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天道,大响午,没个要事,人都不愿出门的,敞胸露腹在yīn凉处困个午觉,树上的蝉猴倒越热越有jīng神,扯着嗓子正唱得嘹亮,人迹寥寥的黄土路远端,却扬起阵阵灰烟,马蹄踢踏人语嘈闹,看情景是有“大部队”过往哩!
“噢----二爷!歇歇呗,咱没什么,您可别中了暑气。”
“呸,大清晨没这般热的,阳头一出来,天老爷把风都收了。”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脸上看起来才刚褪掉了少年的稚气,唇上开始蓄起淡淡的胡须,露出几分男子汉的沉稳,马俊人神气,携弓带箭,再加上马背上挂着几只穿了绳的兔子,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哥才游猎归来。
实在燥得慌,他脱了汗淋淋的上衣,抹着脸上胸口的汗,全是水,握把汗珠子朝土里一甩,能砸出声响呢。
“早些赶回家,灌碗冰镇的乌梅汤才安逸。”年轻人吐着热气咕嘟,突然瞟到了远处旷野上的一个影子,忙勒着马,凝神望了望,大喊道,“居然有鹿!拿弓来!”
那却是只颈脖长着白毛的麝,也就是獐子,不知是不是热昏了头,从附近山上跑了下去,正在野地埋头舔着石缝中的嫩苔藓,听见动静,奔了几步,见人离着尚远,舍不得嘴下的吃食,边嚼边张望着,眸儿润润的甚为可爱。
十数个扈从纷纷随着停下马,有机灵的赶紧解下红漆拽弓。双手奉上,他接过来,眯眼估算着距离。二百步,有七成把握能shè中,刚yù展臂拉弦,想到了什么,便笑道,“瞧着挺好玩,不如活捉了回去,给妹子养着耍儿,免得老来缠着我。抱怨说不带她出门逮兔子,个姑娘家,也不怕被晒丑了。”
说这话时,他流露出既宠溺又嫌妹妹太缠磨人地神情,
“大老爷发过话。说小姐得开始养温婉xìng子,不准随意递玩物到内院去……”有老成的家将劝阻。
年轻人却不悦,“妹子还小,正是天真灿烂的时候,学成了大哥那呆板脾气,多没劲。”说完,一马当先提了专逮活物地勾套杆。冲了出去。
獐子是笨畜生,直到离着一百步时才醒过神来,拿出看家本领,撩开四条长腿蹦着跑,一跳便是丈把远,不停转换着方向,马虽快,却不及它灵巧敏捷,距离越来越远。
“分队。包夹,耗干它力气。”年轻人飞快地下着命令,都是随他经常打猎的老家兵,懂得技巧,立刻分成数队,哟喝着准备绕到前面。把獐子朝回赶。
一大群人撵着只麝鹿。追了刻把钟,瞅着速度慢了下来。纷纷拿了勾套,因为要生擒,怕扯折了脖子,扬着杆子一时不好下手,只能等着它力竭。
正犹豫间,前头有片树林,獐子如见了救星般,来了劲头,“别让它进去,一晃就没踪影了。”年轻人急道,追了半天,末了却空手而归,简直太失颜面了,也不再管死活,深吸了口气,拉满弓,一箭shè了过去,马背上颠簸,他shè技也只算一般,差了准头,离着老远,飞入了树影重重的林子。
不过弦响如金铁声,獐子倒吓了大跳,泄了气,香汗淋漓---好吧,咱们都知道,这动物产麝香的----歪歪地瘫倒于离林子几步之遥的地上。
“成了!”
“何方贼人!”
林里林外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话音落,便瞧见一穿着葛衣的小伙子一手持枪,另只手握着那坏事的羽箭,走了出来,神情jǐng惕。
家将们顾不上去活逮猎物,驭马将二爷围在正中。
“这位兄台,没料到林中有人,差点误伤您家。”看情景就知道是乍回事,不过这二爷瞧着挺富贵,一堆人鞍前马后的伺候,却不蛮横霸道,忙拱手抱歉,又对手下说,“拿些财货过去,权当压惊。”
再仔细瞧瞧,见来人面sè如玉,俊朗非凡,心中暗赞,“荒山秃岭的地界,也有这般人物?为何在东海国从未瞧见过?”相貌好就是占优势,凭谁初次见面,立即印象分直飙。
对方看了眼瘫在不远处地獐子,也明白没歹意的,摇头道,“不用,下遭留点神,如是普通百姓在林中砍柴,倒吃了无妄之灾。”
说话间,笨獐子稍养了些力气,趁人不注意就朝林子里钻,那人单手提枪,喝道,“起!”,如闪电般刺出,却不伤xìng命,轻巧巧地在畜生腹下一抬,借着枪杆的弹xìng,将它抛起,正落到马蹄前,摔得个头昏眼花,哑哑哀嘶。
二爷识货,獐子虽比鹿娇小,也有半人高,四五十斤重,普通汉子抬是抬得动,可如这般控制着力度,轻描淡写地随手甩出十来米远,还不远不近地刚刚送到面前,臂力之雄,巧劲之妙,收发自如,可不是唬人的庄稼把式,十足的真功夫。
再见他衣饰朴素,不像个有身份地人,当下起了结交的心思,扬鞭迎了上去,还没说些招揽的话,林中又转出两个人来。
“出啥事了?劫道的马贼?”崔启年不知有意无意,人躲在李臣身后,嚷嚷道,说完却小声问,“喂,赵将军能一个干十来个不?不成的话,让他挡着,咱俩快溜。”
“有骑骏马、穿华服的土匪么?连手指上扣弦弓的扳指,都是美玉雕琢地。”李臣比赖汉有眼力,又鄙视,“不厚道,就算真是马贼,也不能舍了兄弟自个当逃兵。”
“崔大人,只是误会。”赵云听见了启年的问话,回答道,简洁明了地将发生的事说了遍。
“大人?这位兄台是你的私将?”那个有钱的二爷连连摆头,瞅着崔启年一脸猥琐,贼头鼠脑,标准的暴发户,顿时眼神里一股子悲叹明珠蒙尘的意味,“如此英雄人物,谁家都得拿上宾之礼相候,怎地在你手下只是个区区家兵?”
他说道,“我拿五百金与你相换,可好?”随即又朝着赵云躬身,“却不是拿钱来衡量人,只是见兄台屈居于土财主麾下?觉得可惜,如有难事,尽管直言,我全包了。”
一副根本瞧不起崔启年的模样。
张嘴就五百金,换成五铢差不多是六十万钱,这语气、这做派,更透着股非常熟悉亲切的味道,李臣窥窥这年轻公子哥地模样,眉宇间也带着某个丫头的影子,探试地问道,“不知阁下与东海糜竺如何相称?我乃青州平原郡李臣,特来拜会。”
“青州平原,李臣?奇了,有点印象,”二爷嘀咕,拍掌道,“啊,莫不是我妹子嘴里的那个狐儿脸?”
本来热情洋溢的脸,转眼垮了下来,没好气地扫视着众人,吩咐手下,“倒霉,出门遇晦气,呐,快点回去禀报兄长,说姓李的……呃,李功曹来了,早些准备,不管好赖,我糜氏不能失了待客的礼数。”
又随随便便地微微拱手,“我是糜家人,单名芳字,马上不好见礼,别怪。”
“原来是子方兄弟,在北海时,听子仲兄提起过。”
“别喊兄弟,咱俩没那么熟。”
语音咬得极重,言下之意,便是对李臣说,“喂,你就是个寻常客人,不是亲家,别想着唤我小舅哥。”
李臣就奇怪了,“似乎阁下对我挺有成见,如果是那婚约之类地事,说句不孝顺地话,却是长辈胡闹,我也知道轻重的。”
“可不是长辈胡闹么!”糜芳一瞬间,糜芳仿佛找到了知音,拍腿道,“贞妹子才多大点,哪能自个做主挑人嫁地?爹就被这死丫头灌了汤,说啥咱家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婚姻大事由她喜欢,只要不是歹人,瞅着清爽,便不干涉。”
还是年轻了,不够稳重,心情激荡下就失了分寸,话一出口,jǐng觉说露了嘴,倒不能让这李家人横生出了歪念想,于是恶声恶气地说道,“丑话说前头,大哥厚道人,不好讲浑话,我这当老二的今儿扮回恶脸:你若是为公事来朐县,咱扫榻欢迎,啥事都好商量;若是想娶小妹,现在就回转,免得自己找气受。“爹,我好可怜的,被大哥锁院子里,还有堆婆子围着,整rì教些这规矩啊那礼法呀,闷都闷死啦。”糜大小姐装着可怜样,边替一位老者轻锤着膝盖,边委屈地撒着娇。
“这女孩儿的规矩,总得学的,为将来好……”糜爸说,见闺女苦着张脸,没撤地叹气,伸手揉揉她的头,“爹爹待会找竺儿说道说道,至少休息几天,再学学礼仪,唉,怎地生养出你这懒散的闺女。”
“狐儿脸便说过,女孩太规规矩矩了显得死板,没了灵xìng。”糜贞一提起李臣,脸上就像放了光一般。
“混话,祖宗礼法,哪能这么轻佻的对待?”老人轻轻哼了声,但看着女儿神采飞扬地表情,摇头在心里想,“那人却是个温xìng子,我老了,咱糜家不缺金银不缺身份,竺儿又有家主的气度,什么都不cāo心,就是担忧贞儿的终身大事,怕rì后在婆家受了约束委屈,这种事,娘家人到时也不好多管……那叫李臣的后生,我得多瞧瞧多看看,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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