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国公府中,李叔德站在窗前神色憔悴,望着已经微明的天色,父子五人竟是已经整整站了一夜。
最终李叔德摇了摇头道:“我李家几代忠义,断不能被这神迹毁于一旦,纵陛下不仁,我也不能不义,这造反二字日后休再提起,希望陛下能念我李家几代忠良,不会下手加害。”
李玄霸默默起身,走向门外。只有坐在椅子上的三个男子还不肯离去,中间一位中等身高体型宽阔但却儒雅气度十足的男子皱眉道:
“父亲,这神迹一出我李家就已再无后退余地,除了束手就擒就唯有造反一途可走,况且有重玄道庭相助,我们与王朝也未必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您这是上秉天意呀。”
李叔德猛然转身,盯着自己的这二儿子神色瞬间阴冷下去。只是李济安却毫不退步,望着父亲。
李玄霸见状,转身拉着儒雅男子坐下道:“二哥,纵然造反也需慢慢筹划,你就不要再逼父亲了。
最终李济安长叹一声,这才起身离开。李叔德望着两个儿子的背影,长叹一声。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二儿子军略武功孔孟之道都是上上之选,且为人大度,自小就有贵族风范,内心坚韧无比,沉稳狠辣,自然而然散发一股让人心折的魅力。
记得当年国师大人曾评价自己的二儿子,乃人中龙凤之姿,二十岁时即可济世安民,李济安这名字也正是因此而取。
只是自己还有三个儿子呀,四儿子如今被当今陛下赏识,重玄道庭收徒,且一身修为假以时日当世也可无敌手,可是他性情太过刚直,有时候过刚则易折。
还有大儿子跟三儿子,李建,李吉,哪一个都不让人放心。
坐在椅子上的李建身形消瘦,扮相干练,与李玄霸跟李济安的气质不同,沉稳大气,看上去颇有仁义之风。倒是琴棋书画,军略武功也不差,要是放在平日,此子继承自己国公位置,有兄弟帮衬,李家也只会蒸蒸日上,只是这生逢此等时候,却是让人不得不担忧。
三子李吉遗传其母亲之风,阴柔有余,大气不足,而且行事风格也太过阴柔,阴狠不留余地,这要是平日,李家可为其庇护,这如今,怕是……
唉,李叔德再次长叹一声,挥手让二人也离开房中。
门外,李玄霸二人等着大哥跟李吉出来之后四人再度聚到一起,李济安望向李建道:
“大哥,父亲平日也只有你能劝的了,你让他早做准备吧。我这边还可想些办法再拖一段时间,江湖上那些绿林好汉也还有几个可靠之辈,可是一旦过了这段时间之后怕是李家就再无宁日了。”
李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父亲有父亲的想法,况且现在陛下还什么都没做,我们就扯起大旗反了,我李家届时将陷入何种不忠不义之地。”
李吉阴沉着脸道:“大哥,你总是这么优柔寡断,只要造反成功,日后史书还不是由我们书写?”
李玄霸苦笑一声,制止了众人道:“二哥你最近最好私下扩军吧,值此时候就算我们不反,也要稍许强兵以自保。
如果陛下对李家只是稍将责罚,我们也就此罢了,如若定要赶紧杀绝,你我兄弟也只有战死一途。”
“好了,我们就此散了吧,对了,四弟,那个女人来历不明,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
李玄霸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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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整个圣元王朝,暗流涌动。
太原府真龙降世这一消息立刻以难以想象的燎原速度传遍了整个圣元王朝上层,太原神谕之城龙城的称号不胫而走。
其中李玄霸跟另一个姑娘当日的表现更是被口口相传了出去,甚至不少人猜测当日那个女子可能是魔门圣女,一时之间整个圣元王朝上下震动。
午夜,京都紫禁城太极大殿,殿内灯火通明,当今陛下坐于龙椅之上,群臣依序站立在大殿之中。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静的放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荡起回音,只有微微摇曳的烛火在不断跳动,似乎要为沉默的大殿增添一点火焰。
国师将神迹一事禀报大帝之后,陛下竟罕见的未勃然大怒,而是沉默起来。
正是这样才让所有人胆颤心惊,因为大帝很少沉默,一旦沉默就说明他在思考,而一旦他思考,圣元王朝定要有大事发生。值此之际,谁也不敢在这当口胡乱开口,万一触了霉头死都是轻的。
要知道当今陛下可是个杀星。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只是看着普通或者说他想让人看着他普通而已,他要雄才大略或者心狠手辣起来,整个帝国都会随之起舞,谁敢忘记那些流血的岁月?当年大帝做的那些事情可是至今提起来都让人心有余悸!
当年的太子殿下也算的上人中之龙,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深得先皇喜爱,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定会继承大统。
可谁知道就在陛下颁下遗诏的前一天太子殿下突然离奇暴毙而亡,在太子殿下房中竟有先王的两位爱妾在场,先皇大怒之下将太子嫡系全部下狱,改立二殿下杨业也就是当今陛下为太子。
当时,王朝上下都认为二殿下不足以承担王朝重任,可当时仅仅20岁就以太子监国的二殿下却突然大放异彩,对内开科举,兴农业,建东都,修粮仓,对外开疆拓土,东征东北,西通西疆,为帝国如今的版图打下扎实基础。
曾经因为开科举废九品官阶一事,当时还是二殿下的杨业几乎触动了整个圣元王朝门阀望族的利益,再加太子殿下原系人马暗中积攒实力,准备以武力谏先皇,废黜二殿下改立四殿下蜀王为太子,皇位风雨飘摇。
平时闷不做声的二殿下却展示出了让整个王朝震惊的实力,先是深得先王信任的第一国公杨素宣誓效忠二殿下,并假传圣旨处死蜀王。
后是王朝第一武将李叔德率玄霜重骑入京表示支持,二殿下下令屠尽太子一系人马,杖毙半数反对朝臣,那一夜京都血流成河,震惊天下。
那役之后,先皇离奇病逝于宫中,二殿下登上以鲜血铺就的王位,在二殿下的铁血镇压之下所出政令再无人敢发出反对之声。
但王朝的朝堂却也空出了大半,在王朝的半壁江山将垮的时节,二殿下的科举制却让无数寒门庶族看到了进入王朝上层的希望。
一个个璀璨将星文坛明珠冉冉升起,一时间天下英才辈出,迅速填补了朝堂空白,成为王朝的中流砥柱,竟是比先皇在世时更为齐心,也是那时当今陛下赢得了整个王朝的效忠。
之后这数十年的王朝强大,又一次证明了当时二殿下的雄才伟略。粮仓丰盈,国泰民安,版图辽阔,王朝出现空前盛世。
没有人会忘记这些,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世事如何变换,很多人都会记得是那个看上去普通,但实际心中自有一番壮阔天地的男人造就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尽管他自皇后离开之后便再不理朝政,但正是这样伟岸的他,才给了圣元王朝人民包容任何事情的气度;没有他,断不会有这些人的今天;
没有他,也绝不会有王朝如今的鼎盛,与其说圣元王朝造就了他,不如说是他一手开创了圣元王朝如今的景象。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没有傻子,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率先开口。
“你们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处置,太傅,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吧。”大帝朝着大殿中唯一一位落座的老人说道。
老人身穿一身重甲,须发皆白,但即使坐着也是身体笔直,一身铁血气势含而不发,不怒自威。
能在大殿上落座还敢身穿重甲的人,圣元王朝除了当今陛下的世叔靠山王杨木外自然再无别人。
老人能有今天,靠的当然不是在皇室中最不值钱的那点血缘关系。
老人的今天可以说完全是用无数功勋卓著的战功换来的,从先皇开始到如今大帝,靠山王杨木为圣元王朝开疆拓土立下了不世功勋。
当年的王朝统一之战,几年前东征高句丽王朝,均是由杨木指挥,每场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树立了他如今圣元王朝定海神针的地位。
可以说圣元王朝军方,只要老人在一天,王朝就可屹立不倒。
更难得的是老人虽然性子火爆,但却一生对杨家皇室忠心耿耿,为了杨氏王朝的千秋万代鞠躬尽瘁。
当年甚至差点起兵踏上天下最神秘的道门圣地龙虎山,要不是先皇竭力劝阻,老人真敢挥兵相向,就是这样一位不敬天地,不怵鬼神的火爆军神却唯独对杨氏王朝尽心竭力。
虽然偶尔也会脾气上来在大殿拔刀,但哪次不是为了圣元王朝的未来兴衰,这一切陛下自然看在眼中,所以曾放言:“只要杨家子孙在位一天,可不敬天地,不敬鬼神,但唯独不可对老人不敬。”
杨木从座位之上缓缓起身,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神情平静道:“虽然据史书记载,每次有神迹降世,都会兴起一位帝王,前有始皇汉帝,后有先皇登基,真龙缠身,但陛下也知道老臣从不信神。
我只信杨氏王朝会千秋万代和手中这对水火囚龙棒,不管他李叔德是不是不是什么真命天子,只要陛下给老臣五万大军,就算国公战力无双且有玄霜重骑,老臣也定要让他李家灰飞烟灭。
老夫纵为千夫所指,死后永堕地狱,也可保王朝江山永固。”
老人铮铮铁骨继续道:“陛下,恕臣直言,这时候万不是心慈手软之机,只要我王朝尽起精兵,就算他重玄道庭倾力相助李家也未必能成事,只要永绝后患,我王朝千秋万代自勿用言说。”
站在老人对面一位身穿尚书右仆射官服,须髯极为漂亮的中年男人微微行礼,皱眉说道:
“陛下,国公大人有恩于我王朝,且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辅助陛下,从未有过二心。此刻贸然因为神迹就对其下手,一个不好怕是惹起千夫所指,动摇国之根本呀。
我们不能因为区区一个神迹就自己乱了手脚,况且国公坐拥玄霜重骑,此次又去了太原府,京都离其路途遥远,鞭长莫及,等到我们兵临城下,怕是国公跟几个公子早已逃走,斩草不除根,还会有后患。
老臣认为此事可从长计议,慢慢谋划,先下旨招国公以及几子入京,您不是还说要把公主许配给李玄霸吗。到时候他要抗命,我们起兵也占了道理。
如若他托病不来,可先将其官职削掉,让其子继承,国公有四子,到时我们在旁推波助澜,不愁他子嗣为争国公位置不会自杀残杀,届时只有他一个孤寡老人,我们再从容下手也不迟。”
一番文官听着这番话频频点头,不得不承认丞相大人老谋深算,心机狠辣,思虑周详,也难怪陛下对其信任有加。
大殿之上因为一个立刻动手,一个徐徐图之顿时吵了起来,刚才还颇为寂静的大殿之中顿时一片吵闹之声,唾沫横飞,倒是站在靠山王下首的亲王殿下望向陛下,缓缓开口道:
“臣以为太傅跟丞相之言都有理有据,可我想说的是众位大人口口声声不可因神迹一事乱了阵脚,那此刻是在争什么?我圣元王朝千秋万世也好清平盛世也罢,哪个是依靠神迹得来?
对外开疆拓土是我陛下圣明,王朝数十万精兵抛头颅洒热血,诸位将军运筹帷幄得来;
对内清明吏治国库丰盈,是陛下开科举、凿运河、免赋税,各位文臣一心尽忠,天下英才纷纷入仕而来,跟神迹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文治还是武功,区区一个国公能有多少实力?儿子天才?自己英明?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我泱泱王朝千年气度竟容不下区区一个神迹之下的国公?”
“亲王殿下,话虽如此,可……”
“可什么?我知道诸位紧张什么,孟圣人曾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圣元王朝不怕对手出现,越是强大的对手,我王朝上下越是齐聚一心,这何尝不是一种鞭策。”
端坐在龙椅上方的陛下突然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望着一晚一言不发的国师张清风道:“国师,你有何话说?”
众臣齐望向角落里那位身穿一身灰色道袍,根本引不起众人一丝注意的中年人。这才想起重玄道庭号称上秉天意,此次神迹一事也是国师禀报陛下。
纷纷待其开口,在座的都知道国师大人一身修为已至化境,只是平时不显山露水而已。
张清风微微躬身,神情平静道:“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众臣恍然,只有陛下若有所思,望着大殿中这支撑了圣元王朝半壁江山的臣子们,缓缓起身,双眼逐渐明亮,一字一句道:
“朕知道你们的意思,清源你的意思朕也明白,你担心朕狡兔死,走狗烹,所以为国公求情。”
亲王殿下瞬间冷汗淋漓,跪倒在地高呼道:“陛下,臣冤枉。”
大帝摆了摆手,负手而立,淡淡说道:“只是,你们好像忘了朕是怎么坐上这皇位的?”
大殿中瞬间鸦雀无声,这种问题谁敢回答。
“所以,朕要告诉你们的是朕从不担心什么神迹。朕这一生就是从不服输的一生,当年父皇不愿孤继承大统,朕不服,所以争来了皇位;
当时朕要开科举,你们不让,朕同样不服,还是要争,争来了王朝的今日;
母后对皇后不满,朕还是不服,所以要争;
正是这样,才有了你们的今日,朕的今日,圣元王朝的今日;
朕从来不惧斗争,对人对天,都是如此。如今,天要选李家,朕很明白的告诉你们,朕不服!所以一定要争;
朕要让这天,这地,这漫天神佛都睁眼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命天子。
朕不会对李家做什么,朕要光明正大的证明给这众生看,朕才是这天底下唯一的真命天子!”
大帝一席话掷地有声,平淡处起惊雷,一股磅礴气势油然而生,久久回荡在这宽阔的大殿之上。
靠山王跪倒在地,高呼道:“陛下……”
大帝看着这位劳苦功老的老人,走下台阶,将老人缓缓扶起,望着老人道:“世叔,你不相信朕能赢?”
这一刻老人老泪纵横,点头道:“我信,从我看着陛下成长开始就知道业儿你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
“世叔,朕想再次御驾亲征高句丽王朝,你为朕看着这杨氏王朝如何?”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连说两个好字,大帝猛然转身走上台阶高声道:“杨清源。”
“臣在。”
“朕命你为黎阳留守,为朕的大军押运粮草。”
“臣定不辱命!”
“宇文伤。”
“微臣在。”
“朕要你即日起打通京都与江南的水域通道,统领尚书部所有事宜。”
“陛下,这时候东征跟开运河,会……”
大帝平静望着宇文丞相,片刻之后,宇文丞相颓然跪倒:“臣遵旨。”
众臣望着大殿之上的那个身影,知道当年那个雄才大略到能让整个帝国随之起舞的一代帝王又回来了。只是值此多事之秋,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楚。
突然,国师大人平静的声音响起:“陛下,请带李玄霸出征!”
大帝点点头,走向后殿,众臣散去。
走向御书房的道路上,赵平缓缓跟在大帝身后。大帝突然开口问道:“赵平,这次朕会不会做错?”
本来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微微直起身子道:“陛下,老奴哪知道什么对错,老奴这一生只知道陛下说的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老奴不敢妄言国事,可却知道当年那个二十岁就成为三军兵马大元帅且战无不胜的二殿下又回来了。”
大帝放声大笑,豪气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