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丁萱。
丁萱一滞,见鲛人表情瞬间凶狠,像是要把她生吞一般嘶叫出来,虎牙尖尖,脖颈上经脉纹路明显。
丁萱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她没听到任何声音——对了,罗妤舞是哑巴。
鲛人双手撑在水里,几乎是入水瞬间指间便出现了透明的蹼。她攀着池边岩壁貌似要爬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她在说话。
丁萱却完全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身后草丛窸窣响动,丁萱刷地回身,看到了从蒲叶下现身的白色狐狸,踏着猫步一步一步走过来。狐狸张着嘴,神经紧绷,露出尖牙,一步一个爪印。
“九尾!”丁萱几乎是欣喜地叫出了它的名字,然而下一秒九尾却直接朝她扑了过来。
丁萱躲闪不及,脚底一滑直接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脸颊被草叶划出了一条血痕。
狐狸扑空之后立马转身再次拱起脊背,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九尾!”丁萱厉声喊,却依旧不凑效,情急之下她抓起手机朝狐狸砸去,起身就跑。
听得耳边风声萧萧,她却堪堪跑出几步就被直接扑到。
丁萱挣扎着抬起头,喘息间感到九尾已经四脚站立在她背上,利爪直接刺破外套。她倏忽扭头,仓促只见狐狸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脖子咬下来。
“九尾!”丁萱几乎嘶声力竭。背上重量陡然一空,九尾已经被大风抓起腾空而起。
段律铭把她拉起来,只来得及留下“等我”两字便朝前跃去。
丁萱倏忽回头,看到段律铭已经掐住鲛人的脖子。在段律铭手里,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就擒,而鱼尾离开水,扑腾几下慢慢变成了两条腿。
“律铭!”丁萱慌忙跑过去,却听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别杀她!”
老罗扒开被大风翅膀扇断的树枝,步履蹒跚,急促过来。
……
空荡荡的别墅,下沉式客厅。
老罗神色颓败,坐在台阶上。室外温泉,鲛人趴在水里,发丝顺着水流漂动。她早就昏迷,脖子上一圈显眼的青淤。
同样昏迷的还有九尾,趴窝在段律铭的外套上。唯一的椅子丁萱坐着。
“我和妤舞,的确是兄妹。这个不假。”老罗开口,摸出一包烟,想点时才想起问,“能抽吗?”
段律铭站在丁萱身边,点头,“你也是鲛人?”
老罗抽了口烟,点点头。“咱们这族的现在不多了,大概……也就剩下我和妤舞。”
“狐狸发狂,跟鲛人唱歌有关系?”段律铭问。
“唱歌?”丁萱诧异。
“你听不到,我听到了。”段律铭低声告诉她。
“所以罗妤舞根本不是哑巴?”丁萱也问。
“她的确不会说话,”老罗说道,“不会说人话,但是从妖的角度说,她不是哑巴。我们鲛人比较特殊,寿命只有120年,手无缚鸡之力,脆弱易受攻击,唯一的武器就是唱歌。鲛人歌声具有极大的蛊惑性。”
“所有人类都听不到吗?”丁萱问。
“有些鲛人的歌声也可以影响人类。但我妹妹只对妖有效果。”老罗掐灭烟头,笑容有些苦涩,“而我是个例外。”他顿了顿,“我什么都不会。这些年也就是当普通人一样生活而已。遇见你们之前,我们日子过得安静,从来不曾与其他妖发生冲突。今天早上的事……我替妤舞向丁萱道歉。因为不像我已经习惯人类身份,她每隔两三天就要回到水里。今天她也是担心自己身份被发现,唐突了。我可以保证我们并没有恶意。”老罗又笑了笑,“我已经……一百一十三岁了。虽说想抓紧时间多赚些钱留给妤舞,可是她不适应现代生活,大概总有一天会回到大海里去的。”
狐狸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查我的背景。”老罗抬眼看了看段律铭,“我看不出你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不一般。”
九尾站了起来,尾巴不再拖在地上。
他抖抖身上的毛,朝后院走去。段律铭看了它一眼,没有动作,而是继续听老罗说话。
九尾站在落地窗边,歪着头,看着已经沉到水底的鲛人,显然她也已经醒了,却将脸对着墙壁。温泉其实很浅,水只有膝盖高。
把落地窗打开,九尾已然化作人形,走出去。
感觉到有阴影照在水面,鲛人终于睁开眼,透过波光荡漾的水面看到了晃动的人影。几分钟后,见九尾没有任何动静,她抬起头露出水面,水珠仿佛珍珠一般从额头滚落。
九尾依旧站在温泉边一动不动。
隐隐约约的水蒸气里,罗妤舞撑起上身,几丝湿润的黑发搭在胸前,她依旧未着寸缕,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亦或者……她根本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觉得这有什么羞耻。
温泉并不够她舒展自己的尾巴,修长的银色鱼尾微微弯曲,在阳光下像钻石一般耀眼。她右手依旧撑在水底的鹅卵石,左手伸出水面搭在了温泉边缘。指间透明的蹼迅速随水珠消失,留下白嫩细长的指尖。
她的姿态,像是试探,又像是戒备。
“你真邪恶。”九尾开口,依旧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插在裤兜里。
罗妤舞迎着他的目光,听到这话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九尾顺手将自己之前在这边晃荡时留下的毛巾丢到了她身上。
毛巾蒙住了她的头。
“不穿衣服,”九尾停顿了一下,“真磕碜。”
……
酒店里,丁若棋依旧一封一封看着粉丝来信。
晓莎神色不安地站在旁边。她已经给老罗和丁萱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不见接通。而丁若棋……已经处于一种让她觉得非常不对劲的状态,堪比之前和方淮远分手时完全不听劝的状态。
“若棋,你肚子饿吗?我去叫午饭好不好?”晓莎试探着问。
丁若棋置若罔闻,拆开下一封信,突然抓紧了信纸。
这并不能称得上是信纸,而是半张皱巴巴的报纸,用圆珠笔潦草得写着几行字,字迹粗大歪斜,明显写字的人文化水平并不高。
“我的乖妹妹,还记得你九岁的样子吗?又瘦又小,根本没有发育,哭得眼睛通红,可是身子细嫩,摸着就……”
丁若棋一声尖叫,直接将报纸撕成了碎片。她跪到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胸口不住起伏,哭得声嘶力竭。
……
九尾从最初的水池边石头下找来了罗妤舞放在那里的衣服,放到别墅温泉边地上。罗妤舞依旧蜷曲鱼尾坐在水里,只是此时半干的长发已经全部披到胸前,遮住了春光。
“妤舞,你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老罗叮嘱她,随后退出来。
九尾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丁萱只得出声提醒。“九尾!”
“干嘛?”
“过来。”
九尾撇了撇嘴角,跟着她回到客厅。
老罗查看了下五个未接来电,沉思一下,还是将手机放回兜里。“没事的话,我就和妤舞回去了。以后有事情直接叫我就行。”他态度放得很低。
丁萱想得开,既然他没什么坏心,就跟之前《柳叶仁心》的导演一样,就不用为难了。不过——“你现在带的是若棋……”
“你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她?”老罗问,有些焦虑。
“不不,我只是想,现在我知道了你的事情——”
老罗松了口气,“干这行我也有二十几年了,你大可放心。虽然我是妖,但我绝对不会对若棋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我之前带过的艺人,当然我没跟他们说过我的身份。而你不跟她说我的事,我已经觉得万幸了。老实说,我和她现在合作得不错。若棋敢闯,她在我带过的艺人里算是特别优秀的。”
落地窗一声响,已经穿好长裙的罗妤舞站到通向客厅的走廊口,她很瘦削,小腿纤细。
“那我们就先走了。晓莎给我打了电话,估计剧组那边有事情要沟通。”老罗朝妹妹招招手。
丁萱点点头。
九尾靠在墙边,抱着胳膊,态度不阴不晴地看着这兄妹俩。
段律铭走到他身边。“盯着他们。”
“得令。”九尾松松一笑。
“你今天要回去吗?”送走老罗兄妹,丁萱跑回来,问段律铭。
“不回,陪你。”段律铭目光温和。
“我手机屏摔碎了。”丁萱掏出她的手机,“你陪我去找维修店换屏好不好?”
“好。”段律铭说完,看看九尾。
九尾立马往外走。“别看我,我是不会跟你们一起的。”
于是乎,丁萱就拉着段律铭高高兴兴去换手机屏,丝毫没有手机砸碎的心痛感。
然而他们高估了女巫谷的商业化程度,直到下午才找到一家维修店,修好后再吃个晚饭,就到晚上了。
女巫谷的夜空,很美。星星很多,天空很亮。苍穹断裂处便是瑰丽壮观的银河,横贯东西,气贯长虹。宇宙的浩瀚在漫长的光年里慢慢展现冰山一角。而人类,又是多么渺小。
丁萱在商业街的街角棉花糖小摊上买了花朵造型的粉色棉花糖,举到段律铭唇边,正想让他尝尝,却皱了皱眉。
“怎么了?”段律铭很敏感。
“我一动胳膊就扯得后背疼。”
“摔伤了?”段律铭伸手摸摸她脸颊上被草叶擦出来的血痕,“很疼吗?”
“应该是摔伤的,一点点疼。”她本来是觉得没啥,可怎么感觉越来越痛了。
“等会我。”段律铭看到旁边有个小药店。不一会儿,他提着个袋子从小药店走出来。
“买了什么?”丁萱问。
“碘酒,创口贴,医用棉。”段律铭拉起她的手习惯性揣进自己衣兜里,“现在回酒店。”
段律铭已经定了个套房,而且在丁若棋他们剧组包层的上面。
“你去卧室对着穿衣镜看看。我在客厅等你。”段律铭开门,打开灯,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丁萱。用法他刚刚已经在路上给她说过了。
“应该不需要消毒。”丁萱小声说,还是接过袋子,“卧室在哪儿?”
段律铭直接为她打开门。“有事就叫我。”
“好。”
丁萱进了卧室,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茫然了一会儿,她才将袋子放在床上,然后脱下外套,长袖上衣。现在天气已经渐渐转热,只是山谷里比较凉而已。
她转过身背朝穿衣镜,然后就愣住了。
她以为的擦伤竟然是抓伤,是九尾扑到她背上时爪子留下的痕迹。一共三处抓伤,都有一寸多长,蝴蝶骨处的伤痕甚至因为她脱衣的动作而又开始渗血。
丁萱从袋子里抽出医用棉,扭过胳膊试图擦拭,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有点棘手。
“弄好了吗?”段律铭在外问。
“啊?”丁萱心里一慌,索性将棉花丢进垃圾桶,开始穿衣服,“弄好了。”她套上衣服,拿着外套出门。
段律铭等在门口,将一杯温水递给她。“只是擦伤?”
“嗯。”丁萱点点头。
段律铭却站在门口没动。
她转过身,等他。
段律铭平静地指出一个现实:“你背上的血已经渗过衣服了。”
“我——”
“擦伤应该早就结痂了。”他提醒道,“丁萱,我是医生。”
“……”丁萱不自然地咬咬唇,“是九尾抓伤的。”
段律铭把自己的水杯放到桌上,给予了丁萱较长的缓冲时间,然后才转身看向她。“我来给你处理伤口,你去脱衣服。”
“……”丁萱不吭声,低头盯着脚尖。脸上开始发烫。
“我不会有其他心思。”他走过来,认真承诺,“你要相信我作为一个医生的准则。”
十分钟后。
床上放着外套与T恤,丁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呼了好几次气,却依旧感觉心跳得很快。
这一次,段律铭没有催她。
她最后捏了捏汗湿的手心,拿起衣服挡在胸前,随后慢慢打开门。
“好了?”段律铭站在门外,转身。他已经脱了外套,上身是一件白色衬衣,袖子卷到胳膊肘。
“嗯。”
段律铭走进房间,坐到高高的床尾,拆开创口贴盒。“过来,背对我。”
丁萱几乎不敢看他的脸,站到他跟前,她能感觉到他在她后背逡巡的目光,带着温度。
段律铭看看她背后的伤痕,心里了然。“我先用碘酒消毒,可能有点疼。”
“嗯。”她点头。虽然有心里准备,可当凉透的碘酒碰上皮肤时,她还是抖了一下。
段律铭没有说话。丁萱悄悄松了口气,直到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色地响起。
“我能解开你内衣扣吗?”
丁萱一愣。“……可、可以。”她的嗓音有些干涩。但是的确知道有道伤划到了内衣的位置。
背后一松,再次贴上带着凉意的碘酒。
“我……要、要去打狂犬疫苗吗?”静默里,她突然有些磕巴地问。
“不用。九尾不是野生动物。”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哦……”
段律铭撕开创口贴,贴上她的蝴蝶骨,最后帮她扣上内衣扣。“好了。”他站起来。“我出去,你穿衣服。”
“好。”丁萱下意识抬头望向他。他的瞳仁依旧如墨。
段律铭拉开门。“穿好衣服尽快出来。”
“啊?”丁萱呆呆的,“干什么?”
“吻你。”段律铭干净利索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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