严苛习俗不光寨中女子与汉人私奔者一律格杀便连路过的单身男女若未婚配误入山寨也一律当奸夫淫妇处死。因此据苏黎老说刚才请求醒言和他同来的那两个婚约在身的姑娘拜堂成亲不仅仅是帮寨中积福也是要确保不打破寨中几百年来的神圣规矩。
听他这么说醒言神色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言。随口答应了几声他便将身形干瘦的苏黎族老送出屋门。等到了晚上夜色降临醒言现这宜雪草庐外。已多了许多脚步来往走动的声音。看来应是那寨中人怕他们打退堂鼓中途溜掉。才来屋外监察。
察觉这样情形醒言只好苦笑一声跟雪宜、琼肜说起明日拜堂之事颇有些歉然。仿着琼肜曾经的口气醒言红着脸告诉她俩明天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请她们不要为他的唐突允诺生气。醒言这样小心说话是因为当时确重礼法。这拜堂成亲并非儿戏虽然这回只不过虚应故事但不小心传出去毕竟有损女孩儿家的清名。于是惴惴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二女的反应。
“不要紧。”
先说话的是小琼肜。此时活泼的小女娃已变得十分冷静:
“正琼肜是哥哥的童养媳总是要拜堂成亲的。明天就明天我都有空!”
“……”
见小女娃这样醒言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答应;愣了一下又转脸看向雪宜。却见那俏若梅花的女子早已低下头去在摇曳的烛影中忸怩许久才迸出一句:
“但凭堂主吩咐……”
“呃……”
醒言闻言一时怔然因为他觉得这声细若蚊吟的话语。似乎耳熟能详。
闲话略去不管怎样这四海堂救急济困的拜堂终天在第二日傍晚如期举行。
为了谢他盛谊这寨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长苏黎老没去主持寨中其他几对青年男女的婚礼而是特地赶到宜雪草堂中为这几个外乡好心人主持婚礼。这时节虽然那冬夜寒凉。屋外呼呼风啸但草堂之中却是红烛高烧春意融融四下里遍裹红锦。布置得花团锦簇。看来这火黎寨自变为翠黎村后民居富足又能与外界往来因此在族长特别示意下这彩堂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
此时大概酉时之时村寨族中的名望人物都已到来正是济济一堂这正堂中人语喧哗热闹非凡。而一墙之隔的内堂则是罗帏重挂秀幔层叠在那红烛光影映照下恍若霞霓堕地流离一房。琼肜与雪宜此刻便在内堂中让那些老妈子帮着梳妆。
一切都似在梦中一样;不多时那两位女孩儿便凤冠霞帔盛装而出在两位村妇的牵引下来到堂前。那位即将与她们“婚配”的新郎夫君则已是戴帽插红一身大红喜袍手足无措的站在喜堂中间。这两个罗裾飘飘的女孩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伴娘来到醒言面前然后便在旁边喜婆的指引下依着民间的成亲喜礼拜拜伏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接着夫妻对拜最后“礼成”——当然此时那醉言的父母高堂并不在此地因而这中间便拜了两次天地然后对拜一下就算礼成。
待苏黎老那一声洪亮的“礼成”喊完那罩着红头盖的琼肜、雪宜就如踩着棉花云朵恍恍惚惚地被伴娘领进洞房牵引着坐在红漆桌旁耐心的等新郎到来。而此时同样晕晕乎乎的新郎少年则又按着苏黎老的指引入了喜席和寨中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推杯换盏接受他们的祝福。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由那苏黎老含笑说了句“恐那新人等急了”这场火热非常的筵席才算完结。
等老族长一声令下这喧闹非常的喜堂中顿时风流云散所有人都次第退出堂去。等最后一人退出房外自外合上堂门这间喜庆无比的彩堂就只剩下醒言一人。见所有人都散去喝得有些醺醺然地少年便摇摇晃晃走向内堂。接下来按照那苏黎老预先的教导他便该去揭那新娘子的盖头然后一起洞房——当然这样程序原不需老人教导;只不过三四年前醒言还是那穿梭于喜筵中间胡乱混闹的小厮少年耳濡目染之下这些成婚的礼仪自然是了然于心。
再说醒言晕晕眩眩来到内堂便见到那满堂红彩锦乡中一张红檀漆桌旁那两个女孩儿正一身霞帔丽服静静地坐在那儿等他到来。见到房中这样情形醒言哈哈一笑:
“哈~罩着这样大块的红绸缎布一定气闷吧?”
说着便迈前几步想叫她们自己把盖头摘下。谁知此时忽见那静静安坐的小女娃听得自己到来便抬起小手悄悄掀开一角盖头在红绸底下表情认真的说道:
“哥哥过一会儿揭完雪宜姊的盖头别忘了还有琼肜啊!”
听得此言原本只当儿戏的少年却是心中一动;当小琼肜这话说完醒言忽有所悟又侧耳听了听房外便探步过来轻轻将那端坐桌旁的女子头上盖头揭下——只见那烛影摇红之下正是明眄流媚美人如玉冰清玉洁的雪魄梅魂正粉面烧霞艳然欲滴。
红烛下画堂前这千年梅魂芬芳嫣然的神态如在说话仿佛在告诉眼前的少年愿将自己那百世的缘法千年的修行换眼前一对红烛相伴换堂前一双对拜画眉换今生倾心相守换一世甘苦相随……
正是:
金芽熏晓日碧风渡寒塘香暖金炉酒满觞玉堂春梦长。
雪笛声初散花影过东墙溶溶晓月映画堂一帘梅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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