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莫忘是真太子的事,潘家铭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并不觉得难以置信。第一次见到莫忘,他就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不过,他一直以为莫忘是芊昕郡主和尹诏留给知若的护卫首领,也就不以为奇了。
直到前阵子接触的较多,偶尔同莫忘聊起一些事,才知悉莫忘竟然没有到梅庄之前的记忆。当时他就想,莫忘这样的才貌气度,会失忆并被卖为奴,只怕来历不平凡,经历更是不简单。
因为知道潘家铭正在查丽贵妃所出真太子的下落以及父亲尹诏之死的真相,知若把她这边掌握的关于莫忘的信息、以及裘氏提供的二十多年前偷听到的秘密一起打包都告诉给了潘家铭。
知若提供的消息一下子解开了潘家铭脑中之前的一些纠结,让他眼眸愈发明亮,也就能轻易地为知若解了疑惑:“六趾?我正要同你说此次过去西北从于之夫那里得到的秘闻呢,听完后你就明白为什么丽贵妃当年看到刚出生的小皇子左脚生了六趾就不敢让他回皇宫,而是让赵夫人带小皇子去禅心大师那里,还有没等到莫忘的岳父为什么不敢同皇上实话实说。”
见知若一副“赶紧说!”的催促眼神,潘家铭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记得前朝骆家吗?那个拥有蝎卫的骆家,右脚有六趾是骆家的血脉特征,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两个。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觉得是妖孽,后来发现每一代中最优秀的子孙都是有六趾的那一两个,之后就视其为珍宝了。”
知若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难道貔貅金冠、太子、和莫忘都是骆家血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至少莫忘不是,否则父亲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潘家铭做了个“嘘”的手势:“别急,听我说完。说来话长,这里还牵涉到大郢的太祖皇帝同当时骆家家主的恩怨,以及骆家家主临死前发下的血咒。”
血咒?骆家血咒不只是蝎卫集体爆体而亡,还有其它?这血咒同大白菜一样满地都是么?
知若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去打断潘家铭的讲述:“骆家在前朝末期已经是超品阶大家族,前朝皇室暴虐无能,各地起事不断,当时骆家也有了取而代之的打算。太祖皇帝的父亲当时只是一个由骆家提拔起来的守备,还是骆家放出去的旧家奴生下的儿子,所以深受骆家家主信赖,算是骆家起事计划中的重要力量。而欧阳守备的谋略和指挥作战的能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强,他主要是倚重幺子欧阳宇,也就是后来的太祖皇帝。”
“只是,太祖皇帝自小不但聪慧异常,还很有主见、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思想。”潘家铭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他不像他爹和兄长那样对骆家死心塌地。在他看来,骆家夺了皇位,同当时的朝廷不会有多大区别,对老百姓来说,无异于换汤不换药。
骆家崩塌,可以说是太祖皇帝一手造成的,眼看着欧阳家就要取代骆家改朝换代,骆家家主立下血誓,说骆家即使只剩下一个女儿,也定要报得此仇。欧阳家只是骆家的家奴,所以欧阳家的基业只能是为骆家做嫁衣。
外人都道骆家连一个女婴都没剩下,其实不然,骆家家主一个外室生下的右脚有六趾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被蝎卫直接带走保护起来,秘密逃往南方改名换姓。也才有了蝎卫集体爆体而亡的流言传出。而二十年之后,南方有了一个富贾马家,传说中马家家主身体不好,娶了好几房妻妾也只得了一个宝贝嫡女马娇娘。”
“马娇娘?”知若听梁大山说过这个名字,“景王爷的亲娘瑾太妃?”达愿坊近来一直在查同福王、景王、睿王有关的事,自然知道先皇同瑾太妃的一段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皇帝微服出巡,在美丽的太湖旁偶遇美丽多情的姑娘,一见钟情不能自已,回宫后马上派人召姑娘进宫,直接封为瑾妃。
潘家铭一愣,暗忖若儿的暗力量只怕不俗,点头道:“是的,正是瑾太妃。这个关于马家的秘密是于之夫查出来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岳父大人,就发生了那件事。此次也是他让定国公传了‘六趾’两个字的密报,皇上才让我赶过去同于之夫面谈。于之夫用他的尹家军和这个密报,同皇上交换彻查岳父案子、揪出罪魁祸首,以及给岳父平反后赐予丹书铁券的承诺。”
知若不由地感慨道:“义薄云天的真侠士!”什么叫重情重义?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于之夫已经做到了极致!
潘家铭也是认同地点头:“那个人不愿意为任何朝廷做事,他说若不是知道你们姐弟几个还活着,尤其明泽兄弟俩还受到皇上重视,他不会同朝廷的军队合作,也不会蹚皇家子嗣的浑水。”何止不蹚浑水?他怎么感觉于之夫之前根本就在等着看皇家笑话,也算为尹大将军出口气?都说于之夫只敬重尹诏一人,他这次是真正体会到了。
“之前我只是怀疑,因为探到岳父让人查骆家旧事以及六趾传闻,所以景王有可能谋害岳父。”潘家铭继续道,“现在才知道当时的境况更加复杂。”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禅心大师应该将欧阳家族的旧事以及骆家的血誓告诉了岳父尹诏,只是禅心大师还没找到骆家家主口中那个“即使只剩下一个女儿”的去向,弄不好他自己都还怀疑莫忘的血统呢。倒不是怀疑莫忘不是皇上的儿子,而是怀疑丽贵妃母族那边的来历。毕竟,经过改朝换代的战乱时期,许多人的身世来历都扑朔迷离了。
知若很认同潘家铭的猜测:“你说,他当年将福王带在身边,有没有怀疑福王血统的意思?”
“或许吧,”潘家铭点头,“历代皇上都记着那个血咒,但是他们也都没想到骆家的外孙也可能出现六趾,只能以其它方式判断。”
知若冷嗤笑道:“更没想到他们皇家自己的纯正血脉也会意外的出现六趾,虽然不是右脚而是左脚。”出现畸形的因素何其多?哪里只是基因遗传了?就因为莫忘的六趾,有家不能回,还弄出这么多事,她也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其中还包括她的父母,她很想骂禅心大师那些人愚蠢,但一点都不想骂自己爹娘愚忠,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直接主宰了他们的选择。
潘家铭听出了知若话中的讽意,也只能无奈道:“没办法,哪个皇帝都不希望祖宗的江山基业败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莫忘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身上没有骆家血统,即使现在已经明确景王爷才是骆家的外孙,且马家没有其它子女,皇上同样不会放心让他认祖归宗继承皇位。”更别说三年前所有相关的人都以为莫忘是唯一有六趾这个特征的人了。
知若突然想到黎先生说父亲出事前正准备让人查那三位王爷同祁家关系的事,若有所思道:“或许禅心大师那时候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年纪太大时间不够了。”
潘家铭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紧接着守在门口的喜莺急急冲了进来:“姑娘,莫忘总管受伤了,紫苏先赶过去了。”
“怎么回事?”潘家铭抢先问道,“谁伤的莫忘?”莫非是景王爷那边,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知道了莫忘的身世,迫不及待下手了?
喜莺口齿一向利索敏捷:“说是一匹疯马拖着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闯,莫忘总管为了救西娅公主府的卓玛嬷嬷,脑袋不小心撞在马车车辕上,当场昏了过去。”
疯马?冲着卓玛去的?难道是卓玛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潘家铭知道知若身边的丫鬟紫苏会医术,遂对喜莺挥了挥手:“你还是守在门口,找一个小丫鬟过去看着,紫苏诊的什么情况都随时马上过来回话。”知道莫忘的真实身世后,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本能地想让知若同莫忘保持一定距离。
“对了若儿,”喜莺一出门,潘家铭就压低声音道,“先解了莫忘的身契吧,主要是官府那边的备案。”
知若一愣,点头道:“我等下就让强伯去办。”
“这次的疯马事件应该同莫忘没有关系,”潘家铭道,“卓玛的相貌同禅心大师的容妃非常相像,萧峰就是因为看过容妃的画像,怀疑卓玛的身份,我们才最终确定她是赵夫人。”
他们能认出卓玛,别人自然也能,尤其是见过赵夫人杨永芯的人。
“若儿,”潘家铭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口,“江湖上风生水起的达愿坊同你有关系吗?”
知若似乎并不意外:“为什么这么问?”潘家铭从来不问她那些隐秘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她就知道达愿坊的事只怕也瞒不过他。她当初就没有刻意去隐蔽齐慕白同达愿坊的关系,就是想让人去猜测两者之间千丝万缕、若隐若现的关系。毕竟,齐慕白产业那么大,没有自己的暗势力,或者暗势力的庇护,才是让人无法相信。
潘家铭一见知若这副反应就知道答案了,苦笑道:“顺风镖局、达愿坊、齐慕白几乎是同时出现的,我想不怀疑都不行。”不知道知若就是齐慕白也就罢了,既已知道,知若又挖出那么多连鹰卫都没发现的秘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达愿坊。
得到确定的答案,潘家铭竟然有些沮丧:“媳妇太能干,我真觉得自己像个废物纨绔了。”
知若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起了打趣的兴致:“别担心,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废物纨绔,不会因此退货的。”
潘家铭一脸不敢置信和欣喜若狂:“若儿你说……”什么?
可惜,喜莺就在这个时候又急急跑进来了:“姑娘,莫忘总管醒了,但是傻了。”
“傻了?”知若几乎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潘家铭道,“走,我们去看看。”真有问题的话,她也希望莫忘是再次失忆了,而不是真傻了,她记得初见莫忘时,也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傻子。
当知若二人赶到莫忘住的跨院时,紫苏刚从屋里出来,强伯等人也都在院子里。
紫苏对知若摇了摇头:“应该没傻,身体也没啥大碍,只是一个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若松了一口气,脑中一个激灵,道:“强伯和紫苏守在这里,其他人都散了吧。”说完同潘家铭一起进了屋。
屋里,莫忘坐在炕上,眼睛盯着正对着炕的那面墙,一动不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在那墙面上盯出了一朵花来。
知若与潘家铭对视了一眼,轻叹一口气,轻声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有时候失去记忆也是一种幸福,仿若在迷梦中,享受片时的欢愉。
莫忘慢慢抬起头:“大姑娘,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不想瞒着大姑娘,不说尹昭大将军和芊昕郡主是因为他而死,曾祖父还说过,他命中注定九死一生,只有闯过命中劫难,凤凰涅槃,才能迎来他自己、甚至整个大郢的新生。而他要凤凰涅槃,最大的助力来自尹家,这也是曾祖父当年锦囊留遗旨,将他托付给尹昭的原因。
忆起前事后,回想三年前及之后的种种,莫忘,不,现在应该是欧阳劲了,深深觉得,或许尹大姑娘才是他起死回生、凤凰涅槃的关键。至少,没有尹大姑娘,他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会不会被那些人发现,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知若紧握的双拳总算松开,蹲身同潘家铭一起行了个礼:“尹知若(潘家铭)见过少主。”欧阳劲现在还未认祖归宗,他们是不能称呼太子或者皇子的,但也不可能再喊他莫忘,只能跟着金先生他们唤少主。
“你们同金先生他们不同,他们是奉禅心大师之命辅佐我,”欧阳劲站起身,“你们先唤我劲公子吧,恩情什么的就不说了,你们永远都是我的挚友亲人。”既然他苏醒了,就一定要认祖归宗,回到属于他的位置,做他该做的事。这不但是曾祖父的遗训,也是他的使命。
“尹大姑娘,不知道你是否听过两句诗?”莫忘话锋一转,直达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