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寇雪宜杖毙罗子明的那一瞬场外人中只有她家张堂主看得最清楚。
见到那透体而过的金碧花芒醒言突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罗子明头顶那花光是怎么回事!”
“尝闻故老相传恶人溺毙之前头顶常会戴水草游鱼之影。今日看来这恶贯满盈的火影阎罗罗子明所谓三花聚顶之象只不过是语示他毙于花灵杖下而已!”
与刚才自己亲手杀死段如晦不同此时他见罗子明毙命于雪宜杖下正觉得格外痛快。毕竟他方才听得分明罗子明这杀才亲口跟雪宜承认那些人命血案都是他放火做下。此刻见罗子明被自己所放之火焚毁正是应了那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时候邹彦昭等人也都是交头接耳说道这些邪教恶徒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祝融大神的火刑。邹彦昭他们认定醒言先前噬灭段如晦身上恶魂的那道光焰也一定是祝融火神的天刑。
就在醒言他们心中舒畅之时那位得胜的女子已款步往回行来。此时寇雪宜身后犹有一溜火焰随她迤逦而行。直到快到醒言近前这追魂焰苗才终于化作青烟一缕完全消散。
姿态娴雅的走回醒言面前雪宜便将圣碧璇灵杖收回插入鬓间躬身一揖禀道:
“堂主幸不辱命。雪宜已按堂主先前吩咐取了那恶徒性命。”
原来昨晚四海堂主便跟她交待让她在与火影阎罗对敌时绝不要手下留情。见雪宜得了胜仗平安归来醒言也非常高兴赞道:
“雪宜你最近功力又有了精进。刚才见你杖上灵花似乎又比上回飞云顶上见到的更加盛大!”
听得堂主夸赞梅花仙灵赧然一笑便去小琼肜手中取过袍服将自己婀娜窈窕的身姿掩藏。
听雪宜姐姐得了堂主哥哥夸赞这时候琼肜正是跃跃欲试。着忙将手中衣物还给雪宜便有如撒欢小鹿一般“噌”一声直往场中蹦跳而去;待醒言醒悟过来跑上去将她捉回之时这好斗小丫头竟已跑出有四五丈之遥!
手儿被醒言攥在手里挣动不得小琼肜便不解的问道:
“哥哥为什么要把琼肜抓回来?是不是要让那个老人家先走?”
面对琼肜质疑醒言便告诉她三局中他们已胜两局这第三局就不必再比了。现下他心里也怕琼肜下场会有啥损伤能不比就不比。
听了醒言解释小丫头却好生失望嘟着嘴儿含混不清的埋怨道:
“呜~人家还想再和那个会飞的碗儿玩玩呢!”
且不说这边有人懊恼再说那位净世教上师金钵僧。此刻见罗子明陨命当场己方又输掉一局这僧人正是心情复杂。虽然最终还是不必上场但与当初料想却是大相径庭。望着对面那个跃跃欲试的张琼肜金钵上师也不知自己该喜该愁。
在他身后的那些净世教教徒见本教连折了两位法力高强的贤师此时神色尽丧反不似第一局之后那样义愤填膺。毕竟第一场段贤师陨命敌手似乎还不明不白倒似是自己倒地一般;但刚才这场那位雪甲女子修罗杀神般的雷霆一击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正是此消彼长就算他们现在心中有何不忿但一想对方手段也只得化为一腔惧意。
呆愣一会儿觉出身后教民情绪低落金钵僧觉着自己也该有所表示。朝对面望了一眼他便把手中金钵小心藏到袖里又回头跟心腹教徒交待一两句然后就脚不点地般朝祝融门那边飘然而去。
见他到来除了小琼肜只顾忙着拿目光瞄他袖口之外其他人大都戒备生怕这诡计多端的和尚再弄出什么花头来。
只是这次他们倒过虑了。和他们这副紧张神色相比向来咄咄逼人的金钵和尚此时态度倒颇像那渐渐放明的天光端的是和煦非常。据他所言此次赌斗原本也只是想将神教光辉遍布到更多地方并非寻常江湖门派之间的吞并。不过既然他们失败此事便就此揭过。
看着眼前僧人忽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口中话儿软款无比醒言心下倒有些愧意。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方刚刚伤过他们两条人命。就在他见着眼前之势想要表达几句歉意之时却听金钵僧已是语锋一转冷语言道:
“张施主有一事我们须得说个明白。”
“嗯?何事?请说。”
见金钵僧忽然语气不善醒言倒有些愕然不知他要说啥要紧事。只听面前这和尚森然说道:
“张施主应知道虽然我们之间曾有君子协定说是比斗中死伤各安天命。但老衲以为现下场外那些官府衙役们恐怕就不一定这么想!”
原来这通观全局的金钵僧早就注意到就在围观人群之外正游荡着不少衙门差役。
这些差人正是阳山县令所派。这位阳山县主得了当地教门聚众比斗的消息虽然不便阻止但也怕万一出了乱子落下了失察之罪于是便派出衙中得力捕头差役来这松山下监视。
而这位净世教上师见今日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去便借题挥想要借着官府之势说不定能反败为胜;如果这样一来竟能让这几人下狱那更是大妙!说起来即使这几男女再厉害难不成敢跟势力庞大的官府朝廷斗?
这一番急智也委实难为了这位金钵上师。若换了旁人当此新败之际哪还有暇想到要反咬一口?而他这几近无赖的话儿听在邹彦昭、石玉英等人耳中虽然人人心中大骂贼秃无耻但各人心里也明白若按金钵僧往日智谋名头就是没理也能搅出三分又何况现在他们确实死了人。若是这贼和尚一路放赖下去以他们净世教在地方上的实力县令大人未必就不会屈从于他们的诬告。若是因此事连累了这几个恩人得性命那他们真是万死莫赎!
想到这一点原本欢欣鼓舞的邹彦昭石玉英等人脸色便有些白。
与他们惶然相比这位被金钵僧两眼紧逼之人也不过在初闻此语时微有些愤色。停了一下低头略想了想便见这清俊少年已恢复了平常神色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这话倒也有理。不过既然阁下这么说那我也有一事不得不提。”
“哦?何事?”
这回换了金钵僧惊奇。
便见眼前这少年转脸望了望那几个分开人群去寻衙役的净世教教徒然后回过头来淡然相告:
“其实也不是甚大事——禅师有所不知小子不才还是朝廷御封的中散大夫。既然你有心要告那这官家惯例我须让你知晓——”
见眼前僧人闻言一脸愕然少年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禅师须知我这中散虽算不上什么高官贵爵可在当朝也勉强算在‘八议’之列。若你坚持去告我自当奉陪。”
说到此处觉眼前和尚震惊中犹带一丝犹疑于是这身兼中散大夫的道门堂主便又一笑傲然说道:
“至于我是否中散大夫——抱歉随你信不信。这印绶珍贵不便予闲杂人等观看。若你真去告官我自会让县主大人查验。”
说罢便转脸一声呼喝唤上同样震惊的邹彦昭石玉英等人与一班门徒们扬长而去。
这时候虽然天上的云阵渐渐松动偶尔在春野上漏下几缕明亮的阳光;但在松山峰峦的遮蔽下阔大的石坪斗场大部分地方仍然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与这灰暗的天光相比在场的净世教教徒们也大都心情灰败。看着那两位覆着白布的横死贤师这些底层教徒不禁起了些疑惑:
不是说加入神教就能避过赤火天劫?为何连段、罗这两位修行积善极为出色的贤师最后也都丧命在火劫之下?如果他们都逃不过劫数那自己将来又如何能修炼渡劫?
说起来净世教教徒大多是社会底层民众对现实苦难颇为无力。现在正好有净世教这因头便入教抱成团儿至少可保不被别人欺负。事实上自入教以后这些原本软弱之人倒大都可以去欺压别人真是好生出了一口恶气。得了这些好处他们自也心甘情愿去接受那些渡劫教义的洗脑渴望能早日脱离俗世的生活凡脱俗在大劫之后成为凌驾他人之上的高等存在。
只是待看了今日这两场比斗后却让他们原本坚定无比的信仰如冰封冻土照上第一缕春阳不知不觉中便开始融化动摇起来。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得胜返城的醒言、邹彦昭等人却是兴致高昂。虽然此时阳光未明但他们却觉得春光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明媚;一路行来一路交谈快活得就好像在踏青一样。
走出一阵子琼肜突然想起来应该问哥哥一个问题于是便开口说话:
“哥哥什么是‘八议’呀?为什么那老和尚、听了就不想跟你说话啦?”
听身后小妹妹甜甜的问起与她同乘一马的中散大夫便和蔼的解释道:
“妹妹你不晓得凡是能用‘八议’之人不小心被人告了就可以不上堂不受刑讯。若真个定了罪还得报到朝廷里让那些大官们商议。即使最后定罪还要奏请皇帝御批——”
说到此处少年突然想起来此刻身后的小丫头一定是满脸懵懂不解于是便换了口气干净利落的说道:
“反正就是那贼和尚若去官老爷那儿告我基本告不倒!”
“而你雪宜姐姐虽然不能用这法儿但既然老和尚耍赖那我也可以说你雪宜姊是我婢女;家奴打死人都是我指使怪不得她——反正就是一阵蛮缠保准让他讨不得好去!”
说到这儿少年脸上又露出久违的狡黠笑容。而他身后那个没多少是非观念、永远只准备站在哥哥这边的小丫头丝毫不晓得去计较他这些说法是不是符合圣人礼教而只顾在那儿拍手欢叫:
“我就知道哥哥本事最大!”
这日晚上邹彦昭等人便在石玉英府上大摆庆功筵席而醒言三人则为奉为座上宾。
这红帕会会石玉英乃郡中富遗孀身家十分殷厚。而她本人又急公好义才会被推为会。说起来金钵僧看上她这孤寡妇人组成的红帕会一来想为教中讨不到老婆的教民强拉媳妇;二来则是垂涎她家的财力。
此时石府高门大院中正是红烛高照画堂中热气蒸腾。数十道鲜美的菜肴如流水般送上席来。醒言、雪宜、琼肜三人正被共推在筵席上安坐。
这时候邹彦昭等人对醒言的称呼已从“张少侠”变为“中散大人”。只不过在他们如此称呼了数声之后少年总觉得这话不是在叫自己便又要求他们呼自己“醒言”即可。
庆功宴开始不久细心的石会便注意到这位平易近人的中散大夫脸上神色竟似颇为不乐。不知这位恩公有何心思于是她便觑个空儿跟坐在醒言旁边的邹巫祝使了个眼色。见她提醒又瞅了瞅张中散的神色邹彦昭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张少侠是否有事烦恼?”
邹巫祝还是不敢僭越不敢直呼中散大人的名讳。只听他慷慨言道:
“少侠请放心若有何事要用到兄弟只要吱一声哪怕是刀山火海兄弟们也要为你闯一闯!”
见这磊落汉子拍着胸脯保证醒言也甚是感动说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儿。只是小弟今日竟杀了人每想起来便甚觉苦恼。”
原来对少年来说虽然事前从道理上左思又想都觉得杀死段如晦罗子明这两人丝毫没什么不对也绝不会有啥愧疚。只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杀人;无论事理上如何说得通但待自己真的亲手扼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一想起来醒言就觉得十分别扭浑身都不自在。
听他说出烦恼那位祝融门的巫祝汉子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便见这粗豪汉子将杯中之酒一仰而尽大叫道:
“段如晦这厮往日不知伤了多少无辜性命。今日少侠将他铲除正是大快人心。这样害人恶徒又如何值得少侠为他烦恼。更何况若是这厮今日不死日后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听了邹彦昭这粗声大嗓的话儿原本心神烦乱的少年顿时一凛品了品话中含义便赶紧起身取过酒壶亲自替这位祝融门巫祝斟满杯中酒然后向他举杯祝道:
“邹兄所言是极醒言受教了。这杯我敬邹兄!”
然后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待他饮罢受宠若惊的邹彦昭也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完。
将一团烈酒咽下肚少年也是豪兴大长身而立对着眼前席间相陪众人朗声说道:
“方才确是醒言糊涂。在下曾读经书中有圣贤言:‘天地不仁圣人不仁杀而成*人;凡夫不仁俗子不仁杀而害人。虽同杀不同道也。’今日我与雪宜除去那俩害人恶徒只不过效仿圣人之道罢了又何须介怀!”
说罢便举杯痛饮一口。
见筵席主角开怀这席间气氛便又重新热烈起来。
又过了一阵坐在那琼肜旁边的红帕会石玉英却见身旁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开席已久却几乎没动食筷便觉得甚是奇怪。得了空儿这个面相雍容的石会便悄悄问琼肜:
“张家小妹妹为何放筷不吃菜肴?”
听妇人相问平素活泼的小姑娘却只静静的答道:
“不太想吃。”
听她这么一说身为主人的石玉英顿时紧张起来急切问道:
“不想吃?是不是这些菜味道做得不好?”
“也不是。其实、”
见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如此关心琼肜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她:
“其实从今天开始琼肜就要节食了!”
听清她这话醒言雪宜全都看向这个小妹妹不知道她又在捣弄什么事儿。听琼肜这么一答那石玉英也来了兴趣含笑问她:
“为什么想要节食呀?”
“因为……”
说到这儿小姑娘却有些害羞低下脸儿绞着指头说道:
“因为琼肜总是贪嘴身儿就有些肥了;不光飞不起来将来就连好看衣服都穿不了~”
原来她昨晚入浴之时听了雪宜姊零零碎碎的教诲似乎听说她们女孩儿家不能太贪嘴;如果吃得太肥蠢堂主哥哥就会觉得不喜欢。一鳞半爪记住这些注意事项再加上她一直就怀疑自己飞不高是因为自己太馋嘴于是小琼肜那小小心眼儿里便痛定思痛决定从今天开始她要开始节制吃食坚决不再贪吃!
听了她这话儿石玉英不禁与醒言雪宜几人相视而笑。眼前这口称想要节食的小女娃现下也只不过面颊微鼓正是可爱非常又如何称得上肥胖?
“这样以后会不会节省些钱粮?”
这是少年听了小琼肜话儿后第一反应。只不过才稍一转念四海堂主就觉着此事荒唐便要打消小妹妹这念头。正要开口之时却见那石会已然举筷夹了一物伸到琼肜面前笑言道:
“小妹妹这醉香水晶鸡正是我阳山石家最有名的一道菜。十分好吃喔~你不尝尝?”
原来石玉英此时正与醒言心思相同;在她眼里琼肜正是身时候实在不宜太单薄。
再说立志节食的小丫头盯着眼前那清香四溢、宛若透明的酥鸡迟疑了半晌之后便探出脑袋将水晶鸡块一口叼来然后口中含混不清的说道:
“那、节食还是从明天开始吧!”
……瞧着这正在大嚼的小妹妹少年堂主越看越怜爱。忽想到一事他便朝身旁静静啜食的女子说道:
“雪宜今日我才知道你们肌肤粉白的女孩儿还是穿上白衣好看。赶明儿你就和我去街上绸店布庄转转也给你琼肜妹妹做一套。”
“是。”
且不提石玉英府中张灯结彩人人欢畅;再说这日深夜净世教坛口一个偏僻的居室中那位阳山县硕果仅存的教中脑正一脸凝重的细听来人禀报。让眼前这一身仆役打扮的教徒一丝不漏的禀明今晚石府酒筵情状金钵僧便取过一锭白银赏给来人让他小心回去不得泄漏行踪。
待送走来人整个昏暗的精舍中只剩下他一人之时这位一直庄肃俨然的净世教上师顿时便松懈下来一下子彷佛苍老了十岁。抚着手中那把已经黯然无光的斩魂刀金钵僧浑浊的老眼中竟似有泪光莹然。
静默良久之后被破窗而入的寒凉晚风一激他那双似已失去生机的眼眸中突然又爆起两点湛然的寒光。一瞬间金钵僧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彷佛又恢复成那个事事都在掌握之中的净世老禅师!
此时春窗外飘来的这几缕晚风正将如豆的烛火吹得飘摇不定。烛光摇曳之时便将金钵僧安坐的身形在对面墙壁上撕扯成奇怪的暗影忽长忽短光怪6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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