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段律铭从早到晚满课——你是故意避开他的吧?”
青城山脚,绿树荫从,九尾站在溪边伸了个懒腰。
“……我也没避开啊,他不是让你跟我一起来了么。”丁萱抬手看看时间,今天出发得早,现在不过九点半。六月里天气已经炎热,阳光亮得刺眼,但在山里,树荫下特别凉快。鲜眈从后面赶过来,手里拿着三顶草帽,是他折回去特意买的。“给,戴着遮阳。走小路去清阳宫要一个小时呢。”
“我有伞啊。”丁萱拿着帽子。
“这山上路窄,两边都是带刺的茅草,你怎么打伞?”鲜眈说着自己戴上帽子,“就说别跟过来吧,你硬是要来。”
“你嫌弃谁呢?注意你的语气。”九尾在旁边不满。
“好吧好吧,我错了。”鲜眈咕哝一句,率先跳过小溪,举目四望,才道,“那个,就朝左边走吧。”
“你不会不识路吧?”丁萱也踩着石头走过去。
“我才到清阳宫一个月呢,还能指望我啥都记得?反正大概是这边,我百分之八十肯定。”师父没了之后,鲜眈才转籍到这里。
然而鲜眈还是高估自己的判断力了。在绕了一个小时的山头后依旧只能远远看到清阳宫乌瓦白壁层层叠叠坐落于一片靠河石壁边时,他终于提议道:“难得一起出来玩,咱们回去山脚溪边散散步怎么样?”
九尾终于爆发,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能不能好好说话?!迷路就是迷路,还散步——我跟你一个道士散哪门子的步?”
“从这里不能去清阳宫吗?看着好近。”丁萱坐在石头上,她实在是走不动了,拿着帽子当扇子扇风。接近正午,太阳已经越来越烈。
“关键是绕不过去啊。”鲜眈扯开九尾的手,松松衣领,耸耸肩,“只能回去咯。”
“我让你散步。”九尾还在记着“散步”这回事,抓起手边一根枯枝就冲上去。鲜眈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朝前跑,边跑边喊:“谁让你要跟来!一个妖怪还要进道观玩!”
“回来!”丁萱连忙站起来,抓起背包追上去,“你们给我回来!”然而前头两人几乎眨眼就绕过树丛跑没影了。
她气喘吁吁一手抓帽子,一手拎背包,跨过肆意生长的藤蔓,绕过一人多高的苔藓石头,看到了撑着膝盖累得抹汗的鲜眈,他身后好几步远,一脸敌意,抱着双臂站着,一手依旧还拿着树枝的九尾,以及鲜眈面前……一个古人。说古人也不恰当,对方梳着非常整齐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插着,白色衣衫外罩着黑色长衫,看着也不过三十上下。
鲜眈见丁萱也过来,便介绍了一下,这是清阳宫的尤道长。这下好了,他们可以跟着尤道长过去。
“您在这儿干什么?”鲜眈问。
“放生。”尤道长弯腰揭开脚边竹篮上盖着的棉布,“前几天在这儿捡到它,被捕兽夹伤了腿。”
竹篮里也铺着棉布,感受到光亮照射进来,蜷曲在篮子里的小狐狸睁开又圆又亮的眼睛,眼梢水润又有着这一种族天然的媚,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一抹火红在树荫跳动的光斑里耀眼。
丁萱愕然地愣住了,头发渐渐发麻。她下意识抓住九尾的胳膊。“它有几条尾巴?”她完全看不到。
“九条。”九尾直盯着小狐狸。
小狐狸灵活地跳出了竹篮,蹲到地上开始添身上的毛,浑然不管周遭一切。末了又跳回篮子里将半块梨叼出来,蜷着尾巴,细细地啃。
“你们要去清阳宫吗?”尤道长说,“跟我一起走吧。”
丁萱回神,陡然脸色一变。“不好!”她霎时转身,用最大的警惕心四处观望。灰背椋鸟,庄寒的灰背椋鸟会不会——
最近的一棵茂盛黄连木上,树枝间,一只灰色羽毛,黑色翅膀的小鸟转动眼珠,歪头盯着这里。
“九尾!”丁萱喊破了嗓子,指向树梢。
几乎是一秒间,九尾闻声化作白狐蹿上树干。然而灰背椋鸟已经迅速拍着翅膀冲上天空。
“妖?”尤道长迅速退了一步。小狐狸也吓了一跳,火速跑远了,掩在草丛里朝这边观望。
“不不不,他是好妖。”鲜眈连忙解释。
丁萱脸色苍白,脑子里思绪疯长。
她写下的剧情,终究还是成真了。虽然实现的过程不一样,但是结局却是一致的。根本不是段律铭所揣测的一半失效一半有效。
鲜眈打听好道路,还是连说带劝地将尤道长劝走了。他与尤道长不熟,万一人家不分好坏就要降妖除魔,那可就糟糕了。
“你们刚刚怎么了?”鲜眈见九尾从树上跳下来,有些生气,“当着别人面变身——你还要去清阳宫吗?”
“不去了。”丁萱有些失魂落魄。
九尾走过来,依旧是狐狸形态,坐在了丁萱身边。
“我现在必须要回——”她话还未说完,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九尾陡然竖起耳朵。不远处,草丛间依稀可见小狐狸火焰般的尾巴。
“喂?”她深呼吸一下,接通电话。
“在找道士帮忙?”那边传来一声冷笑,“是我高估了你的聪明,还是你低估了我的底线?”
“我——”
“不识时务。”庄寒的声音像是浸透了刺骨的冰水,“明天上午九点,明佘岛。你带着大纲来,或者段律铭死。”
“我还没写完——”
“上午八点,你迟到一分钟,我就动手。”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得那边的嘟嘟声,丁萱失神地垂下手。
“说什么了?”九尾变为人形,问道,“是庄寒?”
“情况有变,我现在必须回去。”丁萱背起包,转身看向鲜眈,“我——”
鲜眈等着她说下半句,却半天没有等到。
“算了。”丁萱摇摇头,“我们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鲜眈完全在云里雾里。
九尾四处望着,终于在不远处窸窣的草丛里看到了一抹红。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草丛突然没了动静。
九尾等了半晌,又发出了一声狐狸叫。
草丛依旧没动静。
“算了,它不理我。”九尾耸耸肩,撇撇嘴,“走吧。”说完便朝来时的路走去。
三人分道扬镳而行。不久之后,小狐狸突然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在空气里嗅了嗅,一路小跑着顺着下山的路去。
……
狩猎场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阴冷。起伏不平的山坡上耸立的杉木有着黑色的表皮,皲裂的纹路,树冠枝叶茂盛,直插云霄。
灰背椋鸟在山坡边浅灰色的路面跳着,偶尔支棱起翅膀,用嘴啄啄翅膀下面的羽毛。突然预感到危机,陡然朝上飞去,然而还来不及鸣叫就被袭击的灰狼张开血盆大口吞进肚子。
庄寒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管身边的动静,而是朝山林看去。
两三匹狼跳出来,然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沉重的黑靴,牛仔裤,上衣随意捏在手里,只剩下一件黑色背心还在身上。右耳上一枚黑色耳钉在阳光下反着光。
“完全恢复了?”庄寒站在风里。
而对方没有回话。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漫不经心,或者已经习惯了。庄寒一直都知道,他这人很邪气。光看脸的话,有种弥漫着血腥味的,精致幽暗的诱惑感。
男人顺手将外套搭到哈雷车头,靠到车座上,右手四指上戴着的尖锐指虎磨得发亮,纹路里溅着无法洗去的暗淡褐色血迹。指虎,近身格斗者的最爱,加大出拳时的杀伤力。
“看这些狼的生猛状态,说明你早就痊愈了。”庄寒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据我所知,苏星还没醒。”
“关你什么事?”他站起来,耳钉依旧在闪光,身材高大修长,遮挡住了阳光,“苏星的所有权在我。”
庄寒弯了弯嘴角。“看过我让人送过来的传单吗?搞定那个丁萱,你就是王者了。”
“没兴趣。”他一直觉得庄寒是个疯子。
“那你留着苏星有何用?”庄寒又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她跟我是一样的命,甚至她比我更容易招妖——你应该体会到了这一点。”
当初反水郑青松,庄寒本只有半成把握,是同样想摆脱郑青松控制的官予帮忙才让她成功。作为馈赠,庄寒将苏星的存在当成礼物一样介绍给了官予。那个跟她一样出身,被她从小盯到大的苏星。反水很顺利,除了官予在那场争斗之中元气大伤,被打回原形。出于同盟关怀,庄寒直接利用了苏星。以往养妖,都是在人身上种下妖骨,利用人气将妖从萌芽养到大,精雕细琢,慢工出细活。而这次庄寒则是第一次尝试,直接利用苏星恢复已然成年的官予。可以说……结果很成功,但是苏星却不堪重负,昏迷直到现在。但是也说明庄寒这一步走对了。如若让官予自己恢复,保不准要花上好几年,而如今不到一年,他已经复苏,跟之前毫无二致。
“你要将她收为妖奴,还是直接用她养妖?我敢保证,在她身上种下妖骨,等到她死后,会养出非常厉害的东西。”庄寒微笑。
“再看吧。”官予穿上外套,并没将庄寒的话放在心头。一匹灰狼蹭过他的裤腿。官予顿时心情不错,弯腰抓抓狼头,“宝贝儿,上!”边说边甩出去一块坚硬的牛骨。
灰狼迅速越过栅栏,飞奔过去咬住了牛股,嚼得咔吱咔吱响。
官予眯着浅棕色的眼睛,似乎是在笑,露出一角锋利洁白的虎牙。
“可是你要知道,世界上除了我有那种能力,只有她。”庄寒压低声音,“这真是幸运又不幸。你若再不动手,她以后注定是众妖捕猎的对象。”
“苏星是男是女?”官予终于问了一句。
“你醒过来应该是在她身边吧?”庄寒问。
“嗯,没看。”官予取下指虎,弯腰逗着狼。当时他直接走了。
“她是女的,十九岁。”庄寒说,盯着那匹狼,“再借几匹狼给我?”
“上次我借你的全军覆没。”官予不咸不淡地说道。他还记得那些狼是庄寒拿去给“下属”郑青松用去了。
“这次不会。”庄寒微微一笑。
……
而百里之外,宁南市第一人民医院。
身体上贴着各种监控,胳膊静脉打着点滴的少女,面色苍白,依旧在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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