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劫补给
所谓“立冬晴,一冬凌”,三九年的立冬之日阳光明媚,如冬之后却是寒意凌然。
大冷的天,就连太阳也赖在云海里,迟迟不肯起来,天地间一片冷森森的阴暗。
李四维例行巡视完各部,已近正午,便信步回了团部,刚到大门口,就差点和步履匆匆的卢铁生撞了个满怀。
“团长,”卢铁生生生地刹住了脚步,抬头一望李四维,满脸喜色,“回来了,甘飞回来了……”
卢铁生话音未落,李四维已然大步流星地进了院门,直奔会议室而去,口中叫着,“甘飞,甘飞……”
“团长,俺回来了!”甘飞匆匆地从会议室里钻了出来,迎向了李四维,脸上汗迹未干,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目光,“小鬼子的补给队一出运城,俺就往回赶……”
甘飞一直蹲守在运城西郊。
“好,”李四维重重地拍了拍甘飞的肩膀,扭头望向了卢铁生,“传令各部,立刻出发!按理,小鬼子的补给队也该到伏击点了!”
伏击点在永运公路上的寇家岭,距离运城八十余里,比运城到六十六团驻地只多了二十里路。
永运公路东起运城,西至永济,长一百六十余里。
运城是日寇在晋南的大本营。
永济地处运城盆地西南端,南依中条山,西濒黄河,北望吕梁,东连运城,扼风陵渡之门户,乃晋、秦、豫“黄河金三角”区域之要冲。
日寇为夺取风陵渡,抢占潼关,兵进西北,于三八年八月八日派出牛岛师团(第二十师团)一部三千余人从运城直扑永济。
第三十八军先头部队――独立第四十六旅奋起反抗,在永济与日寇浴血搏杀至八月十七日,又退至韩阳镇坚守半月,直至日寇三面合围才奉命撤退,虽然最终丢了永济和风陵渡,却也为第三十八军主力进驻中条山争取了时间。
永济和风陵渡陷落之时,第三十八军已经在中条山西段布置起了三百里防线,让日寇不敢渡河西进一步!
随后,第三十八军升格为第四集团军,所部扩编为三个军,牢牢地在中条山站稳了脚跟,日寇只得止步于永济一线。
至此,永济成为了日寇窥视西北的前哨据点,永运公路也就成了日寇驻永济部队的唯一一条补给线,沿途戒备之森严自不必说。
至六六战役借宿,日寇的防线又向南推进了许多,永运公路已然固若金汤。
至少,小鬼子是这样认为的!
永运公路中段从一片低矮的山岭中蜿蜒而过,其中最为险要的一段便在寇家岭下。
寇家岭高不过二三十米,只因此处公路蜿蜒曲折,加之公路的另一侧又是一片湖泊,地势狭窄,故而险要。
时近正午,薄雾尽散,太阳却依旧没有露头的迹象,时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动岭上的枯树荒草,一片萧瑟景象。
矮树枯草中,孙大力冒出头来,举起望远镜沿着山脚下的公路缓缓向东望去,一直望到了公路的尽头,失望之色渐渐在冻得青紫的脸上积聚,最终只得放下了望远镜,忿忿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怕是又要多挨一晚上了!”
山中虽有一个破败的村子栖身,可那残破的房屋根本抵挡不住冬夜的寒风。
“再等等吧!”一旁的黄化抬头望了望天色,“已经等了三天,应该快了!”
“连长,”黑娃冻得嘴唇发紫,望着黄化苦笑不已,“俺们这好比是守株待兔呢!要不得哦!”
黄化扭头望了黑娃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至少,我们晓得兔子这几天肯定会往这里撞!”
“对头!”孙大力也望了黑娃一眼,笑骂着,“黑娃,你龟儿……”
“来了!”
孙大力话音未落,一个惊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车来了!”
黄化精神一振,连忙往东面望去,就见一支车队沿着山脚下蜿蜒的公路缓缓地靠了过来。
孙大力也举起了望远镜,望着公路,一抹笑意爬上了嘴角,“五辆车,和你说的一样!”
“好!”黄化心中大定,“兔子总算来了……”
“嘟嘟嘟……”
碎石公路有些阴冷湿滑,五辆汽车缓缓驶来,车中不时地飘出叽哩哇啦的笑语声。
自六六战役之后,这条补给线便再未遭遇过袭击,一众小鬼子显然没有察觉到今天的寇家岭上已然多了一丝杀机。
岭上,特勤连的伏兵一字排开,两门速射炮布置在两端,两挺歪把子居中,三十多条各式长枪夹杂其间,速射炮已经准备就绪,枪已子弹上膛,一双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山脚下缓缓驶来的车队。
近了!
越来越近了!
五百米,三百米……
众兄弟的心慢慢地提了起来。
炮手手中的榴弹炮已经贴在了炮筒口,端着枪的兄弟们也把手指轻轻地压在了扳机上。
“嘟嘟嘟……”
小鬼子的车队浑然不觉地闯进了伏击圈,继续往深处钻去。
黄化伏着身子,端着长枪,手指轻轻地搭在扳机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山脚下的车队,嘴唇紧抿。
“嘟嘟嘟……”
终于,最后一辆车也缓缓地钻进了伏击圈。
“砰!”
黄化陡然扣下了扳机!
“砰砰……”
紧接着,两门速射炮响了起来,“嘘嘘……”,两枚炮弹划出美妙的弧度,砸向了车队,一头一尾。
“嘭嘭……轰轰……”
一头一尾两辆汽车几乎被同时击中:最前面的车被击中车头,火光翻腾;最后面的车被洞穿车厢,惨嚎声震天。
“砰砰……嘘嘘……嘭嘭……轰轰……”
紧接着,又是两枚炮弹砸了下去。
前面的车又被击中车厢,焰火四溅,一片狼藉;后面的车也被击中了车头,车身一震,侧翻在地。
“龟儿的,”孙大力满脸兴奋,“这玩意儿就是好用,可惜少了些!”
其实,六十六团缴获的速射炮并不少,只是榴弹炮少了些,所以此次行动只带了四门速射炮。
“哒哒哒……”
中间三辆车上的小鬼子也反应了过来,架在车头上的歪把子机枪调头便往山上狂扫,其他小鬼子纷纷跳下车来,就要寻找掩护、开始反击。
“哒哒哒……”
“砰砰砰……”
岭上陡然枪声大作,兄弟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咻咻咻……”
一时间,子弹横飞,岭上断枝草屑四溅,山下怒骂声、惨嚎声四起……不到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弹雨纷飞,打得好不热闹。
“黄连长,”左侧的周边花又拿起了一枚炮弹,朝黄化大吼着,“俺们再打几炮,把小鬼子的机枪炸掉……”
“砰……”黄化扣下了扳机,回头大吼,“再炸,啥都剩不了!”
用炮轰固然快捷,可是,把车都炸了,这一趟岂不白忙活了?
“砰……”
黄化话音未落,黑娃扣下了扳机,“咻……”,子弹划破虚空,直扑中间那辆汽车,“嗤啦……”,划破了篷布的边缘,“噗……”,将车头上正端着歪把子机枪大展神威的小鬼子射得一个踉跄,往车厢里栽去。
“打得好!”孙大力大赞一声,“黑娃,再来一个!”
黑娃没有应声,只是轻轻地一移枪口,紧紧地瞄准了下一个目标――第四辆车上的机枪手。
枪是普通的三八大盖,没有瞄准镜,但在黑娃手中却似长了眼睛一般。
“砰……”
黑娃扣下了扳机。
“咻……噗……”
第四辆车上的歪把子机枪也哑了火。
“杀!”
孙大力精神大振,一声呐喊,端起长枪就往山坡下冲去,众兄弟纷纷跟上。
三十多条汉子犹如猛虎下山般冲向了残存的十来个小鬼子。
“哒哒哒……”
小鬼子的三挺歪把子全部哑了火,岭上的两挺歪把子依旧在怒吼,将残存的小鬼子死死地压制在了车身后面。
“八嘎八嘎……”
躲在第三辆汽车后的井泽准尉又惊又怒,却又无计可施。
“杀……杀啊……”
喊杀声越来越近,井泽准尉一咬牙,“呛啷”一声拔出了佩刀,嘶吼着,“上刺刀!”
“嗨……”
残存的几个小鬼子轰然,纷纷收起枪,开始装刺刀,神色决绝。
小鬼子咋不打枪了?
众兄弟听得小鬼子的枪声嘎然而止,都是一愣,旋即冲得更快了!
管他娘的,不打正好!
“杀!”
孙大力一马当先冲到了第三辆车后,便见一个小鬼子端起刺刀就扑了上来,慌忙后退两步,猫到了车厢后,枪口一抬就瞄了过去。
“狗日的,小鬼子要拼刺刀!”
孙大力大吼一声,扣下了扳机。
“砰……”
紧随而至的小鬼子浑身一震,仰面便倒,一双睁得圆楞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孙大力。
一战一战地打下来,拼刺刀好似已经成了一种默契:当一方端起刺刀,另一方就会舍命相陪。
日寇是因为自诩勇武,国军却是因为子弹匮乏。
可是,特勤连的兄弟们却不会管这么多!
子弹没了,可以再搞!
命要是没了,啥都没了!
“拼刺刀?”
众兄弟笑骂声四起,“老子又不是来比武的!”
“砰……砰砰……”
紧接着,枪声便如炒豆子一般响起。
“八嘎……”
看到特勤连的兄弟们端着长枪就是一阵屠杀,井泽准尉气得浑身发抖,望着冲过来的冯振义就是一声怒骂。
“砰……”
冯振义也没跟他废话,直接一颗子弹招呼了过去。
“噗……”
三米不到的距离,子弹穿透左胸而出,顿时鲜血飙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井泽准尉仰面便倒,手中的佩刀“当啷”掉落,一双怒目死死地瞪着冯振义,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懦……夫……”
“懦你娘!”冯振义冷冷地回了一句,把长枪往肩上一挎,俯身就捡起了井泽准尉的佩刀,反手就是一刀,直切井泽准尉的脖颈,“噗嗤……”,鲜血喷涌。
“快,”黄化已然跳上了中间那辆汽车,大吼着,“先找药!”
“连长,好多罐头……”
话音未落,第四辆汽车上便响起了惊喜的叫声。
孙大力连忙冲了过去,“只要武器和药!”
“可惜了……”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要是二排和三排的兄弟还在就好了……”
一时间,惋惜声四起。
“找到了!”
突然,一个声音在第二辆汽车上响了起来,“有十多箱药呢!”
“快,”黄化连忙跳下了车厢,奔了过去,“先把药搬完,两人一箱,千万不要弄坏了!”
“其他的东西呢?”冯振义也跟了过去,“总不能给小鬼子留着吧?”
“留个锤子!”孙大力也跟了上来,“把车里的汽油放出来,全烧了!”
“对!”黄化连忙点头,“烧了,烧旺些,好给先武和德山报个信……”
“可惜了!”冯振义满脸不舍,“这么响的炮声,他们早听到了!连长,要不,俺们多少搬一些吧?”
“是啊!”众兄弟也眼巴巴地望向了黄化,“多少搬一点吧!俺们搬得动……”
“执行命令!”黄化一摆手,神色坚决,“振义,你带着兄弟们一路向南走,不要回头!”
“是!”冯振义不敢犹豫,连忙走到车厢后,朝车上的兄弟一伸手,“先给老子一箱药……”
“大力,”黄化又望向了孙大力,“你带人断后,我先去和先武、德山他们汇合!”
“好!”孙大力连忙点头,“春山、牛娃,放火去!”
小鬼子的追击队伍一时半会儿根本过不来,断后,无外乎就是放把火!
“好嘞!”杨春山和赵大牛答应一声,各奔一辆汽车去了。
放火可是六十六团将士们的拿手好戏!
黄化下完命令,带着黑娃匆匆地朝窦家岭上去了。
不多时,冯振义也带着兄弟们扛着药品往岭上去了,只是,不少兄弟肩上都多了件带血的军大衣,那是从死去的小鬼子身上扒下来的!
初冬中条欲飘雪,可怜将士衣正单!
遇到这样的军大衣,兄弟们哪里舍得!
不多时,战场之上便只剩下了几堆熊熊大火,翻腾的青烟袅袅而上,直冲云霄。
“走了!”廖黑牛望着冲天而起的青烟,一挥手,转身往岭上走去,嘿嘿一笑,“这么大的烟,小鬼子咋的也该看到了!”
“那是当然!”杨春山快步跟了上来,笑呵呵地附和着,“就怕小鬼子莫胆出来!”
“不能吧?”赵大牛也跟了上来,摇着大脑袋,“小鬼子可不怕事!”
他们口中的小鬼子指的便是罗田村据点里的小鬼子了。
罗田村在寇家岭东南五六里处,地处险要,三层高的碉楼紧邻大路而建,外面拉着铁丝网,设了两道哨卡,驻扎着十多个小鬼子和三十来号伪军,是特勤连撤退时的必经之路。
来的时候,特勤连趁夜摸了过来;回去的时候,却不能等到天黑了再摸过去。
于是,黄化把二排三排埋伏在了据点西北两三里处的大道边,希望小鬼子能被窦家岭的动静吸引过来,好来个引蛇出洞。
可是,据点里的小鬼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据点里的小鬼子真如杨春山所说――莫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