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的惊悚事件,连一向正义直爽的尚书省侍中魏徵都没敢说话,魏老头当年是辅佐太子李建成的,玄武门之变后被李世民收服,从此成了大唐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反对党,但凡李世民支持的,魏老头必然反对,而且专挑李世民高兴的时候反对,典型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李世民的痛苦之上,这种舒爽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多年。
犯颜直谏的事魏老头干过无数次了,然而今日,魏徵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老头混迹一辈子朝堂,犯颜直谏无数次居然还活着,而且活得很滋润,充分证明了老头其实并不傻,有的事情能直谏,甚至当殿顶撞冲突都没事,但有的事情发生后,最好连腚沟都要夹紧一点,莫要发出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否则有很大的概率人头落地,满门尽抄。
朝会无风无浪结束,朝臣们各自散去,私下里,公主府闹鬼仍然是他们窃窃议论的热门头条话题,有没有人偷偷点赞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转发量一定不小。
…………
报应绝不止在公主府前,更大的报应在后面。
平静无波的白天过去,入夜后,长安城各坊门关闭,武侯们列队执戟巡夜,静悄悄的夜色里,偶尔只传来一两声狗吠,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位于朱雀大街北端的申国公高府外面人影幢幢,值守的兵丁家将们如临大敌地在高府四周巡梭游弋。
这段日子长安城里的传闻太难听,高家深受其害的同时,也暗暗加强了府中内外的戒备,说到底高家也有点心虚,神怪的传闻令高家上下也莫名紧张起来,毕竟当年高士廉在玄武门之变时确实领着囚犯杀了不少人。
事变那天李世民在玄武门大杀特杀,高士廉也没闲着,在他的率领下,守备芳林门的五千余将士被囚犯们杀得尸山血海,浓郁的血腥味数月不曾消散,第二年,也就是贞观元年,李世民登基改元,坊间百姓有人听到芳林门附近半夜常有厉鬼哭嚎惨叫之声,当时高士廉只认为是民间以讹传讹,故弄玄虚恶意中伤,所以一直不曾在意。
然而昨晚东阳公主府发生过如此惊悚的事件后,高家上下终于有点动摇了,与李世民顽固执拗的态度不一样,事发之后,高家第一时间派人去太平村查探过,从村民到值守公主府的金吾卫将士都打听了,皆云亲眼所见,高家终于不得不相信报应的说法。
这个年代里,无端冒出数十团排列整齐如同军阵般的鬼火,谁能用科学的道理去解释?既然解释不清楚,便只能相信是鬼神作祟了。
昨夜公主府骤然生变,今晚高家生了畏惧,把府中所有的部曲家将全数遣至门外值守,偌大的国公府戒备异常森严。
然而,该发生的终归会发生。
子时过后,昨晚东阳公主府发生的一切,即将在高家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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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子夜大乱下
?高府分东南北三大院落,北院是主院,住着高家的家主高士廉一房,另外两个偏院便是高士廉的两个儿子所住,长子高履行住在东院。
夜已深,高履行仍披着裘衣,跪坐在房内书案前,静静注视着案上摇曳不定的烛火。
与皇家联姻,符合高家的利益,他也并不反对,当初太子说媒,高履行其实是很乐意的,其实早在太子说媒以前,高家便一直在寻求一个合适的契机向皇家求亲,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主动为高家说媒,实在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太子早有谋算。
至于后来太子命人取出东阳公主的画像后,高履行委实有些喜出望外,东阳公主的相貌,身段,性格,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从东宫回到府里,高履行甚至有些茶饭不思了,他觉得自己的前世一定积了不少德,所以今生不仅投了个好胎,而且上天还许给他一位才貌俱佳身份高贵的妻子。
人生完美到这般境界,高履行幸福得想哭。
谁知数日后峰回路转,朝臣爆出惊天大八卦,东阳公主竟与那个农户出身的泾阳县子有染,此事着实令高家面上无光。父子二人气得暗中咬碎了牙。
皇家出了这么一桩丑闻,高家其实更难受,事发后高士廉打算进宫婉拒这门亲事,毕竟高家也是要脸面的,而且高家长子也没有高尚到当接盘侠的地步,可是这时高履行却拦住了父亲。
看过东阳公主的画像后。高履行已对她深深着迷,他本是世家纨绔子弟,经常混迹青楼楚馆,终日与娼妓厮缠,对于贞操这东西并不太看重,东阳绝色温婉的模样令他心驰神往,发誓定要将她娶回家中,至于她与李素的私情,高履行很大度地决定原谅。
所以高履行阻止了老爹婉拒婚事。理由非常的正大光明,不管公主是什么样的公主,从家族的利益出发,高家需要与皇家联姻,若然这次拒绝,恐怕以后陛下绝不会再将别的公主下嫁高家了,简而言之,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个店。
高士廉望着儿子久久不语。家门不幸,自家儿子长了一张接盘侠的脸。
很快。高家父子达成了共识,拼却脸面不要,忍住长安城权贵们嘲讽的目光,高家仍旧执意迎娶公主!
一来符合高家的利益,二来,对陛下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毕竟皇家出了这样的丑闻,而高家仍对皇家不离不弃,这个举动无疑给高家加分不少,往后朝中若有什么大变故,或是高家哪个不肖子弟闯下什么弥天大祸。看在今日不离不弃的情分上,陛下也不会为难高家。
一举两得,父子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并未如两家想象中那么顺利。
长安城里莫名传出了流言,皇家和高家成了流言的主角,提起的还是过往一桩并不光彩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往事。
玄武门之变,高士廉确实率领囚犯杀了人,杀得还不少,芳林门足足五千守备将士一个不剩全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可是当年那种皇子夺嫡生死攸关的时刻,谁敢拿起兵器谁便是秦王殿下的敌人,杀敌算罪过吗?
报应?
高履行冷笑几声,若有报应早该报了,何必再等十多年?世人愚昧,可笑可怜。
屋外梆子声敲了四下,已是子时,一阵带着寒意的微风吹进屋内,案上的烛光急促摇摆起来,看着屋内随着烛光而晃悠不已的影子,高履行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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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国公府大门外,高家的部曲家将们执刀按剑,如临大敌。
长安城自立国以来便实行宵禁,入夜以后全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门全数关闭,城里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只能在自家庭院范围内活动,出了自家大门便算是犯了夜,被巡夜的武侯拿住后,轻则抽十记鞭子,重则锁拿入狱,流放千里还是蹲几个月的大牢,全看判案官员的心情了。
宵禁是个好政策,至少对统治者来说是个好政策,这个政策最大的好处在于,它将全城的官员和百姓都隔离在一个又一个的市坊里,市坊如同牢笼,想造反,想革命,只能在笼子里干嚎几声口号,一柱香时辰不到,朝廷调来的大军便能将他灭得干干净净。
今晚城内仍旧是宵禁,刚到掌灯时分,坊官便关了坊门,各坊的街道上空空荡荡,除了巡夜的武侯,连条犯夜的狗都找不到。
夜深,坊官巡街,梆子敲了四下,子时正。
距离朱雀大街申国公府不远的一条窄巷里忽然有了动静。
窄巷两边有下水道,没错,下水道早在秦朝时便有了,现代人能想到的东西,大部分其实古代人也能想得到。
一身黑衣的郑小楼从下水道里站起身,抖落了一下身上的脏水和泥土。
宵禁之前,郑小楼便预先趴在窄巷旁的下水道沟里,身上盖了一块长木板,架在沟道上方,只留下狭小的空间呼吸,城里即将入夜,谁也没发觉这点小小的异常。
郑小楼像只捕食的狮子。很有耐心地在沟道里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子时正,他才从沟道里起身。
李素托付的重任扛在郑小楼的肩上,所以每一个细节都绝不能大意,郑小楼很谨慎,每一个动作仿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不露半点痕迹。
此处离高家还有一段距离,大约百多丈,郑小楼借着夜色掩护,像一只身轻如燕的灵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好几队巡夜的武侯,猫着腰一路潜行。
百多丈的距离,郑小楼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终于潜行到高家府邸的南侧围墙外。
看着高耸的围墙,郑小楼撇了撇嘴。观察片刻后,身子忽然一缩,运足一口气腾空跃起,倒也没有飞檐走壁那么夸张,只是弹跳力竭之时轻轻在墙上一蹬,借力往上窜了尺许,双手稳稳攀住墙头,接着身子凌空一翻。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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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高家的部曲醉醺醺地走近草丛,满嘴喷着酒气。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昨夜东阳公主府出现鬼火,听说还死了一名金吾卫将士,坊间流言瞬间达到沸腾的顶点,数日前的报应之说终于找到了最有力的验证,高家惊疑的同时,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所有部曲家将全部派出去巡夜。
很显然,这位醉醺醺巡夜的部曲很没有敬业精神,一边巡夜一边喝酒,而且喝得不少。
走近草丛边,部曲将下摆一掀。扯下犊鼻裤便打算放水泄洪,不知名的小调哼得正高兴,却猛地戛然而止,接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仿佛被黑洞吸走了一般凭空消失不见,片刻后,一具七孔流血的尸首从草丛边缘横飞而出,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声响不大,但今晚高家上下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细微的声响仍旧惊动了巡夜的部曲家将们。
一队部曲举着火把,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见一人仰面横躺在枯黄的草地上,两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夜空,嘴里,眼里,耳朵和鼻孔缓缓流淌着鲜血,再试探一下他的鼻息,分明已断了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自脚底迅速升腾而上。
“快……鸣锣示警!死人了!”为首一名部曲颤声道。
刺耳的锣声当当当敲响,在清冷静谧的夜色里回荡不休,听来犹为惊骇悚然。
高家被锣声惊得全乱了套,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片刻间,死去的那名部曲尸身周围便站了密密麻麻一大圈人。
众人默默看着那具七孔流血的尸首,不曾瞑目的眼中露出极度的惊恐,不知临死前看到怎样一幅惊骇的画面。
“搜!把这附近彻底搜个清楚,大家莫信什么妖魔鬼怪,此必是贼人布下的疑阵,大家皆是上过杀阵的汉子,莫被这点小小伎俩迷了眼!”为首一名部曲狠狠一挥手,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部曲皆是军士出身,非常具有服从性,人群飞快散开,迅速在这块偏僻的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查起来。
草丛旁边是一片小树林,时值隆冬,树林里的叶子全落了,只剩一片枯瘦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摇摆。
忽然,一声极度惊骇的惨叫声从树林传来,众人心下一紧,急忙朝树林跑去。
一名部曲连滚带爬从树林里跑出来,在火把昏黄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脸孔扭曲成一个怪异而丑陋的形状,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的眼鼻嘴各个器官能错位到如此地步。
“咋了?咋回事?”
跑出来的部曲指着树林,声音抖得变了调,哆哆嗦嗦道:“林中有……有……”
话没说完,部曲忽然两眼翻白,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嘴里,眼里,鼻孔里缓缓流下鲜血,喉头的气管似乎被喷涌出来的鲜血呛住了气管,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让呼吸顺畅一些,艰难地呼吸了几下后,双手忽然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软软倒地。
再试他的鼻息,和刚才那个在草丛里死去的部曲一样,已然气绝。
众人呆怔片刻,来不及做出反应,接着大家便看到漆黑的树林深处,数十团惨绿的鬼火排成整齐的队列,仿佛沙场的军阵一般严丝合缝,慢悠悠却慑人心魂地朝大家悬飘过来。
异象并不止这些鬼火。
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杀才,每个人手里多少都攒着几条性命,人群里自然也有不怕死不信邪的。
几名部曲见此情景,眼中不由冒出一股戾气,手中横刀一紧,十来个人眨眼间组成一个小巧的方型阵,大家拿出沙场杀敌的架势,缓缓朝那些绿幽幽的鬼火接近。
就在这时,树林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整齐,众人皆是经历过战场的军士,很快便听出脚步声不对劲。
太整齐了,分明是军阵接敌之时缓缓朝前推进的脚步声,只有统一的指挥,统一的行动,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一人,才能发出如此整齐的脚步声。
然而,声音近在耳边,人呢?
四周皆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多少有些光亮,可放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不见人,却有如此整齐的脚步,莫非……
部曲们握着刀剑的手不由有些发软,面面相觑之下,发现彼此的脸色和死人一样又青又白。
“阴兵过境!”一名部曲失神地喃喃自语。
“当年芳林门死去的……阴兵?”极度惊骇之下,另一名部曲脱口而出。(未完待续……
今天更新延迟一点。。。
?高府分东南北三大院落,北院是主院,住着高家的家主高士廉一房,另外两个偏院便是高士廉的两个儿子所住,长子高履行住在东院。
夜已深,高履行仍披着裘衣,跪坐在房内书案前,静静注视着案上摇曳不定的烛火。
与皇家联姻,符合高家的利益,他也并不反对,当初太子说媒,高履行其实是很乐意的,其实早在太子说媒以前,高家便一直在寻求一个合适的契机向皇家求亲,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主动为高家说媒,实在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太子早有谋算。
无论太子怀着怎样的心思,但事情的结果却正合了高家的意,高履行是高家长子,早在他成年后便已清楚,他的婚姻绝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决定权在他父亲高士廉手上,那日被太子召进东宫,高履行心中原本对太子说媒千肯万肯,至于太子说合的是皇家哪位公主,说实话,高!无!错!履行完全不在乎,美也好,丑也好,高履行并未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公主的身份,是高家与皇家联姻的这层关系。
至于后来太子命人取出东阳公主的画像后,高履行委实有些喜出望外,东阳公主的相貌,身段,性格,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从东宫回到府里,高履行甚至有些茶饭不思了,他觉得自己的前世一定积了不少德,所以今生不仅投了个好胎,而且上天还许给他一位才貌俱佳身份高贵的妻子。
人生完美到这般境界,高履行幸福得想哭。
谁知数日后峰回路转,朝臣爆出惊天大八卦,东阳公主竟与那个农户出身的泾阳县子有染,此事着实令高家面上无光。父子二人气得暗中咬碎了牙。
皇家出了这么一桩丑闻,高家其实更难受,事发后高士廉打算进宫婉拒这门亲事,毕竟高家也是要脸面的,而且高家长子也没有高尚到当接盘侠的地步,可是这时高履行却拦住了父亲。
看过东阳公主的画像后。高履行已对她深深着迷,他本是世家纨绔子弟,经常混迹青楼楚馆,终日与娼妓厮缠,对于贞操这东西并不太看重,东阳绝色温婉的模样令他心驰神往,发誓定要将她娶回家中,至于她与李素的私情,高履行很大度地决定原谅。
所以高履行阻止了老爹婉拒婚事。理由非常的正大光明,不管公主是什么样的公主,从家族的利益出发,高家需要与皇家联姻,若然这次拒绝,恐怕以后陛下绝不会再将别的公主下嫁高家了,简而言之,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个店。
高士廉望着儿子久久不语。家门不幸,自家儿子长了一张接盘侠的脸。
很快。高家父子达成了共识,拼却脸面不要,忍住长安城权贵们嘲讽的目光,高家仍旧执意迎娶公主!
一来符合高家的利益,二来,对陛下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毕竟皇家出了这样的丑闻,而高家仍对皇家不离不弃,这个举动无疑给高家加分不少,往后朝中若有什么大变故,或是高家哪个不肖子弟闯下什么弥天大祸。看在今日不离不弃的情分上,陛下也不会为难高家。
一举两得,父子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并未如两家想象中那么顺利。
长安城里莫名传出了流言,皇家和高家成了流言的主角,提起的还是过往一桩并不光彩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往事。
玄武门之变,高士廉确实率领囚犯杀了人,杀得还不少,芳林门足足五千守备将士一个不剩全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可是当年那种皇子夺嫡生死攸关的时刻,谁敢拿起兵器谁便是秦王殿下的敌人,杀敌算罪过吗?
报应?
高履行冷笑几声,若有报应早该报了,何必再等十多年?世人愚昧,可笑可怜。
屋外梆子声敲了四下,已是子时,一阵带着寒意的微风吹进屋内,案上的烛光急促摇摆起来,看着屋内随着烛光而晃悠不已的影子,高履行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申国公府大门外,高家的部曲家将们执刀按剑,如临大敌。
长安城自立国以来便实行宵禁,入夜以后全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门全数关闭,城里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只能在自家庭院范围内活动,出了自家大门便算是犯了夜,被巡夜的武侯拿住后,轻则抽十记鞭子,重则锁拿入狱,流放千里还是蹲几个月的大牢,全看判案官员的心情了。
宵禁是个好政策,至少对统治者来说是个好政策,这个政策最大的好处在于,它将全城的官员和百姓都隔离在一个又一个的市坊里,市坊如同牢笼,想造反,想革命,只能在笼子里干嚎几声口号,一柱香时辰不到,朝廷调来的大军便能将他灭得干干净净。
今晚城内仍旧是宵禁,刚到掌灯时分,坊官便关了坊门,各坊的街道上空空荡荡,除了巡夜的武侯,连条犯夜的狗都找不到。
夜深,坊官巡街,梆子敲了四下,子时正。
距离朱雀大街申国公府不远的一条窄巷里忽然有了动静。
窄巷两边有下水道,没错,下水道早在秦朝时便有了,现代人能想到的东西,大部分其实古代人也能想得到。
一身黑衣的郑小楼从下水道里站起身,抖落了一下身上的脏水和泥土。
宵禁之前,郑小楼便预先趴在窄巷旁的下水道沟里,身上盖了一块长木板,架在沟道上方,只留下狭小的空间呼吸,城里即将入夜,谁也没发觉这点小小的异常。
郑小楼像只捕食的狮子。很有耐心地在沟道里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子时正,他才从沟道里起身。
李素托付的重任扛在郑小楼的肩上,所以每一个细节都绝不能大意,郑小楼很谨慎,每一个动作仿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不露半点痕迹。
此处离高家还有一段距离,大约百多丈,郑小楼借着夜色掩护,像一只身轻如燕的灵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好几队巡夜的武侯,猫着腰一路潜行。
百多丈的距离,郑小楼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终于潜行到高家府邸的南侧围墙外。
看着高耸的围墙,郑小楼撇了撇嘴。观察片刻后,身子忽然一缩,运足一口气腾空跃起,倒也没有飞檐走壁那么夸张,只是弹跳力竭之时轻轻在墙上一蹬,借力往上窜了尺许,双手稳稳攀住墙头,接着身子凌空一翻。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高府。
一名高家的部曲醉醺醺地走近草丛,满嘴喷着酒气。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昨夜东阳公主府出现鬼火,听说还死了一名金吾卫将士,坊间流言瞬间达到沸腾的顶点,数日前的报应之说终于找到了最有力的验证,高家惊疑的同时,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所有部曲家将全部派出去巡夜。
很显然,这位醉醺醺巡夜的部曲很没有敬业精神,一边巡夜一边喝酒,而且喝得不少。
走近草丛边,部曲将下摆一掀。扯下犊鼻裤便打算放水泄洪,不知名的小调哼得正高兴,却猛地戛然而止,接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仿佛被黑洞吸走了一般凭空消失不见,片刻后,一具七孔流血的尸首从草丛边缘横飞而出,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声响不大,但今晚高家上下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细微的声响仍旧惊动了巡夜的部曲家将们。
一队部曲举着火把,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见一人仰面横躺在枯黄的草地上,两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夜空,嘴里,眼里,耳朵和鼻孔缓缓流淌着鲜血,再试探一下他的鼻息,分明已断了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自脚底迅速升腾而上。
“快……鸣锣示警!死人了!”为首一名部曲颤声道。
刺耳的锣声当当当敲响,在清冷静谧的夜色里回荡不休,听来犹为惊骇悚然。
高家被锣声惊得全乱了套,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片刻间,死去的那名部曲尸身周围便站了密密麻麻一大圈人。
众人默默看着那具七孔流血的尸首,不曾瞑目的眼中露出极度的惊恐,不知临死前看到怎样一幅惊骇的画面。
“搜!把这附近彻底搜个清楚,大家莫信什么妖魔鬼怪,此必是贼人布下的疑阵,大家皆是上过杀阵的汉子,莫被这点小小伎俩迷了眼!”为首一名部曲狠狠一挥手,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部曲皆是军士出身,非常具有服从性,人群飞快散开,迅速在这块偏僻的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查起来。
草丛旁边是一片小树林,时值隆冬,树林里的叶子全落了,只剩一片枯瘦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摇摆。
忽然,一声极度惊骇的惨叫声从树林传来,众人心下一紧,急忙朝树林跑去。
一名部曲连滚带爬从树林里跑出来,在火把昏黄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脸孔扭曲成一个怪异而丑陋的形状,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的眼鼻嘴各个器官能错位到如此地步。
“咋了?咋回事?”
跑出来的部曲指着树林,声音抖得变了调,哆哆嗦嗦道:“林中有……有……”
话没说完,部曲忽然两眼翻白,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嘴里,眼里,鼻孔里缓缓流下鲜血,喉头的气管似乎被喷涌出来的鲜血呛住了气管,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让呼吸顺畅一些,艰难地呼吸了几下后,双手忽然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软软倒地。
再试他的鼻息,和刚才那个在草丛里死去的部曲一样,已然气绝。
众人呆怔片刻,来不及做出反应,接着大家便看到漆黑的树林深处,数十团惨绿的鬼火排成整齐的队列,仿佛沙场的军阵一般严丝合缝,慢悠悠却慑人心魂地朝大家悬飘过来。
异象并不止这些鬼火。
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杀才,每个人手里多少都攒着几条性命,人群里自然也有不怕死不信邪的。
几名部曲见此情景,眼中不由冒出一股戾气,手中横刀一紧,十来个人眨眼间组成一个小巧的方型阵,大家拿出沙场杀敌的架势,缓缓朝那些绿幽幽的鬼火接近。
就在这时,树林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整齐,众人皆是经历过战场的军士,很快便听出脚步声不对劲。
太整齐了,分明是军阵接敌之时缓缓朝前推进的脚步声,只有统一的指挥,统一的行动,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一人,才能发出如此整齐的脚步声。
然而,声音近在耳边,人呢?
四周皆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多少有些光亮,可放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不见人,却有如此整齐的脚步,莫非……
部曲们握着刀剑的手不由有些发软,面面相觑之下,发现彼此的脸色和死人一样又青又白。
“阴兵过境!”一名部曲失神地喃喃自语。
“当年芳林门死去的……阴兵?”极度惊骇之下,另一名部曲脱口而出。(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子夜大乱(下:
...
第二百六十二章高家报应
?“阴兵”的说法,自古有之。
比如秦始皇听信方士之言,死前造兵马俑逾万,随其葬于皇陵中,这些兵马俑便是阴兵。
活着的时候称王称霸,死了也不消停,打算领着数万阴兵去地府继续组团刷怪,秦始皇有一颗折腾的心,永远做不成安静的美男子。
“阴兵”大家都听说过,可是阴兵毕竟只是个说法,谁也没亲眼见过,然而今夜,此时,高家宅院内,所有人都亲耳听到了一阵诡异惊怖的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快,每一步都踏着节奏,而且大家分明能感觉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已快走到自己的跟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大家听着声音由远及近,只觉得周围瞬间充斥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像刀锋一般狠狠刺割着自己的皮肤,在这股冲天的杀气里,人们一动不动如同木雕。
只闻声不见人,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部曲们眼看快崩溃了,这时有几个胆大的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嘶吼了一声,这声嘶吼终于令众人回了神,为首的一名部曲厉声喝道:“手里都是攒着人命的汉子,怕什么妖魔鬼怪!左右不过力敌而死,给老子列阵!”
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军士,部曲们表现出极高的军人素养,无论心中恐惧到何种地步。此时随着为首那人的厉喝,三十多人依言很快列成一个方形的阵势,人人横刀出鞘,恶狠狠地面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杀!”
众人齐声暴喝,声震九霄,惊起夜栖枝头的一群乌鹊。
气势足够了。士气恢复了,然而……却仍然看不到敌人。
列好阵后,对面的脚步声停下了,小树林里的数十团鬼火却仍在幽幽闪烁。
四周一片静谧无声,部曲们呼吸急促,赤红着眼不停扫视四周,可是除了那数十团鬼火外,根本看不到敌人在哪里。
“阴兵过境”的念头再次袭扰众人的心头,刚刚恢复的士气渐渐又陷入颓靡。
良久。高家府宅的东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一楞,大惊失色地朝东面院子跑去。
东院是高家长子高履行的院子。
众部曲家将赶到东院,发现高履行一脸苍白,目光呆滞地瘫坐在院子里,一身白色的里衣凌乱不堪,脚下躺着一个人,却是高履行的贴身家仆。家仆和南院两名部曲的死状一模一样,都是双目圆睁。七孔流血,显然已断了气。
高履行神情布满惊恐,呆滞地望着院子漆黑的角落,失心疯似的喃喃自语:“鬼,真有鬼……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众部曲手忙脚乱。叫大夫的,端热水的,掐高履行人中的,忙得不亦乐乎。
高履行浑身哆嗦,不知刚才看到了什么惊骇的画面。疯了似的一直喃喃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今晚的高家可谓鸡飞狗跳,南面花园还躺着两具尸首,东院又多了一具,子时方只过了三刻,高家已连死三人。
众人忙着劝慰高履行,并分出人手保护高家其他的亲眷子弟,还派出人打开大门,向外面巡夜的武侯求助。
手忙脚乱之时,高家北边的院落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每一声都踩着节奏,仿佛军阵徐徐向前推进,轰踏,轰踏,轰踏……
失神自语的高履行听到这阵脚步声,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剧烈抖动一阵后,两眼一翻白,终于晕厥过去,嘴角冒出了一串串白沫。
高家部曲快疯了,为首一人锵地拔出横刀,斜举指天,厉声喝道:“到底何方妖魔鬼怪作祟!尔等竟欲赶尽杀绝么?”
一名部曲的眼睛惊恐地睁大,脸色苍白地道:“北边……北院,是老公爷的院子……”
众部曲一激灵,接着拔腿便朝北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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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长安城内的坊官们懒洋洋地打开了坊门,城内又恢复了畅通无阻。
随着坊门的打开,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出去,短时间内蔓延全城。
高家的报应竟然真的应验了!
昨夜子时,高家府内阴兵过境,鬼火肆虐,部曲家仆连死五人,全是七孔流血而死,高家长子,就是那个初七要与东阳公主成亲的高履行,被吓得神志不清,卧床不起,直到现在仍是疯言疯语不断。
家主高士廉也病倒了,据说是又气又怕,犯了头疾,整个高家弥漫着浓浓的晦气。
先是东阳公主府,接着便是高家,两家接连闹鬼,接连死了人,恰好印证了两家联姻必有报应的说法。
长安的百姓们沸腾了。
自古以来,国人都喜欢看热闹,而且看热闹绝不嫌事大。东阳公主和高家接连出事,正合了看热闹百姓们的口味,新鲜,灵异,往事,再加上独有的因果循环说法,完全满足了热闹事件的所有元素。
整个上午,坊间无论商贾贩夫还是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昨夜高家发生的事经过渲染和加工后,传得愈发神乎其神,特别是关于阴兵过境的话题,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仿如亲见,事发时明明只闻声不见人,偏偏有人渲染成看见阴兵披甲带盔,排成军阵鬼气森森地向前推进。有好事者还指天发誓,说阴兵全是当年芳林门的守备将士,有年老的百姓还言之凿凿说阴兵军阵里面某个娃子是当年的同乡,被晋为火长,二十年前驻守芳林门,被高士廉率领的死囚们尽数屠戮。那娃子的眉眼分明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没变……
传闻越传越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渲染夸大后,在百姓们嘴里广为流传的最终版本已与事实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里面添加了各种亲眼所见,或许觉得这桩热闹里只有鬼怪元素令故事框架太过单薄,于是百姓们根据自己的信仰,自动自发地添加了各路神仙和各种佛等等情节。
如同千年后一本名叫《西游记》的书一样,原本只是一个和尚去天竺求取经书。多么正常多么符合逻辑的一件事,出了长安城后,猴子来了,猪来了,各路神仙妖怪全来了,一发不可收拾……
长安城今日的流言便有着这种趋势,传到最后活生生成了一部神仙斗法,鬼怪逞威。佛祖伏魔的大唐年度大戏,天地人三界全都嗨起来了。
…………
今日太极宫的朝堂也热闹。
天没亮。群臣聚集承天门前等待宫门开启,三五人一凑堆,各种八卦便传开了。
许多功勋权贵们和高家一样都住在朱雀大街,高家夜里的动静他们最清楚,众人口口相传还是颇为忠实原著的,说的基本都是事实。
鬼火和阴兵过境不可避免地成为出现最频繁的字眼。绝非以讹传讹,十几位住在朱雀大街的权贵功勋和重臣一碰头,互相印证了一番,鬼火和阴兵被百分百确定。
几句话往外一传,朝臣们纷纷吓得面色发白—身环视等待上朝的人群,发现今日高家的人一个都没来,再看看天还没亮的漆黑天空,清晨的寒风吹拂而过,众人一齐抖颤几下,顿觉遍体生寒。
无论朝堂还是民间流传多少种说法,各种说法多么离谱,但至少鬼火和阴兵是被毫无疑问地确认了的,再将前几日长安城流传的报应之说以及前晚东阳公主府的闹鬼事件结合起来,这件事终于有了清晰完整的脉络。
皇家与高家的联姻,果然遭了报应,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群臣议论纷纷时,太极宫的钟楼传来几声悠长的钟声,沉重的承天宫门缓缓开启,百官整理衣冠,进宫朝会。
百官进宫以前,李世民便已知道高家发生的一切,他听到的是最真实的版本。
因为真实,所以李世民愈发不安,背后冒了冷汗,手脚一阵冰凉,呆立镜前任由宦官为他穿戴朝衮,一言不发地抿着嘴,不知想着什么。
李世民没办法怀疑高家闹鬼的真实性,无数双眼睛看到,无数双耳朵听到,根本不可能造谣。
鬼火居然是真的,阴兵居然也是真的,世间难道真有报应之说?
若然真有其事,当年玄武门弑兄杀弟,他李世民将会面临怎样的报应?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浑身轻颤了几下,眼中露出一丝惧色。
是的,横扫天下莫与能敌的天可汗陛下也害怕了,伟大圣明之类的字眼,一半是自己的努力,一半是旁人的渲染,李世民终究也是肉身凡胎,人类该有的情绪他一样都不会少,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他也会害怕。
悠扬绵长的钟声传进甘露殿,李世民回过神,看着殿外仍旧漆黑的夜色,抿了抿嘴,方才眼里的惧色一闪而逝。
穿上衮服龙袍,他是万万人之上的大唐皇帝,皇帝的眼里,绝不容许出现丝毫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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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睡到上午才起床,今天三更,争取把昨天欠的都补回来……这是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联姻作罢
?朝会的气氛很诡异,亦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
朝臣们目光各异,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东阳公主府出事,高家出事,而且出的还是这种灵异鬼怪之事,再加上前几日长安到处流传着的报应之说,李世民只觉得如芒在背,却只能努力保持镇定平静。
闹鬼若只是闹鬼,至多算是闲闻轶事,聊博一笑,然而闹鬼若不止是闹鬼,事情就严重了。真正诛心的,却是这个关于报应的说法。
东阳和高家出了事,别人的目光只会注意到他李世民身上。
玄武门之变难免再次被人提起,高士廉在芳林门大杀特杀,五千余将士成了铺垫高家功勋的垫脚石,时隔二十年,高家遭了报应,一夜之间连死五人,家主高士廉犯病,长子高履行失心疯。
高家遭报应了,他李世民呢?当年的芳林门外,高士廉只算是辅攻,玄武门才是正面战场,芳林门死了五千余将士,玄武门死得更多,他李世民会不会也有报应?
这个疑问令李世民坐立不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过往,这一生他很风光,从李家起兵反隋开始,到登基称帝成为万邦朝敬的天可汗,他的一生里永远只有荣耀和功绩,处处充满了闪光
只是十一年前,他做了一件最不光彩的事,这件事不仅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污点,也成大唐贞观年里所有臣民的阴霾。
这件事,无论如何揭不过去的。
弑兄,杀弟,逼父皇退位,那一天里,不仁不义不孝的事。几乎全被他做尽了。
高家杀了五千人便遭此恶报,他李世民呢?报应何时临头?
朝会上气氛凝重且诡异,君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