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有敌夜袭,诸位怎么看?”
高大的帅帐之中,白须垂垂的老将军高坐其上,下面两列则面对面跪坐着一干军中将领。从密麻麻的人头挤满了其实很宽敞的帅帐来看,韩虎这是聚集齐了全军将领,看来老将军这是动真火了。
耳听得大将军沉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诸将的心中也是沉沉,许久都没见大将军心情如此之低沉,于是诸将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互相望望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老夫问尔等呢,还不速速作答?”老将军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又是片刻后,方才有一名中年将军站起来拱拱手道,“大将军,姜某以为,此非山贼作歹,乃是列兵为之。”
“老夫如何看不出并非山贼,那山贼有趁黑埋伏兵放箭以阻我追兵的么?姜睨,汝就没有其余话说么?”老将军明显有些不悦。
那中年将领显然是跟随韩虎有些日子了,硬着头皮又说道,“大将军,市丘乃我韩国腹地,哪怕是强兵如魏军者,也不敢深入此地,莫不是洛阳所为?”
洛阳,孱弱的王室,此次要进攻的对象?姜睨的话音刚落,下面就吵了起来,纷纷不敢相信。要说上次在巩邑以南的洛水半渡而击已经超乎了韩人的想象,那么说周王室之兵渡过洛水,奔袭百里之外,夜袭韩国腹地的市丘兵营,那就更是让人无法接受。并且在座的不仅有经历了昨晚夜袭的将军校尉,更多却是昨晚奉令没有动的北营和西营之人,虽然听闻了昨夜之事,但无法体会到当时的情景,所以对于说是周王室所为的话还是持质疑态度。
吵闹了片刻后,高坐台上的老将军便忍受不了了,大吼数声让帐中安静了下来。
“难道诸位还觉得惊奇吗?”老将军的声音中带着阴沉。
“尔等尚还不知如今周王室已非昔日之王室,去岁,王室夺回洛阳,训练新兵,今岁,王室又变法图强,更败我两万大军。尔等还当此去洛阳是旧时之周王室么?若如此,只怕前日韩照之败,便是明日尔等模样!”
大将军话音刚落,下面有有些闹哄哄的趋势,看来许多人还是一时转变不过来心中的看法。
“哼!”高台上传来一阵冷哼,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呼,“传辎重甲营小校乙入帐。”
“诺!”站列一旁的传令兵一拱手后,便转身快速小跑了出去。
片刻后,帅帐中尚还未吵闹起来时,那传令兵便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长袍的军官。
“大将军,小人便是甲营小校乙。”那未着甲衣的军官一进门就跪了下来。
“递上来。”老将军冷语道。
“诺。”那小校从怀中取出尺把长一物来,双手奉上。
老将军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呼到,“此乃昨夜偷袭之人所遗,尔等看看此为何物?”
排在最前的一名中年将军苏列,忙起身一把接过,放入手中一眼便看出是把矛尖,其锋刃便近乎小臂长,锋刃中后部还开有血槽,这种样子大为不同与这个时代的矛,若是这里有后世来人,便知其模样倒像是后世常见的枪了。观其色则略有些漆黑,但却又不是青铜色。稍稍迟疑过后,苏列便伸手将那矛尖一擦拭,只见黑色去掉后竟露出了暗黄色,这是铁器所特有的。
“莫非这就是洛阳王室所用的铁矛?”将手中的铁矛看了又看后,苏列疑惑道。
“竟真是如此?”说着苏列身后一名将军将之接过,打量片刻后,又摸了摸其锋,肯定的说道,“某曾在新郑宫室里见过洛阳人带来的铁矛,是为一样。
接着又有将军将之接过,如此传递一圈后,忽听有人叫道,“后来不是有邯郸郭纵自认为这批铁矛所产之主,就凭此铁矛就能断定是洛阳周王室所为么?”
立即便有人附和道,“是啊,洛阳人贩些黍米清酒还成,铁器他如何会造?定然是郭家所造了。”
眼看帐内又开始了闹哄哄,老将军忍了半天的怒气不由冲了上来,大喝道,“我市丘附近最近便是洛阳了,恰逢我韩军誓师攻打洛阳,洛阳人又正好配备此矛,有此铁矛者,非洛阳人其谁?难道还是赵人越境前来?老夫与尔等看此铁矛,只是为了印证此说,并非是让尔等讨论这铁矛是谁所造,只看其在谁手中使用便是。尔等休要再多说,昨夜偷袭为洛阳王室所为无疑!”
说了这么多话,老将军也有些累了,喘了几口气后,见台下一片安静,众将战战兢兢,便又接着大声说道。
“诸位都知道,我军此去,直指洛阳,不料尚还在我韩国腹地,便遭敌袭,由此可见,此去洛阳,必然不会轻松得胜,定是一场苦战。诸位,万望不要小觑洛阳,需将之当做如魏军那般的天下强兵来看,不然,不说前日洛水大败,便是昨夜之遇袭,也将重演。诸位都听清了么?”
“末将等谨从大将军之命!”帐内诸将立即整齐的回答道。
“那老夫也不多说了,自此以后,诸位约束好士卒,务必谨慎小心,万勿大意。今日大军休整一天,明日三更造饭,四更鸣鼓,五更大军要渡过汜水,天黑便要歇息在巩邑之中,诸位都记住了么?”
见大将军下了死命令,想起昔日战场上大将军的威武与尊严不可冒犯,众将心中一凝,忙齐齐拱手称是。
望望台下,见并无一人持有异议,老将军满意的点点头,“诸位,我大韩雄风,东灭郑,南敌楚,北破魏,如今小小一洛阳,万余兵力,而我十万大军碾压之,破城定无疑。还望诸位勿要坠了我大韩雄风!”
“诺!”众将齐齐称是。
“那便散了吧,回去约束好众军!”
望着诸将离去,老将军却是并未起身,满脸凝重。虽然刚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了鼓舞士气,但是能否顺利破城,老将军心中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早听闻韩照两万大军兵败洛水之时,老将军心中就有股不好的预感,当时还在韩国南部边境鲁阳城一代的韩虎,就曾遣使上书韩侯,劝说韩侯若真要攻打洛阳则宜早不宜迟,不料韩侯还是未听,直拖到了现在。
说洛阳万余兵力,其实老将军韩虎自己也知是假话,洛阳人口众多,若紧急招兵,两万不止,刚才不过是为了宽慰众军之心罢了。不过韩虎也一直以为,身经百战的自己,连比洛阳强大许多的郑国都在自己手中灭掉了,还怕什么洛阳?但是经过昨晚一战后,虽然军中粮草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但周军之勇却也让老将军心中没底了。周王室,真的太出乎意料之外了,竟敢越境偷袭,由此看来,即将来到的洛阳一战,真的是凶多吉少啊。
沉思中,忽然帐中进入一人,老将军的思路被打断,抬头一看来者乃是军中管粮草辎重的随军大夫公子源。
“大将军,方才听大将军说,明日便要赶到巩邑,人还好说,可是我这许多粮草和器械,都是大车,军中民夫昨夜又死去了不少,只怕赶不上大军,能否宽缓一日?”
“呸!我韩军十万士卒,就抵不上两千民夫么?明日老夫让军中士卒推车挑担,必须要赶到巩邑!”老将军听罢顿时大怒。
唬得那年过半百的公子仍是一阵哆嗦,忙拱手后退出。
老将军却是摇了摇头。今日之韩军,已再也不是当今君上登位之际的强兵了,想当初,以历兵数战灭郑,享有郑国故都至今,再南憾楚军,使楚国空有百万雄兵却再也不敢北望中原而修方城以固守,前年兵围初登基的魏侯,险些灭掉魏国。这才数年功夫,先是败于魏军不说,却又大败于孱弱的洛阳周王室,而如今,满堂将军,竟无一个中用,连行军之事都要请示,难道我韩军,就要自此衰败了么?
转眼已是正午,市丘之外,韩军大营之中,已打扫完毕,再也看不出丝毫夜袭的痕迹。韩军尸体已经就地掩埋,而还有两百多具敌兵尸体,也已经被火化了之。韩人不兴火化,却向来以火化对待敌人。而令韩军大将军韩虎头疼的是,竟无一个敌兵俘虏,洛阳兵之强悍,由斯可见。
与此同时,远在市丘百里之外的洛水末端,洛水在此与大河交汇,水流略为急促,两岸又是山丘,向来少人行走之处,这会却有黑压压千余人头密集此处。正是偷袭归来的王孙健刘云等人。数天前的夜间,王室大军便是在此登上东岸,奔向市丘而去的。
爬上洛水东岸之坡,刘云仍忍不住的回头望望,一旁王孙健却是缓缓走上前来,“还在惋惜么?天意如此,我等已经尽力,便是大王,也不会多说什么的。还是走吧,不要像昨晚,非要我拖你才肯撤退。”
这两人都是昔日成周王宫卫队之人,也都是一样的勇猛好战,甚至一度作战时互相攀比,但多日观察之后,周扁觉得王孙健还是沉稳有谋,略强于刘云,所以此次夜袭,便定下由王孙健为主。昨日夜间,大军顺利摸入韩军营中,见人就杀,见车就扔火把,不想人倒是杀了不少,但满载粮草的大车却没有燃着几辆,吃惊一下,几位有心的将领亲自查看,方才得出一个令人吃惊的结论,韩军的粮草还是湿的。
只见刘云依旧望着东边市丘的方向,“某心中大恨,这韩军竟如此疏忽,大雨之下,却让粮草也打湿了,且昨日那么好的天,居然一天时间都没有晒干,让我等夜袭竟烧不着,真是令人忿恨不已,直忍不住想要将其烧着再走。”
“还是走吧,大王说过,一击不成,不可再为之,如今已惊动了韩军,我等还是快些与大王汇合,好回洛阳才是。”
说着远处的周战也赶了过来,恰巧听见刘云的话,便插言道,“刘将军莫要忿恨,我军能杀敌军千余,而自损三百,已是大胜。再说,韩军如此疏忽,又懈怠随军粮草,必然也不会伤害我洛阳城,此乃我王室之幸也。如建将军所言,还是护送大王回洛阳要紧,昨日见有数千韩军往西而去,也不知到了巩邑没有,我等还是护卫大王为上。”
“还是周战说的有理。”刘云立即转过身往洛水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周战,某家早就看好你,你是大王身边出来的人,受大王教益最多。昨夜埋下弓手伏击韩军一事也干的不错。”
这话说的却是令周战一下呆在了原地,刘云可是军中老人,又是贵族之后,向来为大王所倚重,而自己却是奴隶之子,随家人逃亡至洛阳,哪能与刘云相比?周战心中自是惶恐不安。这时,一旁的王孙健却是笑了笑,冲周战点点头,又拍了拍周战那略有些消瘦的肩膀后,方才也转身走了。
大军还是如同来时一样泅渡过洛水,好在是大热夏天,虽然忙碌了一夜,但这时却并没人赶到疲惫,并且微凉的洛水,更是让人倍感爽快,一身的燥热也被迅速洗去了。
登上西岸后,四位将军这才命令全军列队数数。没想这数天功夫,一去一回,便失去了三百六十名将士,除了掉队的仍有机会寻回洛阳之外,只怕多数是永远的留在了洛水以东。众军默哀片刻之后,便毅然转头向西,往着巩邑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