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
丁萱的视线越过段律铭的肩膀,在书柜玻璃反光里看到他挺直的背膀,仿佛他正在拥抱她。而段律铭也的确是抬起手绕在她肩后——在她的脖子上系了一条细细的项链。丁萱试探着伸出手,指尖拂过他的白大褂衣摆。
“好了。”段律铭退开。
“这是……什么?”丁萱回神,低头,好奇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吊坠。室内明亮的灯光下,它被打磨成扇贝的形状,滑过墨蓝的光,质地像冰凉的玉石,但明显比玉石刚硬。
“护身符。”段律铭并没过多解释,只是提醒道,“不能摘下来。有了它,你不会再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会再被它们骚扰。”
丁萱垂眸,视线一直停留在吊坠上面。他只看到在光线下她颜色偏浅淡的发丝垂在肩头,她微微低着头,刘海遮住了表情。
他等着她开口说话,却一直没有等到回音。
“我现在还有事,”段律铭抬手看看时间,抬脚朝门口走去,“你可以在这里——”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拉住,他的话戛然而止。
丁萱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在她意识时,他掌心的温度已经印在她指尖。然而,她不后悔。虽然心里砰砰直跳,她却又奇异了然地平静,企图从他的表情揣摩出他的心情,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泄露。
他只是垂目,看向她依旧扣在自己手心的手指。他在考虑什么。可丁萱什么也看不出。
“我现在可以下班。”再次开口,他换了一个说法,“送你回家还是学校?”
丁萱抿抿嘴唇,盯着他的眼睛。
“嗯?”
“……学校。”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顺应。
……
回到学校也才下午五点。路上慢慢看到车窗上飞溅的雨雾,下雨了。准确说,是雨夹雪。
“你晚上要见学生?”等红灯时,她问道。
“嗯,去实验室。”他调高空调温度,“晚上想吃什么?”
“食堂吧。”这样他比较方便。
到了学校,段律铭将车停到教工食堂附近,撑开伞拉开副驾驶车门,接她下车。不经意的,大半部分伞都遮到了丁萱头上。
“你导师也在这里。”段律铭和她一起朝食堂走。
丁萱倏忽抬头,果然看到下一秒汪宁从食堂走出来。
“汪老师!”她喊了一声。
“丁萱啊,”汪宁看到她,眉头微展,又看向她身边的段律铭,顿时加快脚步走过来,“正好段老师也在。”
“您有什么事吗?”丁萱问。
“我后天有场考试,大三的,你能替我去监考吗?”汪宁问。
“可以。”丁萱点头。
“还有,段医生,”汪宁转向段律铭,又皱起眉头,“我师兄他现在虽说出了手术室,可上了呼吸机。情况很不好。我听他女儿说……之前他好像签过什么捐献器官的协议,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这种协议的处理流程是怎么样的?”
“是捐了眼角、膜吗?”丁萱问。
“好像不止。”汪宁摇摇头。
“好的,你放心。我了解到具体情况后就告诉你。”段律铭的语气依旧沉稳,让人宽心。
汪宁道谢,然后就离开了。
丁萱转头望着导师的背影,出神许久。汪宁最近东奔西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也没有心思梳妆打扮,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走吧。”段律铭出声提醒道。
到了食堂走廊,他收起伞。丁萱站在旁边,这才发现刚刚一直站在雨里讲话,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半边肩膀已经湿润成黑蓝色,而自己身上则一点雨滴都没有。
他一手拎着还在慢慢滴水的伞,一只手习惯性揣在大衣兜里。因为个子高,所以穿着中长款的大衣愈发显得身材修长。耳后整齐的鬓角延伸到脖颈,与黑色高领毛衣之间露出象牙色的后颈皮肤。
他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向她,大概是发现了她依旧站在原地。
“……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她慢慢走上前,将围巾往下压,露出下巴。
“你向我报道采访的那天,吃过一顿饭。”段律铭伸手掀开厚重的门帘。餐厅里的暖气扑面而来。
由于最近是考试周,所以晚上在食堂吃饭的老师还不算少,再加上来改善伙食的学生,几乎所有窗口都排着队,除了卖包子糕点粥的地方。
“那天不算,”丁萱选了个最短的队伍,掏出的是段律铭之前给她的老师饭卡,“我当时总感觉晕晕乎乎的。”她回头问,“是因为你,对不对?”
段律铭站在她身后,弯弯嘴角。不言而喻。
丁萱挑好菜,才刷完卡就看到自己面前的餐盘不见了,扭头一看,段律铭已经端着她的餐盘往餐桌那边走。
“我记起来,在最初的设定里,我对你的描写是,”丁萱几步赶上,琢磨了一下,挑选了一个很通俗的词,“抗饿。”
“记得第一天正式见面时,我中午什么都没吃吗?”段律铭将餐盘放在桌上,坐下,把筷子递给她。
“嗯,那时候我以为你很忙没时间吃饭。”
“一方面的确是忙,另一方面……”段律铭看她一眼,“的确对食物没有过多需求。”
“所以当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吃饭了吗?”丁萱很好奇,双手拿着筷子还没动。
“不长,才一周。”
“哦……”丁萱眨眨眼,决定换个话题,“我没有见过你……真正的样子。”
他抬眼看她,似乎在打量什么。“你是说蛟?”
丁萱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提起这个,但还是点点头,带着点希冀。“可不可以看看?”大纲里她并未对蛟龙外形做出过多描摹,脑海里浮现的样子也是跟神话中的龙差不多。
“不害怕?”他顿了顿,思索片刻,想要明白她到底是一时兴起的好奇,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坦然。
丁萱摇摇头。
“你知道,到目前为止我应该在你看来是一个‘人’,如果你看到另一种模样的我,那么你——”
“我没有叶公好龙。”丁萱出声阻止,她明白段律铭的意思,于是深呼吸了一下,“我想了解你……了解你每一方面,关于我不知道的,关于我意料不到的。”
段律铭静静靠在椅背上,看出她清澈的瞳仁里写着认真。丁萱,是让他觉得外表和内里有非常大反差的存在。她肤色很白,头发不是纯黑,而是偏向自然的棕色。齐刘海下的眼瞳黑亮,但眼白又带点蓝色,互相衬托下总是显得脸色苍白,再加上总是背着个重重的背包,怀里抱着电脑水杯在图书馆和院楼晃悠,越发显得懵懵懂懂不经世事,需要人呵护。然而接触多了却能发现她胆子不小,又很独立,而且……仿佛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危险。又或者,危险对于她来说,有种奇怪的诱惑力。而他很清楚,这种苗头并不好。所以——
“意料不到的?”段律铭曲起左手的手指在餐桌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不高,“你应该记得,或者你本就是这样创作的,”他顿了顿,“骨子里,我不是个好人。”说到自己,他平时那种温情收敛不少,而锋芒尖利的一面慢慢显露了出来,从他的眼睛里。
“我知道。”丁萱没有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他微微倾身,双肘放在餐桌上,仿佛跟她讨论什么学术问题,“我想杀了你。”
“可是你没有。”
“丁萱,”他很少叫她的名字,突然念出来让她有点愣神。“还记得那天我到你家,逼问你为什么会写出那五集剧本?”
丁萱愣了片刻,点点头。
“那天,不光我在,还有九尾。”他慢慢说道,“他就在你的头顶,悬着一把刀。只要我一个眼神,那把刀就会脱手。”
许久,丁萱没有说话。
段律铭却依旧很坦然,甚至拿起勺子在新出的玉米排骨汤里晃了一下。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她突然开口。
段律铭的动作顿了一下。
“因为我牵了你的手,所以你推掉了工作送我回来,还一直在说过去——都是故意的是不是?为了提醒我不要执迷不悟?”丁萱强忍住心绪的波动。
然而段律铭没有说话,没有否认。
丁萱握紧了手。指甲紧紧掐在手心。各种思绪如泛滥的潮水在心头不断涌起,芜杂的情绪里,她甚至忽略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在剧本中他那并不美好的结局。
而段律铭一直都记得,在那天大概揣测出自己的将来时,丁萱毫不犹豫的“我愿意”三个字。
如果注定了悲伤与磨难,那就最好不要开始。
丁萱后来什么也没说,也仿佛没有听出他所有的暗示明示,在宿舍楼下说再见,然后转身进去。
楼梯口正好遇见下楼来打热水的王秋。
“哎,阿萱,你回——哇塞,什么时候买玉了?还是水晶?”王秋穿着厚睡衣,头发松松扎在脑后,额头上顶着一个刘海卷,脸上糊着白泥面膜,完全没有什么表情,“挺打眼的哦。”
“应该是玉。”丁萱勉强笑了一下,将吊坠塞进了毛衣领口。
“你怎么不在家住?都快要放寒假了。”
“从学校过去剧院,地铁直达。家那边的话,还要转公交,太堵了。”
“对了,今天体测,操场上有个男生跑1600时,突发心脏病。”王秋说着今天的见闻,“我当时刚好路过。幸亏校医守在旁边,好惊险。那个学生救回来了。”
“心脏病?”丁萱皱了皱眉,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
猛然间,她顿住了脚步。
“阿萱?怎么了?”王秋用手在她眼前晃晃。
“没事……”丁萱心乱如麻,掏出手机摁错了两遍才把电话打出去。
“怎么?”段律铭接了电话,听得她呼吸急促,有些乱。
“你去查裘院长的器官捐赠记录时,一定要记得看看包不包括心脏。”丁萱感觉一种冰凉的寒意从血管蜿蜒,慢慢浸透全身,“如果有的话,配对患者是谁。”
那边,段律铭绷紧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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