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浊浪漫过堤岸朝浈阳城急奔腾之时那位飘摇在浈水河浪花水雾中的昏沉女子却似从梦中突然惊醒大声惊叫起来:
“樊郎不可!”
这一声叫喊从如沸的涛声中传来已变得不那么清晰。但那位陷于疯狂的神灵听得这一声隐隐的惊呼却突如被兜头浇下一瓢冰水瞬间就冷却了他冲动的头脑。
疯狂的神怪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于是浈阳城上的军民看得分明几乎就只在一线之间那些已堪堪及到奔逃者脚后跟的迅猛洪浪突然就生生止住奔扑的势头;然后竟如潮汐般瞬间退去!而那些后脑勺都已感觉到一股凶猛水气的老弱乡民就此死里逃生一路连滚带爬的逃入浈阳城中。
只是虽然他们得救但浈水河畔不远处那个急急吸住少年的浪峰却仍然急涌如初恰如一头饥饿的猛兽不将眼前猎物吞噬决不罢休。
见得此景彭小姐便又出声哀求道:
“樊郎放过那个少年道士吧。”
“不行!”
这次求恳却被断然拒绝。只听樊川恨恨说道:
“润兰你有所不知几百年间都没人能损过我一根毫毛谁想短短两天内那臭道士竟敢伤我两回。”
“这还罢了;更可恶的是那小牛鼻道士竟还不按先来后到敢在我前面插队坏我俩好事!——兰儿你别拦我且待我将那臭小子摔个半死再说!”
樊川在这边气愤不平之时那壁厢醒言却也正在苦思着对策。只听风头浪尖上的四海堂主跟头顶上那两位好心拉住自己的女孩儿说道:
“琼肜雪宜、你们先放手……待我使出、遁水法咒好去与那恶神厮斗!”
刚刚受了重伤醒言这凶狠话儿不免便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待说完他便准备念咒入水;却谁料头顶上那两个向来言听计从的女孩儿这回竟是心思一同非惟不撒手反而更加死命的将他拉住!
“哥哥哥哥你受伤了!”
小琼肜的语气从来没像如此急促。
就在这当儿正在醒言心下好生不甘之时却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自己心中轻嗤一声然后便听得铮然一声清啸自己那把瑶光神剑已然挣脱手掌唰一声飞空而去。
等他展目追随看时却现自己那把封神怪剑已飞临到河中那圈稳如磐石的水栅上方盘旋三匝然后便一头扑下将冰冷的刃锋架在那彭小姐脖项上!
“不可!”
见得此景醒言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这一喊自己胸前一阵血气浮动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只是其后的变化便连开不得口的少年也没料到。那位锋刃临颈的彭家小姐却连一声都没吭;而那位神怪更是粗心一心一意只想对付他竟没看到身旁这关键的变化!
神剑这示范性的一招一时并未能奏效。于是正立在浈阳城头的彭县公等人便看到眼前恍若墨缸倒倾的天地中风雨如晦云水苍茫似乎再过不多久那几点隐约的身形便要被这片灰暗的凄风苦雨吞噬。
几乎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时突然便听得从头顶云空中“喀嚓”劈下一道雷电瞬间照亮了这昏沉的天地。紧接着浈阳河畔已陷入苦境的少年蓦然就觉着自己被雨水浪花打湿的胸口前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绽放彷佛有数十只被雨水浸泡的黄豆正在那儿开始萌芽。
醒言正觉着前胸被挤得憋闷眼前却忽然灿烂起一片眩目的光华——这片近在咫尺的神华是如此的夺目以至于直到那条金爪银鳞的神龙已飞腾穿梭在浈水河滔天巨浪中时醒言、琼肜、雪宜这三人才能将风浪中那个天地间至圣至灵的神物看清楚!
“那是……”
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神圣存在少年已全然来不及记起那条神龙刚才竟是从自己这处破衣飞出!
和他相似乍见了真龙现身理应下跪膜拜的合县军民却一时如遭雷震只顾怔怔的看着昏暗天地中那片矫健飒然的绚烂神华。
且不提众人惊怔再说那条遽然出现的神龙。只见这条环身萦绕着缤纷瑞气的银龙银须银鳞金角金爪蜿蜒的背鳍则是一片玉样的光华在婉转的身躯上不住的流动。
待这愤怒的水族王者一飞入浈阳河便见得原本已是波涛如沸的大河中顿时又激起千百道冲天的巨浪一时间浈河中波如连山浪击天霄。
就在这一片势欲崩云耀日的霄浪华光中那位原本骄躁执着的神怪樊川却突然觉着有一股恐惧的气息正迎面扑来——还未等看清楚神龙样貌只这几分气息便已让巨灵水神浑身一阵筋酥骨软!
于是还没等乍见神物的少年来得及好好瞻看便突见得眼前涛声如雷的浈水河已然是云开雾散、浪静风恬!
正惊疑间醒言却忽听“啪嗒”一声重响然后便见眼前堤岸上重重摔落一物。定睛一瞧这摔落之人正是那位神怪樊川。只不过此时这巨灵水神已回复开始那副平常模样头颈四肢都被绳捆索绑正仰面睡躺在地上展动不得。
正不明所以忽听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顺风传来:
“哼哼~神力如此不济却还要来作怪!”
闻声看去只见波平如镜的浈水河上有一淡黄羽裳少女正跣足凌波而来。
“醒言你没事吧!”
来人行到面前正关切的问着自己。
“……!”
原来这位一脸关切的少女正是那鄱阳故人龙女灵漪!
见着少年目瞪口呆灵漪儿扮了个鬼脸怪道:
“咦?你怎么还挂在那儿?”
原来刚才这番转折也来得实在太快以至于浪潮退却之后直到现在张堂主还被堂中那两名忠心耿耿的女孩儿有如丝瓜般吊在半空中!
“怎么是你?!”
重新落回地面的少年脱口便是这句。
“哼~怎么不能是我?”
龙女微嗔。
“灵漪姐姐~”
尴尬之时却是小琼肜上前甜甜叫了一声。向来只被人宠的龙宫公主听了小女孩儿叫姐姐顿时大为欢喜上前抚着小女娃儿丝笑道:
“还是琼肜妹妹乖!”
醒言这时才缓过劲儿来朝眼前之人看去——此时的四渎龙女额头一抹嫣红似火的珠贝缨珞流苏垂额;柔黄襦裙上饰着光彩纷华的翠羽明珰;半嗔半笑之间正是说不出风流秀曼神采嫣然。
不知怎地见到灵漪醒言打心眼儿里透出高兴倒不惟她刚刚救了自己。正准备与她招呼却突然只觉得嗓子眼儿一甜“哇”的一声那口隐忍多时的鲜血便遽然喷出!
“啊!”
见他吐血三女一齐惊呼。
“不打紧这血吐出来就没事。”
醒言轻松一笑。他这话倒不是纯为安慰人;这口淤血吐出后果然觉着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许多。
正当他要问灵漪儿是否就是刚才那条神龙之时却忽觉一阵香风扑面——展眼看去正见一方雅致的香帕递到了自己面前。
“快擦擦口角血污。”
灵漪儿柔声说道。
“谢谢。”
见她一片好意醒言赶紧接过朝嘴边胡乱抹去。这方雪蓝的丝帕刚从女儿家臂钏中抽下体温犹存还叠成同心方胜的模样。只不过粗心的少年哪管这些也不展开只顾拿在那儿胡乱擦抹。
等擦完醒言看着这沾染血点的绣帕才有些惶恐的歉然说道:
“哎呀灵漪你这绢帕都被我弄脏了。我现在就去河边洗洗再还你——”
“哼现在才想起来?告诉你这手帕沾了血就洗不掉啦!”
“啊!那怎么办?”
少年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不知道这娇蛮丫头要自己怎么赔;却听龙女轻声说道:
“不妨事反正这样手帕我有好几百条。这个就先放在你那儿……”
“那敢情好!”
醒言松了口气大为感激。
正在这对小男女只顾说着这些琐碎事儿时却忽听旁边一声怒喝:
“呔!你们将俺拿下要杀要剐早有个说法;如何只管叙旧难不成存心羞辱本神?!”
“咦?”
听他这声怒喝灵漪儿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个被自己拿下的神怪。听他这话又看到少年胸口前喷着斑斑血迹的褴褛衣裳立时大怒回头娇声喝骂:
“好你这小妖神!不说本宫倒忘了;好既然你有骨气本公主就成全你!”
说着灵漪便退后几步把手一招那樊川便打横飞起“吧唧”一下摔到醒言面前。然后便听四渎龙女随意说道:
“醒言这神怪就交给你了随你处置!”
话音未落那把刚才不知跑到哪儿去的瑶光神剑便应声飞回少年手中。
“这……”
看着恶人被绑得如端午粽子般扔在自己面前还任由自己落醒言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处置。此时那些在浈阳城头的官吏民众全都在极目朝这边观望。虽然似乎那法力通天的少年道士放出豢养的神龙之后妖神已被斗败现在已是风平浪静景气清和但刚刚吃了那一番天大惊扰彭襄浦他们死也不敢随便打开城门再去围观看热闹。
再说醒言踌躇了一下对上樊川那双满含恨意的双目倒反而镇静下来。略微思忖一下便见他提剑上前似乎就要有所举动。
“不要!”
当他刚刚跨前两步却见一个女子打横里奔出伴着一声哭叫和身护在樊川的面前。
“彭小姐你这是……?”
原来此人正是浈阳县爷彭襄浦的掌上明珠彭润兰!
忽见官府小姐奔护在妖神面前醒言、雪宜几人顿时大为诧异。
正听这位刚被灵剑救上岸堤的女子向他们俯悲凄求恳道:
“小女子求求道爷不要杀我郎君!”
语罢便是泣不成声。
“郎君?!”
初闻此言醒言大为惊愕。
只不过也只稍一愕然他心中便立时如雪亮一般。听她这句话先前心中所有的疑虑便全都迎刃而解。略一迟疑正待问话时却忽听横倒在地上的神怪厉声喝道:
“润兰!不必求他!”
听身后之人恨声连连润兰止住悲声回说道:
“樊郎若你死了我又如何能独活?”
“……你这又是何苦!”
一听润兰之言原本气势汹汹的神怪立时一声长叹神情萎靡。
瞧着眼前这二人生离死别的情状醒言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便踏前一步温言说道:
“彭小姐我暂时只想先问他几句话希望他能据实回答。”
听得这小道士言语间似乎有些转圜余地彭小姐顿时便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连声替樊川应承下来保证他一定有问必答说实话。见着她身后之人也没反对醒言便开口问道:
“樊川你倒底是何来历?”
一听问话那神怪傲然说道:
“哼!你这小道士听好我便是西昆仑风雨之神计蒙后裔现在南海水侯座下供职为鼓浪兴涛之神——本神名叫樊川!”
“呀!是个神灵!”
乍听此言醒言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确认道:
“你、你真是海中神将?”
“那当然!我又何必骗你。”
“那、你为何不在南海视事却来这浈阳兴灾?”
交过几次手醒言对这位神灵倒也不如何畏惧。
听他问这位被捆在绫带中的神将却似泄了气的皮球黯然道:
“唉不提也罢。本神偶因小事忤了水侯便暂被贬谪一路游玩到此。”
接下来在立意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的少年追问下在场几人才知眼前浈阳这场旱灾倒不完全是樊川的过错。
原来这位南海龙太子手下的贬谪神将为了散心一月多前游玩到浈阳县境恰遇浈阳受了干旱天灾。无意中循着水脉一路巡游正好听到那位彭府千金在深闺“照妆阑”前对着干涸的池塘惆怅着自己花样年华也这样瞬水而逝。之后便又听她凭栏鼓琴一曲——那副落寞萧疏的娇婉模样落在同样愁闷落寞的南海神将眼中顿时便惊为天人。
于是满腔仰慕之情的贬谪神将就不管不顾运起神力立时就让石泉喷涌如初须臾便将那见底的春池重又注满一池清水。
就在润兰乍见泉潮汹涌、欣喜万分之时樊川又破浪而出踏波来到妆阑之前对着惊惶的春闺女子言明心意更将自己身份如实相告。当他说完后正觉着自己莽撞心中惴惴不安之时却听得那位如幽花般寂寥的深闺才女看他情真意切竟是一口应允就此结下了情缘。正是:
自怜照水常看影更有旁人比伊痴;
比翼愿成同命鸟称心羞对合欢枝。
当然这男欢女恋之事樊川总不大可能说得十分清楚;不过两人结识过程也大致如此。只是虽然樊川润兰两人你情我愿倾心相许但终非长久之计。而这俩情浓之人竟都没勇气跟那位深重圣门礼仪的彭县公提及。就在这时为着合县百姓生计润兰爹爹贴出那张招贤许亲的榜文。这样一来樊川便觉着是天赐良缘觉着这是次绝好的机会。毕竟即使这浈阳大旱是天灾只要他这风雨之神的苗裔运些法力从境中四处河川中摄出些雨水来降下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而可笑之处便是在此——因为修葺龙王庙彭老爷组织的求雨必须延后几天于是这位正陷于火热爱情中的神将樊川便患得患失起来生怕老天爷开他玩笑在求雨一两天前就突然降下雨水来白白断送他的姻缘。于是这南海神将近几天中就每日里昼伏夜出夜夜都紧赶着去作法吸缚水气就连昨夜受伤也不间断。
听他说到此处挡在身前的彭润兰又忍不住哭泣起来泫然道:
“樊郎既然知道这几位道士法力高强能将你打伤又为何今日还要来赴爹爹这求雨庙会?”
听她悲戚粗莽的神将只柔声说道:
“润兰我的心意难道你到今天还不懂么?”
听得此言女子看着眼前少年手中剑器的锋芒不禁大恸失声。
只是虽然彭家小姐惊惧但待醒言听清个中情由再看看眼前这感人情状这位原本准备好歹砍上一剑聊表惩意的四海堂主便实在下不得手去。不知如何是好他便转过头来想问问灵漪的意见——却谁料自己身后这三个女孩儿此时竟个个也是眼圈红眸中泪光隐隐……
见此情形不用开口醒言也知答案。于是他便退后几步拱手说道:
“彭小姐樊川兄想来你们也非妄言之人这次便信得你俩。”
说到这儿醒言便转脸对灵漪儿说道:
“灵漪还请你将法宝收起把樊兄放开。”
“嗯好~”
灵漪欣然答应将手一挥那条捆缚在樊川身上流光溢彩的粉色绫带便倏然松散如游龙般飞回到灵漪身上缠绕在少女腰腹之间。
“这、这法宝是腰带?”
看着那绺丝绫束在少女腰间正垂下两头绢带在她身周浮风而飘醒言便咋舌不已。
见他惊讶灵漪儿甚是高兴夸耀道:
“那当然我四渎龙宫的腰带自然不比凡俗!”
听了灵漪儿这话那位已经立起的南海涛神便不由打量了少女一番然后就惊声呼道:
“你、你是四渎神宫的小公主‘雪笛灵漪’?”
“正是!看来你这神将果然有些见识。”
灵漪闻言傲然一笑。
就当樊川闻言赶紧施礼之时醒言却在旁边忖道:
“唔看来他真还是水中神将那刚才所言又可信了几分……”
见少年出神那四渎公主便笑着对他说道:
“醒言怎么样?我上次说这‘雪笛灵漪’的名号四海驰名没骗你吧?”
“是是是!其实我也从来没怀疑过——只是没想四海驰名的‘四海’是这意思。”
这时琼肜也来凑趣嫩声嫩气的问道:
“灵漪姐姐雪笛就是醒言哥哥那个神雪笛儿吗?”
“是啊!琼肜妹妹真聪明。”
又见到这几人灵漪儿正是心情大好。见她这副活泼的模样那樊川却在一旁奇怪的小声嘀咕:
“早就瞧那笛儿不是凡物却没想到竟是闻名遐尔的四渎雪笛也不知这少年道士和总领6上水系的四渎龙宫有甚干系。不过这四渎龙女却有些古怪。传言中不是说她性情冷傲不轻与水族少年子弟亲近;怎么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活泼?看她先前龙族圣力又绝非假冒。”
“呣今日看到真人却比水侯那幅画像竟还要美上十分……”
正极小声的嘀咕着却没想醒言耳目甚灵听到他这话尾便问道:
“什么水侯的画像?”
见他相问现在已怨气全消的兴涛神将赶紧答道:
“我家南海龙族三太子向来十分仰慕四渎龙女便在一次水族神官聚会中着丹青高手偷隐一旁绘得一幅肖像以便挂在书房中经常观看。”
听得此言醒言立时大叫起来:
“哇呀!没想你家水侯竟这般贪恋美色!”
听得少年非议主上樊川只好尴尬一笑。却孰料紧接着又听少年压低声音续问道:
“樊兄不知那丹青高手家住何方?我这便想去拜访一回看能不能求得张副本……哎呀!”
刚说到此处涎着脸儿的少年头上便被敲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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