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去郊外的东清海滩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丁萱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但是由于上班时间堵车,到那边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丁萱下车就直接朝海滩的方向跑。
东清海滩绵延十一公里,两端还有几公里的滩涂。说是海滩,其实是人工沙滩,被开发成旅游区之后才打响海滩的旗号,边上的景观大道来来往往不少都是旅客。周遭小贩活动车吆喝着各种工艺品爆米花烤肠。还有大叔大妈牵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来往兜售。
“上午有过来秋游的小学生吗?”丁萱上气不接下气,拉住一个大妈问。
“有啊,挺多的,朝那个方向去了。”大妈腾出一只手朝前指方向。
天空云卷云舒,天海相接之际突然传来一声闷雷。
“要变天了。”旁边有个上了岁数,戴着旅行社徽章的老人眯着眼说。
丁萱陡然扭头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风中发丝迷住了她的双眼。
“谢谢。”丁萱再说不出什么,嗓子里像是灌了沙,绕开游客朝前跑去。
几分钟后终于看到一群戴着黄帽子穿着校服的小学生,熙熙攘攘嬉笑吵闹,几个老师站在当中维持持续。
一瞬间如释重负让丁萱立刻感觉到腿软脚重,嗓子疼得越发厉害。她撑着膝盖喘了几下,顺过气朝最近的女老师小跑过去。
“一三班,一三班——到我这里来,宋思雨皮浩哲!”大风中女老师喊得嘶声力竭。
“老师你们是从区实验小学来的吗?”丁萱也哑着嗓子问,旁边一个小孩咯咯笑着撞上她的腿。
“是的。”女老师很奇怪,见丁萱几乎要站不住便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又朝旁边的同事喊,“赶紧点人数,等车来了就回学校。”
“秋游已经结束了?”丁萱又问。
“是啊,眼看要变天了。明明天气预报挺好的。”女老师拿着花名册,“我们刚刚从明佘岛过来。”
明佘岛,距离海滩两公里的海岛。天气好的时候能依稀看到轮廓,而现在已经全然不见踪影。
“徐老师!你那边看到一二班的汪小茵了吗?我这边有孩子说没见到汪小茵。”一个男老师突然喊道。
女老师一愣,连忙在孩子中搜索。“没看到——同学们,有谁看到汪小茵了吗?”
“报告徐老师,刚刚我们在那边玩的时候,我见到汪小茵和皮浩哲一起捉螃蟹。”有个小女孩朝前头指着。
“那不是螃蟹!那是寄居蟹!”
“寄居蟹就是螃蟹!”
“不是!”
一个小男生和小女生立马吵了起来,十分较真。孩子气的声音很尖利。
汪小茵……
丁萱感觉脑仁就跟针刺一样瞬间疼了起来,心下一片冰凉。汪宁的女儿,就叫汪小茵。她曾经说过,女儿跟她姓。
而现在,汪宁的女儿极有可能被独自留在了前头的礁石滩。
丁萱来不及多想,迅速穿过一群又一群小孩子,拼尽全力朝前跑去。她要救那个孩子,一定要救下那个孩子。
很快,人工沙滩变成了滩涂,渐渐出现了从未被开发过的礁石滩,近海的石头一片黝黑,而靠岸的石头则长满了暗色的青苔。呼吸间是海特有的腥凉的味道。
风越来越大,天空中原本卷卷白云变成了滚滚乌云。天边甚至出现了闪电。乌云铺满天空之后,光线渐渐收拢,天地之间顿时昏暗得像傍晚。
丁萱爬上黝黑的礁石,触感一片凉滑。
举目望去,四周无人,只有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汪小茵!”她大声喊。
回答她的只有滔滔海浪。
丁萱跨过一块又一块礁石,朝海边走去。海浪是白的,可汹涌的海水却是一片墨蓝,像是砚池里晕不开的墨色。
她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她不会游泳。
“汪小茵!”
越来越汹涌的海浪里,丁萱终于模糊分辨出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天空落下了豆大的雨滴,丁萱抹了一把眼睛,朝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终于,在一块嶙峋的大礁石下,丁萱看到了缩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
“汪小茵?”她连忙撑着石头跳下来,冰凉的雨水已经打湿上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妈妈、妈妈……”小女孩哭着一直叫妈妈。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丁萱搂住她,挡住背后的风雨。水滴顺着丁萱的下巴低落。“别哭,咱们这就回去,好吗?”她低头,擦着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和雨水。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毫无血色的手一直在颤抖。
“大鱼、大鱼。”小女孩抽噎着,泪流满面,一手紧紧搂住丁萱,一手抓住她的衣襟,抬头说着什么,语无伦次。
“什么?”丁萱难以分辨,听了半天才辨别清楚,“大鱼?”
“大鱼。”小女孩仰头看她,突然抱紧她的腰,声音陡然尖利,“大鱼来了!”
丁萱猛地回头,黑色巨浪扑面而来,扑到了她的脚边。空气里是潮湿的海洋的腥味。一瞬间,她明白了汪小茵说的大鱼是什么……
是段律铭。
是段律铭的本命。
此时,天地之间已经一片昏暗,黑云压境,海浪滔天。充耳都是海浪拍打石块,咆哮汹涌的声音。
怀里的汪小茵已经极度惊吓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丁萱一动不动盯着黑沉沉的海面,急剧跳动的心脏几乎到了负荷顶点,直到海浪撞击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近人高的海浪对他丝毫无作用,他脚步稳然,一步一步走过来。
丁萱抬头,雨水已经滑进眼睛,她却依旧睁着眼,直到在黑暗的天色里看清他的轮廓。
段律铭像是希腊天神雕刻一般的完美五官,在此刻依旧毫无挑剔,反而在黑暗的衬托下,更像是用刻刀用尽天赋雕刻出的,冷冰冰,毫无人间气息的艺术品。
他的黑发几乎要与天色融为一体,暗影里象牙白的肤色更加显眼,雨水顺着他的鼻梁、下颌骨滑落。
透湿的衬衣贴合在身上,显出平滑的肌肉走向文理。撕破的地方渗着鲜红的血迹,染进布料。
一时间,丁萱望着他的脸,忘了该说什么。仿佛在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极大的冒犯与大胆。
她张开嘴,似乎也说了什么,但滔天海浪将她的声音吞没。
段律铭在两步之外停下脚步,他看清竟然是丁萱之后,微微眯起眼睛,掩去惊讶,表情几乎同时带上了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柔和。
“你放心,她还是个小孩子……”丁萱的声音在颤动,但一直直视着段律铭的眼睛,没有躲避,“什么都没看到。就算看到,别人也只当她说胡话的。”
他动了动唇。
丁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下一秒自己就腾空了。
急剧升高的肾上腺素让她毫秒之间推开了小女孩,自己被狠狠甩进了海浪里。冰凉刺骨的海水包围中,丁萱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再见。
再见。
强烈的求生意志瞬间顺着脊梁骨蹿到了头顶。一浪高过一浪的水花里丁萱完全找不到任何可攀附的地方,她下意识滑动四肢,拼命想不让自己沉下去。
危险中的本能让她奋力朝上涌,脚下却没有落脚点。丁萱开口欲喊救命,但浓浓的海水却灌了进去,咸腥刺骨的凉意立即滑到胸腔。
段律铭高大的身影正静静站在礁石之上。
“我会疗伤——”丁萱嘶声力竭地喊,“你的伤口,我知道恢复——”
一个巨浪打过来,丁萱整个人被吞没进了海水中。
恐惧与绝望像一张网密密麻麻裹住她。想拼命活下来的努力与毫无生还希望的徒劳感让她在水中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耳朵鼻子早就进水,而缺氧的压抑迫使她张开嘴,入口只是冰凉的海水。丁萱在水中睁开眼,昏暗的海水里漂浮着未知的絮状物,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下降,下降。意识在渐渐远离。她缓缓放开了紧紧握拳的手。长发在水中飘散。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笼,丁萱呛水咳嗽着慢慢苏醒,感觉到身下柔软砂砾在微细的水流中粘附在她胳膊上。她感觉浑身都在疼痛,浑身发凉。
雨已经停了,躺在沙滩上的视线里只看得黑暗的天空中竟然闪着两三颗星星。
“今天,暂时放过你。”有人轻轻在她耳边说,鼻息扑到她耳上。
丁萱试着开口说话,却发现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远处,有手电筒的光芒闪动,传来人声。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过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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