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撑着墙站起来。
段律铭往前走了一步,被丁萱拉住衣角。
司南艰难地架起小林,将昏迷的他挪到了沙发上。“要不是我,他一个普通人,早过得安安分分乐乐呵呵了。让他躺舒服点吧。”
“你说的狐狸是哪只?”段律铭冷冷看着他。
“就是在医院晃荡的那只。”司南有些喘,干脆也坐到沙发上,“看着应该是只九尾狐,可只有一条尾巴。”
“什么时候认识的?”段律铭的视线从小林脸上扫过。
“前些天,去医院看庄寒的时候。”司南咳嗽了几声,笑容有些玩味,“很有意思的一只狐狸。”顿了几秒,“那就是一只狐,披着人类外衣的狐。”
“你是怎么跟他商量的?”丁萱问。
“还用商量?狐狸这种生物,永远不嫌事儿大。”司南靠到沙发背上,好像很累。
“庄寒也早就知道?”段律铭问。
“她……她不认识我。”司南唇边的笑容很苦涩,“当年化形失败,她救了我,给我疗伤。可后来……谁能眼睁睁看到一只鹤变成人而不惊吓?”
司南愧疚,却别无他法,当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而后渐渐成名,从一个住地下室三餐吃泡面的穷小子,变成一个名利双收的演员。有钱之后他的唯一目标就是送庄寒去治病。
他出钱办了慈善基金会,让她来治疗,却不敢来见她。
只是在电视上看到他,庄寒可以认为这个演员只是长得和曾经那只妖相似。但是如若站到她面前……他不敢。因为她的病,更加不敢吓到她。
而原本只是单纯出于感激想报恩的心情,却在时间发酵里,慢慢衍生出另一种情绪,有时五彩斑斓,有时一片黑暗。
司南没有想过未来,他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两个字。他知道他终将有一天走到黑暗尽头。如果想要庄寒顺利活下去,让她像任何一个普通女孩那样成长,工作,结婚,生子,那么他就需要……毁灭自己。
他不在乎。
而早在向裘院长出手之时,他就做好了准备。
“所以,你们今天会过来,我一点都不惊讶。”司南的声音很低,考虑片刻,他再次抬起头,“五天后就是《苍龙》首映,能让我把第一场演出完成吗?古教授很是期待,我不想辜负他。”然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希望我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就算听到他这么说,段律铭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反而再次绷紧下巴。
丁萱垂眸,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摇摇头。
……
五天后。
剧院大厅人来人往。到开演之时,已经座无虚席。
工作人员都站在幕后,看着舞台上司南的一举手一回头。
“司南这演技真是太厉害了。”王力感叹着,问旁边头上裹着纱布的小林。
小林似笑非笑,眼睛望着舞台,摇摇头,没有说话。
丁萱站在走道边,默然看着这一切。
最后一幕,当司南念完台词,留下孤独的背影,舞台暂停在那大雪纷飞的一刻时,台下观众如梦初醒,瞬间掌声雷动,最后一排排观众全部站了起来,拍手久久不停歇。
所有主创在音乐里依次上台谢幕,有粉丝举着鲜花冲上台淹没了站在最中央的司南。
“丁萱你不上去吗?”化妆组的小姑娘兴奋地跑过。
“不了。”丁萱笑一笑,转身离去。
身后,抱着鲜花的司南扶了扶耳边的话筒,向观众致谢。
“谢谢大家,谢谢。今晚对我,对我们整个话剧工作组来说,意义非凡。想到能一路走到现在,很感慨……我觉得很荣幸,选择了如今的职业,也知足了。”
丁萱脚下一顿,她没有回头。
回到休息室,她整理好围巾——受伤之后脖子上就贴着创可贴,所以需要围巾一直遮着——将充电宝手机塞进包,最后检查一下没有什么剩下的了,将钥匙放到门边的柜子上,拉开门出去。
一开门,就看到司南还未来得及换下戏服,一脸硝烟,军装破旧,从走廊拐过来。
他刚刚朝前迈出一步,又收回脚。
“嗨。”司南一笑,仿佛第一天认识一般,眼里毫无杂质,“今天结束上班?”
“嗯……”丁萱点点头,抿抿嘴唇,“待会参加庆功宴,明天就不会过来了。”《苍龙》也会到外地巡演,可这就不关丁萱的事情了。
“祝你以后一切顺利。”司南笑得很柔和,眼神像是个无拘无束的少年,“再见。”
他与丁萱擦肩而过。
听着脚步声,丁萱猛然回身。“值得吗?”她冲着他的背影质问,她为他有着不甘。
他依旧背对着她,却停下脚步。“我不后悔,从来不。”
丁萱盯着他的背影,没有眨眼,直到视线湿润模糊。
“因为,”他突然转身,电光火石之间恢复成了那个在闪光灯下骄傲迷人的年轻人,弯着一边的唇角,似坏笑,“work~~~”
丁萱愣住了。
“宝贝儿你就是烟花啊,boom,看炸的多灿烂~~”他唱着歌,双手插在裤兜里,消失在走廊。
丁萱依旧站在原地。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小林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抓住丁萱的胳膊。“司南呢?司南呢?”
“他……朝门口走了。”丁萱低声说道。
小林脸色一变,朝门口冲去。
下雪了。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席卷了整个城市,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飘起来,洋洋洒洒落在树梢,落在马路,落在广场的雕塑,落在停歇的喷泉。
夜色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耀在十字路口,依旧车水马龙。雪花片片飘落,挡不住步行街来来往往嬉笑拍照的年轻恋人。
演出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所有工作人员——除了提前离开的司南和小林——集合之后说笑着朝马路对面的酒店走去。剧院这次财大气粗,包下了一个所谓的豪华钻石厅,酒店方特意为剧组延长了营业时间。
雪花在寒风里扑面而来。
丁萱却一直睁着眼,直到眼角隐隐作痛。抬头望去,天空闪着一两颗星星,有飞机亮光一闪一闪缓缓移动。她深呼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段律铭的电话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了,只是没有任何声音。半晌,等待她说话的段律铭声音响起。“丁萱?”
“我在剧本里给你的设定是,你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丁萱吸了吸鼻子,一横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可言的爽快利落,“但是你听好了,段律铭。现实不是剧本。就算你是座冰山,我拿着铁签凿也得凿出条路爬到山顶,看谁撑得过谁。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接受我,或者不接受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万一你选错了,你会后悔的。也许今天不后悔,明天不后悔,但总有一天你会在懊悔中度过余生。”她说着说着,鼻子却酸了,强撑自己的底气,“因为世界上就只有一个我。错过我,你会失去很多美好回忆。话我就摆在这里,想通了给我回话。”她又添了几句,提醒道,“而且也请你记住,我不会一直等你。总之要不然你给我打电话,要不然咱俩就以后再也别见面。随便你选。”
说完,本应该关掉电话的她,却直接摁着键关了机。
她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大概是……因为太冷了。
同事们都已经早就进去吃饭。丁萱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推开大厅的门。
里头暖气十足,热热闹闹吃吃喝喝成一片。
王力拎着酒瓶子正好从门口路过,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大声吼着:“厉害了我的哥!谁来再吹一瓶?”
丁萱直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
王力一愣。“好吧……其实我是说吹啤酒,如果你要吹红酒也可以。”
丁萱被呛得咳嗽起来,她直接咳弯了腰,呛出了眼泪。
“哎,我可没逼她喝酒啊,你们看到的。”王力连忙举起双手。
“瞧你这胆儿。”丁萱起身擦了擦眼睛,一手拍到他肩头,拎着红酒瓶坐到服装师孙姐身边。
“哎呦,丁萱,这么喝容易醉。”孙姐拿来一瓶可乐,给她兑了一杯红酒加可乐,“诺,这个保准好喝。”
丁萱拿着杯子迎着灯光看了看,直接一口喝尽。
安静的医院走廊上,依旧是一身白大褂,段律铭站在窗边,听得手机里嘟嘟嘟声不停。
视线里,走廊另一端,病房窗前,站着已经换成大衣的司南。
他一直看着窗内,微笑着,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慢慢的,他身上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腾起,很快在刺眼的灯光下消失不见。司南的身形却开始渐渐模糊,渐渐透明,渐渐像是笔画描摹出的轮廓,直到片刻后他站立之处悄然出现了一只优雅修长的黑枕鹤。
司南的身形彻底消失,黑枕鹤突然仰脖,张开双翅腾空而起,飞入病房盘旋一圈,然后稳稳落在沉睡的庄寒胸口,它收起翅膀,屈膝卧下,将头缓缓与她靠在一起,匿于发间。
黑枕鹤消失了。
庄寒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红慢慢红润白嫩。
她睡着,好像做了一个好梦。
“司南!”电梯门开,小林冲了出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仓皇抬起头,前方空无一人。
刹那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痛苦呜咽出声。
段律铭突然迈脚朝外走去。
今天不值班了。
而车,就在楼下。
酒店餐厅里,气氛嗨到了极点。
王力甚至和几个男同事一起把领带系到头上,跳着兔子舞惹得女同事一顿顿尖叫拍照。
“行啦行啦,人经理说要关门了!要嗨的去KTV,其他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金叔站在前头吼。大家伙儿却置若罔闻。
“我跟你说,白酒兑雪碧,好喝!”孙姐嘭一声把酒杯砸到丁萱面前。
“我……还是喝红酒。”丁萱的思维已经有些迟钝了,她闻了闻味道,嫌弃地皱皱眉头。
“那行,你红酒,我白酒,继续。”孙姐仰脖一口干。
丁萱眨眨眼,缓了好半天才端起酒杯。
……
半个小时后,金叔终于将大家伙儿劝散场,依次送到门口坐车离开。
“丁萱!丁萱你过来坐我的车。”孙姐醉意醺醺扒拉着车门。
“你都喝酒了还开什么车。”金叔很是无奈,招呼徒弟王力过来,“王力你来开车,送小孙和丁萱回家。”
“啊?那我这电动车怎么办?”
“你明天再来骑回去呗。”
“好吧。”
王力先把孙姐塞进后座,然后扶着丁萱。“配合点啊,丁萱。你家在哪儿?喂,你还认识这是几吗?”他伸出三个手指头。
一只手突然拦到车门上方。“丁萱交给我吧。”
“你是谁?”王力斜眼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
“我是她男友。”对方礼貌说道,顺道把丁萱揽进自己怀里。
“我可没听她说过。喂,丁萱,你醒醒啊,这是你男朋友吗?”王力喊。
丁萱一直昏昏沉沉低着头,她头疼得厉害,脑子里跟灌了浆糊一样转不动。听到王力喊声,她动动眼皮,抬起头来看到夜色下段律铭脸庞。
脑海里有一根弦嗡地响了起来,她觉得这情况不对劲。他怎么来了?好像……好像自己给他打过电话是不是?
说到电话,她心里立刻腾起了一把火。丁萱现在已经根本想不到自己跟他讲了什么,但下意识就觉得好像很丢脸,他不该在这里的,现在不该在这里的。
“哎,你慢点。”王力见她突然站直身子躲开这自称她男友的男人,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我要回、回家。”丁萱心里烧得厉害,脸上也烧得厉害,不管不顾直接钻进车里,嘭一声扣上门。
段律铭真是无可奈何得头疼,也好笑。
“行吧,”王力耸耸肩,坐进驾驶座,对段律铭说道,“这位先生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再见。”
段律铭站在车外,表情平静,一动不动。
于是乎,王力把钥匙插了钥匙扣,打火。
一次,车没动静。
两次,车还是没动静。
三次,四次,五次……
“孙姐,你车是不是坏了?!”王力抓狂地回头摇晃已经睡着的孙姐。孙姐摇来摇去也没被晃醒,反而旁边的丁萱却慢慢找回了点点思绪。
“信不信就算打着火,回去路上也一路红灯?”段律铭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对王力,而是对丁萱。
“你说啥?”王力古怪地扭头看他。
“没什么。”段律铭淡淡一笑。
丁萱打开车门,慢慢下车。段律铭适时扶住她。
“你下车干什么?”王力问。
“我……我跟我男朋友回家……”丁萱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
“男朋友?真是你男朋友?”
“嗯。”
“好吧。”王力边说边又习惯性打火,然后惊喜得一把拍上方向盘,“哎呦卧槽!”这次竟然顺利发动了。“不说了不说了,这车跟老爷似的,得好生伺候。丁萱拜拜!”
“拜拜……”
待孙姐的车远去,原地路灯下只留了丁萱和段律铭。
雪依旧下着,只是从鹅毛大雪变成小雪花,而路边早就细细堆起一条雪缝。花坛边上更是堆得像是刚刚从烤箱出锅的蓬松面包撒了满满的白色霜糖。偶尔印上几只野猫的爪印。
丁萱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段律铭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抬头,眼里很湿润,又有点醉意迷蒙。
他不说话。
“好了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她赌气道。
他不说话。
“我说你可以走了,我喝酒了会发酒疯的。”
他不说话。
“喂!你听不到吗!”
他依旧不说话。
只是顿了半晌,他突然伸手楼上她的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拎得站到花坛边缘上,雪花噗地散落一地。
“你……干什么?”她看到一片雪花垂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化。而视线猛然高了好多,她有些不习惯。
段律铭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这样比较好接吻。”
丁萱一愣。“你说什么?”
然后她还来不及反应,眼前袭上一片阴影,腰被瞬间搂向他。
他的唇已经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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