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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山退下以后,阿尔斯兰的眼『色』显得深邃莫测,葛萨丹摩一向自认为对阿尔斯兰的心意揣摩甚准,这一刻也不敢妄下结论。
“大汗会助谁攻谁呢?”
这可是现阶段的军国方向问题,万万不能站错队伍,上次阿史那家就是因为站错方向而从九霄之上掉到了泥潭之中。葛萨丹摩虽然收了何春山的贿赂,在这个问题上却也万万不愿意冒险的。因为一旦站错那就会像阿史那家族一样翻不了身了!
“张迈,还是毗伽?”
如果就仇恨与厌恶程度来说,张迈和毗伽对阿尔斯兰来说都差不多,就在亦黑之战前不久,阿尔斯兰才和毗伽打了一仗,那一仗是阿尔斯兰为了一统土伦汗的领土,土伦余部逃到北庭附近,阿尔斯兰趁势东侵到了天山北麓北庭的边界,并与毗伽发生摩擦,最后以双方不分上下而告终。亦黑的情况也类似,只不过天山北麓一战阿尔斯兰和毗伽是平手而退,在亦黑却吃了一个大亏被迫『逼』回,所以阿尔斯兰心目中对安西的厌憎要更强一些。
“安西,还是北庭。”
如果就国势来说,眼前似乎是安西强而北庭弱,可是,大汗心中,究竟会倾向于联强击弱,还是联弱抗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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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在金帐之内所有回纥重臣都不敢开口的时候,竟然是失宠的阿史那.科伦苏首先打破沉默:“老臣以为……”
葛萨丹摩耳朵听科伦苏的话,眼睛却一瞬不停地盯着阿尔斯兰的反应,科伦苏的话他只是听着,但阿尔斯兰的反应他却不但看在眼里而且还迅速地加以分析。他注意到,当阿史那.科伦苏一开口,大汗的眉头就无意识地一蹙!那只是一个相当细微的表情,而且相当短暂,金帐之内除了葛萨丹摩之外未必有别人注意到,但葛萨丹摩却马上就猜到:“大汗心中,极其讨厌科伦苏。”
他的宰相之位是从阿史那家族手里夺过来的,与阿史那家有天然的对抗关系,眼看阿尔斯兰对厌恶科伦苏心里自然一阵高兴。
这些心理活动说来话长,但在葛萨丹摩心中只是闪电般的一闪,却听阿史那.科伦苏说道:“老臣以为,万万不能听安西使臣的挑唆,我们一定要联北庭,抗安西!如今安西势大,我们与北庭既是同族,又如唇齿,会当联弱而抗强。汉家有一句话,唇亡则齿寒!如果今日我们不管毗伽,他日等安西灭亡了北庭,只怕接下来受到灭顶攻击的就是我们了!”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道理倒也说得极正,但葛萨丹摩却听得心中一乐:“你阿史那家族又要糟糕了!”因为他已经从这么短短几句话中听到了好几个阿尔斯兰的忌讳,果然科伦苏话没说完,阿尔斯兰眉头就已经皱得更加明显了。
见到主子如此反应,葛萨丹摩更不犹豫,冷冷一笑,喝道:“科伦苏!是联安西还是联北庭我们暂且不管,但你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联弱抗强,你是在暗示我们比安西弱么?什么叫唇亡齿寒?难道没有了毗伽我们岭西回纥就活不下去了?还引用什么汉人的典故!我真怀疑你们阿史那家族到底是中原人种,还是漠北派系!”
阿尔斯兰微微哼了一声,似乎没表态,但葛萨丹摩却知道自己这几句话应该是符合大汗心意的。
但阿史那.科伦苏却还是不肯退缩,仍道:“大汗,亦黑一战,我们虽然吃了亏……(他说到这里时葛萨丹摩又注意到阿尔斯兰的眉头又是一蹙)但那只是我们战术运用不当,战略上东联南进仍然是没错的。联张迈分毗伽,那是亡国之祸!联毗伽击张迈,那才是保国保种的上策!老臣恳请大汗下定南征决议!如今安西一日壮大似一日,要想覆灭他们,机会唯有眼前!若大汗能准老臣所奏,老臣愿意率领大军南下,与毗伽东西响应,这次一定会为我回纥攻拔亦黑!取宁远、破疏勒!”
他说到后来胡须翘动,情感丰沛已极。
阿尔斯兰却越来越无兴致,葛萨丹摩哈的一笑,道:“老‘相爷’,你说要率军南下,但万一像令郎一样兵败如山倒,那时却如何?”
阿史那.科伦苏豪情万千道:“老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为此战的担保!如若不胜,请杀我阿史那全家以谢全族!”
葛萨丹摩清楚阿尔斯兰绝不可能再将兵权交给阿史那家族,心想这可是不冒任何危险就打击阿史那这头落水狗的好机会,厉声喝道:“我两河回纥尽是骑兵,亦黑却是山地,地形于我不利!上次大汗亲征都只是与安西打个平手,由于你阿史那家的冒进还沦陷了千万人马,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打败安西?难道你还胜过大汗么!”
科伦苏惊道:“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葛萨丹摩却不容他辩驳,就抢过来道:“哼,身家『性』命担保——此战一旦打败,那时不但与安西的邦交将断绝,而且还可能会丧亡成千上万兵将,就算你阿史那家族全部抵命,只怕也无法赎其罪责于万一!你们已经误了一次国,上次大汗不杀你们已是恩典,科伦苏,你就乖乖在旁边呆着吧,不要老在这金帐之中现眼了!”
阿史那.科伦苏奋眉怒道:“葛萨!你莫老是将上次亦黑之战扯出来说,我们现在说的是将来!”
葛萨丹摩笑道:“亦黑之战那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亦黑之战,才让我等看明白你们号称将相辈出的阿史那家其实就懂得大言炎炎地祸害国族!”
阿史那.科伦苏大怒道:“我们阿史那家怎么祸害国族了?”
葛萨丹摩道:“上次南征,你们不也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南征安西乃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事情,大汗在危急之际更将兵权交给了令郎,可但结果如何,回纥诸部有目共睹!”
阿史那.科伦苏叫道:“上次虽然战败,实际上非战略上出错,只是在用兵之际……有所谬『乱』。”
葛萨丹摩哈哈一声:“用兵谬『乱』?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亦黑之战你阿史那家没有错,错的是全盘指挥的大汗么?”
“这……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说……”
眼看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阿尔斯兰叫道:“够了!”
阿史那.科伦苏道:“可是大汗!”
“不要说了,退下!”
对于科伦苏拼死不肯承认上次南征决策是错误的,阿尔斯兰心底忍不住火起,阿史那.科伦苏长叹了一声,无奈退下,眼看阿尔斯兰对阿史那发怒,葛萨丹摩心中更喜,他对于攻安西还是攻毗伽,心中其实早打了两份草稿,这时心里已经有底,便拿出一份来,对阿尔斯兰道:“大汗,臣以为,联北庭攻安西,就算得胜并无大利,但反过来,若是联安西攻北庭,得胜之后却有大利!”
“怎么说?”
葛萨丹摩道:“亦黑过去直至宁远、疏勒,一路山地颇多,打下了亦黑,宁远也不好打,打下了宁远,葱岭更不好过!听说安西军最近还在葱岭建造了一座托云关,若是情势吃紧,安西军闭关固守,只怕我们就难以寸进了。当年萨图克得疏勒以后,所部就多了许多步兵。疏勒明明比怛罗斯繁华,他却不驻疏勒而常驻怛罗斯,就是因为怛罗斯更有利于培养骑兵。我们若是攻破亦黑、宁远、疏勒,大汗在这几个地方还是得分封大酋大将镇守,要混成一块并不容易。”他看了阿史那.科伦苏一眼:“那时候,分封大将自然必须分封有功人等,嘿嘿!”
他没有明说,但帐内所有人却都听得明白,知葛萨丹摩是暗示阿史那.科伦苏力主南攻且求自任主将,为的是觊觎着成为宁远、疏勒的新主。
阿史那.科伦苏心下大怒,却被阿尔斯兰禁言了,没法反驳,真是大怒而不敢言!
葛萨丹摩甚是得意,微微一笑,继续道:“但北庭那边就不同了。天山北麓是广袤数千里的草原大漠,与八剌沙衮这边环境相同,大大有利于我骑兵之纵横,如果说疏勒那边利于农商,汉人容易立足,那么天山北麓就利于游牧,是我们漠北派系的天下。所以这次张迈提出要和我们联手共击北庭实在是失策——因为北庭的土地他们就算夺占了也很难立足,而北庭之民更不会轻易归附他们。而我们却不同,得其地可以立刻就跑马游牧,得其民更可以马上并为一部!在天山北麓,张迈就算一时进入也没法长久立足,而我们一旦进入马上就能吞并其领土、部落,反掌之间相当于是国力增强了一倍!”
葛萨丹摩能够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肚子里也是有不少料的,这时说起来条理分明,几乎无懈可击!他的这番话勾起了帐内众人的无限联想,金帐之内一些本来倾向于联毗伽攻张迈的也砰然心动。至于那些墙头草,眼看葛萨丹摩如此说,心想他平时最会揣摩大汗的心意,跟着他总没有错,便都不跌地点头,表示赞成。
葛萨丹摩见众人随己,心中就更有底了,继续道:“南征利少而艰难,东征利多而容易,我们的骑兵进入亦黑山地后难以施展其长,进入天山北麓却是如鱼得水,而安西那边,他们威震西域的陌刀战斧军要进入草原,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眼下安西与我们的实力最多不过半斤八两,但双方平分了北庭,接下来我们的实力一定会占优的,到了那时,安西不来犯就罢了,要是来犯,那是自取灭亡!阿史那却说什么唇亡齿寒来危言耸听,简直就是狗屁不通!若是我们能混一天山北麓和碎叶、伊丽两河,那时候东进漠北收复故地都有机会了,称霸西域乃至南征中原都有可能!区区一个张迈又岂在话下!”
阿尔斯兰听到这里,头微微一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众大臣却都看见了,慌得纷纷道:“相爷说的不错,眼下正是夺取北庭的千载良机!”
阿史那.科伦苏急了,叫道:“大汗,千万不能听他的!我们万万不能和张迈联手啊!张迈的手段实在太过厉害,咱们要是一个不慎,一定会被他吞并的!”
葛萨丹摩本来要怒喝,眼看大汗的脸『色』因为阿史那.科伦苏吹捧张迈而变得很难看,就闭上了嘴,果然便见阿尔斯兰怒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看你年高,我就要派人掌你嘴了!”
阿史那.科伦苏这才恹恹退到了一旁。
阿尔斯兰便要下令,但口张了张,忽然又停下,道:“且让我再想想。”
葛萨丹摩本来眼看大汗就要决定了,哪里知道他忽然停下,暗想:“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的揣摩错了?其实大汗是想联毗伽攻张迈的?”
阿尔斯兰接连两天都没有召见何春山,也没有召见群臣,到了第四天才忽然传召,当着众臣的面,对何春山道:“你回去吧,告诉张迈,我愿意与他夹攻毗伽。”
葛萨丹摩大喜,喜的不是这个决议本身,而是自己毕竟没猜错大汗的心思。
何春山却只是很淡地一笑,道:“大汗英明。”
阿尔斯兰又说道:“至于进兵时日,任你们大都护抉择,总之只要他兴兵北上之时,我也一定会起兵响应。”
好好抚慰了一番之后,便让阿史那.科伦苏送何春山出境。
何春山听说他要派人送自己处境,心中呐喊,说道:“大汗,何春山只是一介使者,如何敢劳阿史那老将军送出数百里外?”
阿尔斯兰却笑道:“咱们两家既然议定夹攻毗伽,那就是订立了攻守同盟,对待盟友怎么可以怠慢!”
眼见他前倨后恭,何春山明知有异,却也不好再推,当即答应了。
阿史那.科伦苏一双老眼深若桃花潭水,葛萨丹摩却对大汗这次的安排甚是『迷』『惑』,心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头呢?既然要和安西结盟,为何却派极力反对与安西结盟的阿史那去护送何春山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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