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醒言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血一样的月华。赤月流天之时他彷佛能闻到空气中一丝膻鼻的腥气。
飞身上了岿然耸立的森红台仍似未到魔洲大会之所。现在他们脚下这条红石大道正腾腾冒着白色的热烟;道两边则参差不齐的排列着两列巨大的石柱。因为笼罩在血色月光中这些突兀厚重的巨石柱已看不清它们的本来颜色。昏暗的红光中这些石柱就像一个个浑身淌血的巨人在赤红的暗影中对道中的行人冷冷注目。
第一回踏上这样的奇诡秘境看着这些血月光辉中的石柱火路醒言心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惧意。虽然有些害怕但回头看看来路望见那低沉云天上正是青霭彤云密布便想起自己正行走在万丈高崖之上身后已没有退路。念及此处醒言重又镇定下来。回回头看了看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醒言吸了吸气重又大踏步朝前走去。
正大步流星的行走之时已经沉静下来的少年却冷不防脚下一滑竟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
迅凝起心神重新稳住身形醒言心中好生诧异。因为刚才那一瞬似乎心中惘然若失自己竟是一阵眩晕。此刻虽然他对自己的法力境界不甚清楚但刚才自己分明已经调整好心绪又怎会平地走神失足?
此时似乎也不宜深究醒言便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去。这时候他和他身边的女孩儿全都没现在刚才那一刹那中天空中那轮赤色月轮忽然好像有一线深红电火闪过然后他身上黑色魔甲前胸那块看似黯淡无光的护心镜一瞬间竟也有一道红色电芒迅流过然后铠甲上那些神秘花纹便隐隐流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就彷佛在和天上的魔月相呼应。
在血色石柱林中又走了一阵不久醒言便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场。
这座如满月月轮一样的宽广石坪几乎比罗浮山上的飞云顶还要广大正微微凸在已经高出高崖一大截的森红台上。此时那巨石坪中遍布火光其中黑影幢幢似乎有不少人在走动。在石坪上空则飞翔盘旋着许多带翼的魔禽飞兽。
看着火光中魔影幢幢醒言想想那天火峰的火灵险阻现在现还有这么多魔怪出现在此处便不免暗暗心惊。
“先把今晚混过去再说。”
到得此刻他心底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又冒了上来甩了甩头昂昂然就朝那巨石场中走去。这时他已把角牙横生的魔盔摘下隐去因为看过先前遇见的那些魔怪大多衣装正经若是不摘下魔盔便会显得太过夸张。
等到了场中醒言才觉这魔洲大会早已开始现在石场魔坛中一片嗡嗡交谈声。走入石场之时也没见什么侍从走上前来问话就好像是寻常山乡中的夏夜乘凉没谁管你能否加入。
见到这情形原本准备好许多说辞的冒牌魔神心里倒有些失望。当然虽然无人过问但醒言明显感觉到就在自己走入石场火圈的那一刹那这里百十位密切交谈的魔众竟似乎都感应到他到来略略一滞后重又接着交谈。
等醒言带着琼肜雪宜她们走入场中略转了转才现这广大石场中遍布着许多造型粗犷的石桌石凳。在这些天然桌凳旁边三三两两围着神怪魔众一边吃着石桌上的肥甘野味一边交流着自己的心得见闻。在这遍布石场的人群之间又燃烧着一堆堆火光明亮的篝火。等过一会儿仔细看看才现这些篝火原来就是栽植在那儿的火燃之木。
刚开始时醒言看到这样松散的魔洲大会还有些莫名其妙。若按他以前的经历想象着这魔洲大会应该要有一个高台可以让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在上面讲话;然后后生小辈们便依序出场或提问或上台演示。至不济也得像前些天南海神宴一样主人在座主持应客安排歌舞饮食。但现在眼前这轰轰烈烈的魔洲大会却像是一盘散沙转了大半天却连起大会的魔洲长老都不知道是哪一个。
只不过等看了一会儿醒言便现这些三五成群的神怪交谈成效极高。他们说话时不光动口同时还手足并用不停演示着法术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显然这些人都是魔力高强之辈。醒言往往看着强光急闪但那暴烈的光团仍然牢牢控制在主人手中;直到对方看完才会将那灵力强大的光球瞬间灭掉。
见到这样娴熟自如的操控能力醒言也不禁暗暗咋舌。而这些来自四野八荒的魔灵一旦自己要说的事情讲完看对方也无话可说时便立即离群走掉加到另外一圈中继续广博自己的见闻。这样场面与那南海神宴靡丽烂漫的风格完全不同。
就这样在灵怪群中小心逡巡了一阵他这个乔装混进来的道门堂主心情渐渐平定下来。等惧意略去醒言那少年心性又冒上来竟和琼肜灵漪几人就像逛集一样在这个魔焰滔天的石场中四处溜达起来。闲逛之时醒言在前面领头琼肜雪宜灵漪相牵着手儿紧紧跟在他身后。
在这森红台上走了一回醒言现在魔台边缘又按八卦方位立着八块高大的黑石碑。造型天然的石碑上各自錾刻着一句大篆文字。转过一圈醒言现这八句碑文是:
“览天地之幽奥”;“统万物之维纲”;
“究阴阳之变化”;“显五德之精光”;
“跃青龙于沧海”;“豢白虎于金山”;
“凿岩石而为室”;“托高阳以养仙”。
虽然这是灵洲魔坛但这八句碑文却说得中正精微大义凛然。只不过这八句话全都用滚热熔岩写成明亮耀眼的红黄熔浆在漆黑石质上如蛇虫般缓缓流动便让这正气凛然的铭文平白显出几分妖异之气。
看这些碑文之时醒言忽现琼肜也和自己一样正仰着脸儿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火热碑文看。看见她这副认真研读的模样醒言便忍不住说道:
“不准去摸!”
就这样闲逛了一会儿看清魔坛石场景物醒言也渐渐开始留心起魔怪们的对答来。走了一阵他便找到一处能还算听懂话音的地方也加入其中开始倾听起魔灵的谈话来。
一边听时他也学样拿过不斟自满的罍樽品尝了一下樽中这鲜红似血的灵洲美酒。等醇酒入口醒言才现这酒虽然颜色吓人但抿入口中却极为甘美醇和。只是虽然这酒好喝但身处险地还是浅尝辄止为宜;品过一口之后醒言便将酒樽放回原处。
当血酒的醇味还在舌尖慢慢扩散之时醒言便听明白原来身边这几个形状怪诞的魔灵居然都在谈论何者才是天之道。听了这个话题醒言也来了兴趣便认真倾听起来。
这时候灵漪、雪宜还有那个好动的琼肜现在见醒言加入魔灵便也自行在不远处寻得一方白石坐下静静看他们说话。跳动的火光中这几个静看少年举止的女孩儿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心无旁骛的静静旁观无意中显露出的姿态竟是无比的静婉恬娴;偶尔水眸流眄就宛如那瑶花照水不语自媚。见她们这样仙婉姿容自然有一些心性放达的魔怪上前搭话。只不过虽然语涉调笑甚至有灵怪贸然恳求雪宜与自己结为鸳侣但雪宜灵漪她们也能看出这些魔神虽然口无遮拦但并无恶意;听到胡混话儿时这几个宛若梅雪清兰的女孩儿只不过掩嘴轻笑并不动怒。
当然灵漪雪宜她们并不知道这些随心所欲的魔神并不真是那样个个守礼。他们现在没什么出格举动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正本能生出一种抗拒——不知何故一待走近这几个女孩儿特别是靠近那个乐呵呵一脸天真的小丫头自己那无所畏惧的心神竟不可抗拒的生出一股惧意。
且不说灵漪几女闲坐再说醒言在这几个魔怪之中听了一会儿却渐渐有些不服气起来。原来他身旁这几个谈论天道的灵怪满口都是悖乱混沌之言只想着如何逆天而行。虽然醒言生性跳脱往日观读经籍思索天道时也比较旷达并不拘泥道门经典。只不过所谓道不同难相与谋他毕竟还是秉持天地正道的三清门徒;在罗浮山上听到的都是讲求如何顺应天时现在听得这几个魔人一边倒的研究着如何毁灭逆天便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又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当看到那个虎头人身的魔怪越说越起劲满口唾沫星子直飞时醒言便再也忍不住加入其中隐讳的说了几句顺天应时的话儿来。这样一来那几个本被虎头怪粗门大嗓震得要走的灵怪一时都停了下来重又耐心的听这两人开始争论。当然醒言只不过略略说了几句但那个虎头神怪正恼没人接茬一听有人说话顿时来了劲儿越起劲的吼起来。
见自己不小心说了两句便闹出这么大动静醒言心下顿时便有些惴惴。正要朝四下观望风声之时却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响亮中带着幽沉正如从铁瓮闷罐中传来:
“这位魔兄其实赤虎山神说得也没错。”
“呃?”
“须知这天道之理本来就如一体之两面。常人皆说顺天为道岂不知正如阴阳二仪顺天为道那逆天、灭天亦为天地正道。”
听得这话一下子切中肯綮醒言急忙回身望去——原来在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老者一身宽大黑袍上绣银色云雷之纹。看他脸上虽然双眸晶润有光但脸色犹如淡金箔纸虽然嘴型犹动但淡金面颊却丝毫不动。除了这处特异之外这老者乍一看好像是满头红但若仔细观瞧便会现这些火红头本来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等这位火黑袍的老者到来醒言惊讶的现眼前这几个原本大大咧咧的魔怪竟不约而同的脸现恭敬神色。原本叉着腰气势凌人的虎头神怪现在一下子低垂两手满脸敬畏之情。
“这老头是何人?”
看到这情形醒言心下暗自惊奇。
只不过虽然面前老者似乎来头不小但他此时也毫不畏惧仍是不卑不亢的重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说是这世间的生灵只有顺天应时才能更长久的生存下去;也只有顺天修行才可能达到魔道力量的终极。
见得醒言抗声辩解时气度从容那金面老者不仅不恼怒反而还暗暗惊奇。略思索一下他便仍是不动声色的说道:
“小兄弟似乎不相信混沌逆天之力可以让我们魔技强大?那我们不妨来试上一试。”
说完这话这老者朝那赤色皮毛的虎头山神努了努嘴说道:
“请借赤虎老弟开山铉斧一用。”
听黑袍老者这话说完醒言诧异的现身前那个赤虎山神忽然面如土色魁伟的身形都似立马矮了半截。正奇怪时醒言便看到这一脸晦气的神怪下意识的想去拔出腰间斧头呈上但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跟这黑袍老头低声求道:
“长老在上其实小神这小小铁斧实是个不祥之物……每次拔出它都要饮血三斗否则便不吉利……”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才注意他那巨硕腰围间狮蛮带上插着的那把大斧幽暗斧面上血光隐隐显见是百汇杀气嗜血无数。正待细细观瞧却听旁边那黑袍长老一声大笑:
“此易行!”
话音未落便见赤虎腰间紧紧插住的开山斧倏然飞出带着诡异的啸音直朝赤色云空中飞去。须臾之后还在那斧头主人一脸茫然之时这把魔斧便又重新飞回“唰”一声恰好握入黑袍长老手中。等这时再看醒言现斧头那原本黝黑的斧面上已经浸满了鲜红的血水正滴滴答答往下流个不住。
见醒言看着神色不解那黑袍长老便解释道:
“此是人木林中血。这些草木已接近修成血肉人身。”
听得此言再看那鲜血淋漓醒言心中悸然颇为不忍。
这时候外面渐渐围来许多魔怪观看。在大家热切目光中那黑袍长老也不顾那虎头山神心疼得虎须直抖便嘿然一声握斧的左手中立即腾空飞出一些琐碎火星。这些细微的火星一出现醒言立时感觉得这脚下站立的石场蓦然颤动起来。
“难道它们之间有关联?”
看着那些有如流萤的星火醒言心中暗暗惊奇。正转念时便见那黑袍老者对自己微微一笑说道:
“请看好这就是混沌火乱之力!”
话音刚落众人便觉得眼前一花只觉得整个魔坛云空一阵纷乱然后瞬间眼前景物便又恢复清明。等这些灵力心志都很强大的魔怪回过神来才现长老手中那把著名的嗜血魔兵已销熔成一团毫无生机的铁快。
见到这样情景围观魔众尽皆心惊。因为他们都有耳闻赤虎山神那把开山铉斧其中寄生的魔灵特别强大;如非有消弭九幽玄冥的乱魔之力决不可能在瞬间就抹去这嗜血魔灵的所有生机。在众人嗡嗡惊叹之时那心爱兵器被毁的倒霉山神却是满脸沮丧如丧考妣。
当然醒言并不知这许多内情。见这黑袍长老谈笑间斩取人木之血片刻之后又毁去别人宝贝兵器他心中便忽然升起些愤然之意。又想起这虎头魔怪的无妄之灾是因自己而起醒言便分外歉然。
看了看那黑袍长老仍托着那铁块微笑看着自己似是等着自己认输;见此情形他想了想便按捺住心中不忿也是一脸微笑。只不过此时他手中暗运太华道力顿时一股清力喷薄而出“唰”一声便把黑袍老者手中那块废铁隔空吸入自己手中。
见他如此那老者不禁也有些讶然。不过此时他倒来了些兴趣仍是一脸笑意的看着醒言。这时他们身周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上许多人。见这少年竟敢在黑袍老者手中夺物这些魔众惊心之余全都在伸延颈看这少年如何表演。
见到这样热闹情景原本乖乖呆在姐姐身旁的小琼肜也赶紧跑过来气咻咻从人堆中挤进来跑到人堆前看哥哥变戏法。
就在众人瞩目之时醒言手中忽然也缭绕起几点银光围着那块废铁萦绕飞舞。在暗色的夜空中七点寒星一样的银芒正按照一定的轨道杂而不乱的盘桓飞舞。
略停了一会儿众人便听这面生的少年清声说道:
“告长老人间俗语有云‘千年古木毁于一旦’这世间器物总是毁之易立之难。”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便觉银光闪华然后就看到少年手中那块无知顽铁突然间就像吹气般膨大生长起来。和刚才那长老毁斧时只觉眼前一花一样这回少年将顽铁还原为斧又只是在须臾之间。
于是等星光落定眼前重又回复魔坛赤红光影之时那位一直痛不欲生的赤虎山神忽然便张大嘴巴:
“这、这……”
惊怔之时他丝毫没觉自己这两声已是虎嚎。
原来此刻这位长飘扬的黑铠少年手中所持之物已还原成自己熟悉的铉斧形状;唯一不同的是原本斧面隐隐的血色现在已代之以流转无定的神异清光。见得这样情形这赤虎魔神就好像看到一个老朋友在眼前死而复生直喜得口中“哇哇”嗥叫!
在这样欢乐团圆之时众人忽听到有个稚嫩的嗓音正甜甜的说道:
“老爷爷~能不能帮我把斧头再变回去?刚才哥哥变得太快我还没看清楚呢!”
“……”
听到这可怕建议斧头真正的主人赶紧一个箭步蹿上去从少年手中拔回重生的爱斧两手紧紧抱在怀中再也不肯放松。
见他这副模样再看看那把宛然如旧的铉斧黑袍长老哈哈一笑朝少年挑指赞道:
“好一个毁之易、立之难!”
“其实小老儿方才也并非存心损人器物。刚才所为一来为与你辩理二来、则是这位赤虎老兄的血斧已残害生灵数以千计大坏我魔族名声。今日长老我正要顺势将它毁去。”
魔域长老一口一个魔族原来这真正魔族中人向来都是将神魔仙鬼并提以魔为荣毫不讳言。他们倒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说是若有谁跟魔人提了个“魔”字便立即小命不保。
再说这黑袍老人瞧了瞧满面羞惧的虎怪山神忽然放低了声音低头喃喃自语道:
“也好也好一腔正气如此一来它便不再是禁物……”
低语说到这里一头火焰头的魔族长老低垂着头颅良久不动然后忽然抬头朝醒言呲牙一笑说道:
“小兄弟你今得北斗之力本是可喜可贺。只不过——”
顿了顿他便说出一番惊心动魄的话来:
“你可知道在那浩浩天垣之上南斗主生机北斗主死气;你今日既然蒙受北斗七星神华只恐天杀星动离那伏尸千里、血流成海之日已是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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