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复杂……就如同贵朝的兵部尚书不能直接指挥吏部侍郎一样。我本人虽然是外交部的部长,但于军方只有建议,而完全没有指挥权。”邵北皱着眉头解释着。这次从远征师的组建,规模从旅编成师,最高指挥官直接从少将编成了上将。整个澳洲的海陆精锐尽数而出。加上事情仓促,刚刚组建的国会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以至于组织协调上存在巨大的隐患!驻明大使馆居然没有资格参加参谋会议,这开什么玩笑!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哪个国家是单纯的为了打仗而打仗?就算小胡子那疯狂的劲头,背后也是有着巨大的利益支撑。否则怎么会脑残到放着苟延残喘的英国佬不打,一门心思的跟北极熊死磕,继而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中惨败而归?
全世界都在嚷嚷着,军人就该是一名单纯的军人。可同样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名合格的将军,首先就是一名政治家。这说明什么?这充分地说明了一个问题……战争,从来就没有单纯过。
大家伙叫喊着军人远离政治,那不过是害怕军人参政,导致军队既有了强大的武力,又有了政治资源,二者集合起来很容易就会产生独裁军阀;而后一句话一语道破天机……一名将军可以不参与政治,但他首先得懂政治。否则即便赢了一场战役的胜利又如何?辉煌的战果背后,很可能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利益损失。
而澳洲军的将军们……王铁锤老成一些,不过三十八岁的年纪。剩下的不论是谢杰瑞、傅白尘还是自诩小诸葛的游南哲,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放在现代的时候,他们在军队里有的是军士长,有的是士官,还有的是后勤参谋。不可否认,即便放在现代他们也是优秀军人的代表。
可放在现在……时空错换,骤然从士兵提升为将军之后,他们不可避免地延续着从前的思维方式。完全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换句话将,他们还不是合格的将军。加上军队之中激进派不少,其中不少人都有些功利色彩。丢了南京又如何?只要歼灭了多铎,满清惶恐之下即便不逃回关外,也得消停上很久。
他们这么想没错。歼灭了多铎,事情的确会朝着这个方向演变。可澳洲利益怎么办?没错,此战过后,澳洲军辉煌的战绩会震慑住所有人。不管谁是南明的继任者,也不管继任者有多少,弘光朝与澳洲签订的种种协议,一准会延续下来。哪怕那些继任者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
可是,一个混乱的南中国,完全就不符合澳洲的利益。
从一开始,绝大多数穿越众的视线就盯在了太平洋对岸那片富饶的土地之上,入主中原之类的,与殖民美洲大陆比起来,费效比实在太低。所以建国之后,对南明的既定国策就变成了扶持、帮助其消灭满清。即便了满清,很长一段时间内,澳洲对南明的国策都是如此,不会轻易改变。这里头既有千头万绪的利益,也有固有的民族情感在里头。说澳洲不在意明朝的死活是不假,可这不代表澳洲愿意看到南中国四分五裂,然后天知道要多久才会统一继而开始北伐。那不符合大部分人的个人情感与澳洲的利益!
说一千道一万,国会稚嫩也好,将军们还没有习惯现有的角色也罢,种种的原因叠加在一起,已经造成南京、弘光朝正处于巨大的危机当中。这绝不是邵北乐于看到的。
“……总而言之,澳洲远征师在歼灭多铎残部之前,暂时不会转向南京。”邵北做了最终的解释,哪怕他对面的马士英依旧保持着惊愕的样子。
“可……可……”马士英结巴着说不出话来。之前不论是口头约定还是正式的请兵文书,都明确地写着是援助大明啊。怎么到了现在,反倒变成了消灭满清?消灭满清可以救大明……可起码得先保住南京吧?
“我很抱歉,首辅阁下。”邵北再次歉意地微微鞠躬:“因为中继站还没有开通,所以现在大使馆无法与国会联络上,这意味着我个人无法扭转将军们的想法。”顿了顿:“最迟明天一早,就会有一艘船停在南京,并且一直等到清军抵达南京城下。到时候……贵国皇帝陛下以及重要的官员可以转移到船上。我以个人名誉做担保,绝对会保证各位的人身安全。”
马士英怅然一笑……逃跑?怎么逃跑?扔下南京,扔下百姓,扔下军队,就这么逃跑了,到时候有何面目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刚多久?而今弘光跑将出去,即便是保住一条性命又如何?只怕到时候不论是朱由菘还是他马士英的政治生命都得完结了。对于马士英这样的人物来说,没了权力,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莫不如死了赢个美名的好!
缓缓摇了摇头,马士英问道:“邵部长,不知贵军何时能移至西线?”
邵北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并没有经过仔细推敲的答案:“十天。”
“十天?”
“没错,十天。我相信最多需要十天的时间,远征师就会歼灭多铎,继而出现在南京城下。”邵北坚定地回答着。
坐在椅子上的马士英长出了口气:“十天啊……十天……”明日阿济格就会抵达大胜关,距离南京可就不远了。黄得功部一败再败,想来便是守关隘都成问题。南京城内,除了花架子就是的,再没有可战之兵。算来算去,他马士英力排众议创建的武毅军反倒成了唯一可战之兵。
瞧见马士英在思索着,邵北等了半晌后开口:“如此……就不打搅了。”
马士英站起身将邵北送出去,回到座位上继续思索着。
武毅军?能战否?可战否?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建军到现在不过半年,澳式武器发下去不过个把月,将守住十天的希望全部给予在武毅军身上,这完全就是赌博!
可事到如今,不想结束政治生涯的马士英除了一赌到底,再没了别的选择。
想到这儿,马士英吩咐一声,将管家与儿子马鸾招呼了过来。
“老爷。”
“父亲。”
提笔龙飞凤舞地一蹴而就,放下笔墨,看着最信任的二人,马士英打起精神吩咐着:“鸾儿,你立刻放开关隘,即刻起,南京城随意进出。”
“啊?”马士英的话让马鸾大吃一惊。放开关隘?疯了!这不等着清军的探子混进来,从而将南京的虚实传递回去么?
“速去。”马士英极其不耐地怒斥了一声。
“这……是。”马鸾勉强应了下来,皱着眉头扭头就走。
“管家,你且提着我的亲笔信,找得力人手,一份送给大胜关的何腾蛟。另一份,立刻派送到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之手。”
“是。”管家不敢怠慢,更不敢质疑,小心折叠好了两封信,立刻就去派送。
房内之人来了又走,只剩下了马士英一个人。大明首辅长长出了口气,伫立在门口,冲着湛蓝的天空拱拱手:“马某已尽全力,还望天佑我大明……”
……
瓜洲。
“乱弹琴!”随着海军上将恼怒的声音,一份电文被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上。紧跟着王铁锤豁然起身,解开衬衫的扣子,拧着眉头在船舱里来回踱起了步子。
船舱里的一众军官,一个个鼻观口口观心,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面前的这位再怎么说也是海军上将,而那份电文却出自陆战队中将之手,里头言语虽然客气,可命令的味道十足。没办法,谁叫国会任命谢杰瑞为远征师的最高指挥官呢?
此番出征与马尼拉那次完全不同,海战……绝无可能发生。决定胜负,只能是在陆地上。海军充其量不过是运输大队长的角色。连日来看着陆战队与陆军纷纷报捷,而海军却无所事事地待在瓜洲。换了任何人是王铁锤,这心里头都不会好受。
焦躁地走了几步,王铁锤停下了步子:“谢杰瑞跟游南哲到底在想什么?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最终的问题还是需要政治去解决。扔下南京不管,去歼灭多铎,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将军……游南哲参谋长也许有其他的考虑。”上校董建恒小意地劝解着。
王铁锤不待其说完,便摆了摆手:“你们几个是不是也跟游南哲一个想法?”船舱里沉默一片,算是默认了下来。就如同游南哲想的一样,海军一众热血的青年军官们,根本就不关心南京的死活。他们只在意如何消灭满清。如果舍弃南京能消灭鞑子,那他们决计会去执行。某种程度上来讲,在这件事上青年军官们几乎都是马基雅维利的信徒,讲究的就是一个功利主义。
牺牲少部分,成全绝大部分,这事儿在他们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你们啊!”王铁锤苦笑了起来:“得,这事儿跟阅历有关,我也没时间浪费口水去说服你们。”转身抄起书案上的电文,冲着所有人挥了挥:“单单说作战命令……游南哲与谢杰瑞一门心思要歼灭多铎,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兵力。以至于他们认为无法支援南京……可大胜关在什么位置?”
他径直走到地图前,指着大胜关说:“这里,就在长江边。不过两公里的距离,完全在我们海军的舰炮射程之内。只要咸水鳄提供指引,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阻击上阿济格几天。”
舱内的几名青年军官闻听此言顿时浑身一震……倒不是说王铁锤的话有多大的王霸之气,而是海军上将作为一名纯正的海军,从来就是把海军放在第一位的。以至于船舱内的其他人还按照固有思维考虑陆战的时候,王铁锤首先想到的是大胜关是否在舰炮射程之内。
这一提醒,顿时让所有人都醍醐灌顶,振奋不已。一则是可以对南京提供支援,二则是海军又可以参战了。而且这次绝非什么零零碎碎的小任务,而是但当一面,阻击清军阿济格部。
“我立刻给总指挥部去电!”上校陈潇雀跃着扭头就要走。
“等等。”王铁锤叫住了陈潇,笑着说:“再告诉总指挥部,我建议出动炮艇,沿着运河进入洪泽湖,在泗州堵住多铎的退路。”
运河……京杭大运河往北就是高邮湖,又有运河连着洪泽湖,只要进了洪泽湖……那泗州与盱眙之间可是隔着水路。海军的飞剪虽然进不去,可吃水浅的炮艇开过去完全没问题。只要找两艘沙船做补给舰,六艘炮艇组成编队抵达预定地点,清军绝对是插翅难飞。
“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动用那么多的追击部队了……黑水两个营不是在跟着75炮营一起走么?太浪费了,莫不如撤下来,急行军赶到南京。一千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雇佣兵,怎么也比那支从没上过战场的武毅军强吧?”
听了王铁锤这个建议,一众青年军官看向王铁锤的眼神已经满是……钦佩。姜……还是老的辣啊!此前看起来分外棘手的问题,到了王铁锤这里居然轻飘飘就解决了。
黑水雇佣兵战斗力与兵力且不说,单单是这一千多人扔在南京,就足以应付南明政府了。你看,我不是没派兵,而是实在抽调不出过多的兵力了。如此一来,在海军舰炮的配合下,这一千多黑水雇佣兵加上武毅军,总会抵挡住阿济格吧?
越听越兴奋的陈潇喜形于色,拔脚又要走……然后再次把王铁锤叫住。
“急什么?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毛躁。”王铁锤斥责了两句,而后继续说:“我没记错的话……前一阵子是不是打死了清朝的一个贝勒啊?”
“刘集镇……确实打死了一个贝勒,叫尼堪,还是姓爱新觉罗的。”路辉天抢着回答完,紧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将军,你的意思不会是……”
王铁锤笑吟吟地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了下来,呷了口清茶才说:“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有用啊。”
……
但凡是京城的地方,总透着那么一股子邪性劲头。京城百姓政治嗅觉远比其他地区的人要灵敏许多,加之京城之内达官贵人汇聚,内阁有什么消息准在第一时间摆在达官贵人的案头。那些深宫内的小太监,各个府邸的仆人,听了墙角总会散出去换上两壶老酒。以至于京城这地方根本就没什么秘密!
上午可能还是仅仅几个人知道,到了下午,就变成了万人皆知的秘密。刻下安静了几天的南京城,便在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中不知所措,继而慌乱、起来!
多铎覆灭近在眼前,这无疑是好事儿。可跟阿济格即将进逼南京相比,这一好消息显得那样苍白!寻常百姓想的是自家人的生死,穷凶极恶的鞑子眼瞅着就要来了,能不慌乱?便是那些忧国忧民的人士,也无不扼腕叹息。
南京一旦陷落,整个长江以南都会因着这一噩耗而震荡。弘光朝本就被质疑名不正言不顺,朝野上下有多少野心家希图废除朱由菘另立明君以正视听?各处的藩王,又有多少磨刀霍霍打算登上皇帝的宝座?
一片混乱当中,消停了几日的南京起来。无数的百姓背着大包小卷的,举家朝着城门涌去。而让人诧异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马鸾居然发了善心。四门大开不说,连人头费、出城费都免了。那些花架子兵就站在路障旁边,任由摩肩擦踵的老百姓涌出南京城。
车辚辚,马萧萧,人声嘈杂。有些悲观的哀叹着大明又完蛋了,继而被乐观的家伙臭骂一通。而今之势,多铎覆灭在即,只待澳洲援军来日掉头南下,这南京就得光复了。到时候只待另立朝廷,这大明还是大明!也许立个贤明的皇帝,还比现在好呢!
人声鼎沸中,总有一些贼眉鼠眼的家伙,低沉着脑袋。竖着耳朵倾听着可能的消息,脚底下不停,奋力地朝外挤着。
“恩?”站在路障旁的一名锦衣卫千户陡然皱眉,继而朝着身旁满脸担忧的马鸾道:“大人,那厮看着眼熟,定不是什么好人!”
马鸾只是摆了摆手:“莫去管他……家父有命,随意进出,不得锁拿。”
那千户愣了愣,一抱拳:“大人,马阁老此举岂不是,岂不是……”
“恩。”马鸾笑着点了点头:“就是让那帮首鼠两端的家伙现行,就是让城内的间隙现行……家父心思缜密,临危不乱。此举真真是一手好棋……我也是琢磨了一下午才看出其中的妙处啊。”说话间,马鸾脸上已经满是仰慕之色。
千户思索片刻,随即猛地一拍巴掌:“马阁老真神人也!只怕那鞑子……”
“噤声!”马鸾厉声制止了千户的说辞,而后悠哉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脚尖有节奏地上下点着:“有些事儿,还是不要明说的好啊。啊?哈哈哈……”
……
夜,秦淮河。
原本繁华鼎沸的秦淮河,已然萧瑟起来。河水之上不见了花船、画舫,两岸酒肆青楼仿佛死去了一般,静悄悄的,不见一丝的灯火。
一叶小舟飘在静谧的秦淮河上,船上一男一女挑着灯笼,对着清冷朦胧的月光,正在对酌着。
一身盛装的柳如是穿起了二十三岁出嫁那年的衣裳,摇曳的灯火照耀之下,满身大红色的佳人便宛如一朵盛开着的牡丹。
“夫君,妾身敬您?”柳如是浅浅地笑着,笑容中透着一股子诀别凡尘的味道。双手捧盏一饮而尽。豪爽的做派之下,丝丝的酒水顺着嘴角滑落粉颈。
而在其面前的钱谦益,则是显得有些不安。局势的变换,有如白驹过隙,又仿佛涛生云灭,着实让人看不明白。前一刻大明还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下一刻澳洲大军登陆瓜洲,摧枯拉朽有如风卷残云;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此番大明应是无碍之际,风云突变,那些澳洲人居然只是热衷于消灭清军,完全忘了南京的安危!
这几日来,提心吊胆的钱谦益已经进退失据。一面担心着东窗事发,他一世清名付之东流,而后被抄家的锦衣卫押着去了午门外斩首示众;一面他还想着大明此番若是真能靠澳援度过难关……矛盾啊,纠结啊。他钱谦益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原本保养良好的他,只是几日的光景便迅速地衰老了。头顶之上满是华发,再寻不见些许的青丝。
早知如此,签个劳什子的投名状?
这个光景,爱妻柳如是斟满酒,一杯送到钱谦益手中,一杯自己端起来,缓缓说道:“妾身得以与钱君相识相知,此生已足矣,今夜又得与君同死,死而无憾!”
钱谦益怔了怔,而后仿佛受了柳如是的鼓舞,说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柳卿真是老夫的红颜知己啊!”
一杯接一杯,心中愁苦的钱谦益来者不拒,只是跟柳如是举杯消愁着。转瞬之间,一壶酒见了底。柳如是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继而笑着站起身,拉住钱谦益的手:“夫君,我们去吧。”说话间就要往下跳。
秦淮河水并不深,可足以淹死一对不会水的夫妻。
听着柳如是的话,钱谦益猛地惊醒,伸手到船外搅了搅水,抬头对柳如是说:“今夜水太凉,我们不如改日再来吧?”
“水冷有何妨?”柳如是脸上已经冷了下来。
“老夫体弱,不堪寒凉……”
瞧着钱谦益如此无耻的嘴脸,柳如是的心像是被一双大手猛地用力握住一般。水太冷……如此蹩脚的借口,无外乎贪生怕死罢了。
刻下她满心的凄苦,在无力去劝说什么。只是缓缓松开了拉着钱谦益的手:“夫君学妇人,妾身便丈夫一早何如?”说着,脸上挂着轻蔑的笑,纵深一跳,跃入秦淮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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