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声响个不休,邵北纠结着眉头,先是蒙着被子左右打滚,但被子的厚度并不能阻止刺耳的声波。然后,邵北探出左手,在桌子上反复地摸索着,好半天才摸到,闹铃声随即停息。
没了吵闹声,邵北却也睡不着了。他掀开被子,睁开双眼,用双手不停地揉着发胀的脑袋。床头的日历上显示,已经是正月初七,回想起过年的七天,邵北不由得感叹一声,还真是比平常还累啊!
放假比上班累,这恐怕是现代人的共识。尤其是过年,积攒了好长时间的家务事需要处理,亲朋好友要一一拜访,有时候甚至如同赶场子一般,这桌刚散,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桌。过年七天下来,终日泡在酒桌上,睡懒觉的时间都没有,能不累?但这种劳累,只是肆意放纵玩乐,透支睡眠的劳累。工作的时候回想起来,还会有一丝的盼望。
而现在过的春节,则是由里到外的身心俱疲!
从大年初一开始,邵北便与荆华两人出双入对的频频出现于各种酒桌饭局以及聚会上。熟识的朋友自不用提,难得聚在一起,除了拉拢一下感情,也要谈一下对即将召开的全体大会的看法;平素交集甚少的,也要抓紧时间碰个头。攀攀关系,试探、交换一下意见、看法。
熟识的朋友倒还好说,大家彼此熟悉,有什么径直说出来。即便有不同见解,发生了争吵,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而那些熟识的陌生人就……邵北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过于年轻没什么城府的倒还好说,胡侃一通,冷不丁的就来上一句:“你对我提出的《反垄断法》有什么看法?”
或者是:“你认为应该加强公权么?”
直来直去的问题,会留给邵北足够的反应时间,从而在不得罪对方的前提下,说出自己不同的见解。
如果对方是那种城府颇深的,那可就要了亲命了!这种人会兜上无数个圈子,拐了七八个弯儿,在你警惕心放到最低的时候,提出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比如‘前天我看了个电影,看完了有点疑惑。那个元老会,是古希腊独创的?’
再比如‘老美那一套过时了。总统就是个摆设,权力都在哪些财阀手里。两极分化太严重……’
这个时候如果你顺着对方的话茬,说出自己的见解。一个措辞不当,就可能被对方列入黑名单,认定为政治对手!
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在脑子里反复过上几遍考量出对方的真正意图,而后再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事儿不比参加脑筋急转弯的竞赛容易。尤为劳心劳力。
白天忙于应酬,晚上睡不着还要再三思索。一方面辨别自己人与对手,另一方面勾勒着中南如今的政治版图。如此连续几天,除非是没心没肺,否则换了任何人都得憔悴上三分。
当然,这种事儿并非只有邵北自己遇到了,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遇到了。这几天下来,每一天,穿越众睁开眼,首先就对着记事本发愁。上头记载着今天若干邀请。
不去就是得罪人,去晚了或者去了之后点个卯就走,也比不去强。发愁之后,就得按照远疏排号,思索着哪个必须去,哪个去点卯就好,哪个去晚了也没事儿……
等把这一切都分派好了,着急忙慌的就得出门,而后周旋于酒桌、酒会之上。或者觥筹交错、杯盘狼藉之后,拉着某个家伙,也许是被某个家伙拉着,小声地交换着彼此的诉求;或者故作绅士、淑女,挂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端着酒杯在一个又一个小圈子之间周旋。
“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哦……这个有分歧,没关系,暂且不谈,我们来谈谈这个……你也支持这个,我一眼就看出来咱俩是同类了。”
“瞧见那谁没?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可得保密……那谁前一段写了一份报告,你知道什么内容么?不知道?我告诉你,那谁居然支持那事儿!你也别跟着生气了,等全体大会上咱们一起投反对票,把那谁的意见给否决了。”
“……这绝对是无稽之谈,我从没有说支持这个提案……什么?那小子说的?回头我找他算账去……我再强调一遍,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坚决反对该提案。这不符合澳洲的利益!”
先是彼此试探,大约分清楚谁是可以拉拢的盟友,谁又是绝对需要打压的对手。再然后,某些人开始在公开场合宣扬自己的政治理念,希图通过这种方式,说服大多数人来赞同自己的提案;而另一些人,则本着求同存异的理念,与自己理念存在些许偏差的人偷偷地交换着彼此的意见。
前面那几条,彼此都没意见吧?那来说说后面的,这条你肯定坚持是吧?没问题,我可以支持你的提案,但反过来,你需要在那条提案上支持我……
事情发展到了最后,整个春节假期,完全成了全体大会前穿越众之间交换利益的准备期。
想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邵北一阵苦笑。隐约之中,两个对立的利益集团已经成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组建party。但这不是问题所在,真正的问题是,因为彼此的利益诉求不同,穿越众已经政治上分裂了。政治上都分裂了,经济上的分裂还会远么?再扯远一点,两个政治、经济集团,再各自掌握着军队,那内战岂不是一触即发?
这绝不是开玩笑,而是邵北的亲身体会。起先他还在纳闷,怎么大家伙一个个的都那么热情?当时琢磨了一下,只当对方对谁都那样。可过后一想才琢磨过味儿来,他邵北手里头可是掌握着军队呢!黑水雇佣兵的素质虽然比不上正规军,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也是军队!
猛然想到对方并不光明的意图,邵北当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中南平静的表面下,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随即,邵北又想起昨天晚上吴建国亲自登门造访,与自己进行的那场谈话。当时开门,瞧见来人是吴建国,让邵北很是差异了一阵。按说老吴那么个老狐狸,早该有了下课的准备,这会儿上门拉选票,还来得及么?
但三两句话说开之后,老吴的意图完全出乎邵北的预料……老吴居然提出,让邵北支持费老当选新一届的总理。还说他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费老的。而支持费老的理由很简单,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费老看着,把握着大局,中南出不了乱子。
凭良心讲,邵北从不关心谁坐上总理的宝座。在他看来,那位子就架在篝火之上,谁坐上去谁不讨好。就算老吴意外获得了连任,邵北也不会反对。当然,再下一次的选举,邵北绝对会反对老吴继续当选。一个人长期坐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那对所有人来说都过于危险。
邵北觉着老吴看问题有些偏颇了。老吴依旧按照当初的那一套老眼光来看问题,认为蛇无头不行。以为只要选出个好的领导者,大方向不出错,底下再怎么也不会乱起来。
而在邵北看来,澳洲迫切需要的,也是所有人该关心的,是澳洲建国之后的一切制度。有了严格的、严密的、不可能朝令夕改的制度,约束权力,制约权力,监督权力,那整个国家就会在这套制度之下健康发展。至于谁去坐火堆之上……重要么?哪怕就是把个白痴放上面,有国会的约束,澳洲也不可能乱套。
当然,说到底制度是人制定的,执行同样靠人。大家大多都是二把刀政客,实在没什么经验,有漏洞也在所难免。而且,对于澳洲来说,一个英明的领导者总会比一个蠢货要有用的多。但在竞争机制之下,蠢货即便当选了,也会很快被大家伙赶下台。
所以,澳洲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制度上的问题。这些天来,大家伙一直忙活的,就是彼此利益交换,用以制定出一套大多数人都满意的制度。
‘踢踏踢踏’的拖鞋声响起,荆华端着托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径直坐到邵北床头,放下摆放着牛奶、煎蛋的托盘,而后轻吻了下邵北的额头。
“早啊。”荆华精神奕奕地问候道。
“早。”邵北的回答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邵北愈发地感觉女人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了,经历了劳心劳力的春节,自己累得半死,而荆华这丫头居然还精神头十足!最要命的是,这丫头频频出席各种场合的同时,还得抽出时间来安排婚礼事宜,并且完全拒绝了邵北想要帮忙的意愿。理由是,荆华坚持要办一场没有遗憾的婚礼,而邵北严重缺乏艺术细胞,只会将之办成暴发户的婚礼。
三两口吞了煎蛋,将牛奶一饮而尽,邵北擦擦嘴问道:“好吧,今天又是什么安排?”
荆华微笑着说:“好消息是,理论上讲今天你只需要去跟某个家伙碰面,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用来休息。”
邵北挑了挑眉毛:“那坏消息呢?”
荆华露出八颗整齐的贝齿:“坏消息是,你要见的那个家伙是你的合伙人。”
“毒贩子麦克兰?”邵北倒头闭眼,嘟囔着:“好吧,我会去找他的。但得是下午……因为下午阳光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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