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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旧事

大明小皇帝 辰雨星痕 6441 2022-11-07 12:04

  (吾读.无弹窗全文阅读)

  书房内烧着地龙,四处墙角又都生着火盆,温暖如春敌不过心内诡谲阴冷。

  冲虚真人站着,朱常洛坐着,软榻上半倚半靠着的是李太后。彼此身份揭开之后,在座三人都有身置梦中之感。

  “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是到了敞开说的时候了。”开口的是冲虚真人,高大伟岸的身影依旧带给人沉重的压力,在李太后看来,此人嘴角的笑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意,但在朱常洛的眼里,全是日落西山迟暮无力。

  不由自主的颤栗一下,李太后低声道:“外头人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知有多艳羡,可是有谁知道,这宫殿都是一盆盆血泪和着无数人命砌起来的……可是这宫内秘密多如牛毛,有些是能见得光,有些是见不得光的,你若是想通了说出来的后果,哀家也就不劝你了。”

  近似晦涩不明又似意味深长的话,使冲虚真人明显的沉默了一刻,到了展颜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次来,我就没有打算再活着出去。”

  李太后脸色黯淡的难看,瞅了一眼静坐一旁的朱常洛,低首不语。

  似乎整个人沉浸到了回忆当中,冲虚真人的脸上尽是沉缅往事的悠然,良久之后开口道:“众所周知,我的父皇嘉靖帝一生好道,世人都道他对妻子刻薄寡情,可是没有人知道早些年为了求得一个儿子做多少法事……终于在嘉靖十三年八月,有了第一个儿子朱载基!载基者,承载国家之基业也,由此可见父皇对这个皇长子是有多么的喜欢。”

  边回忆边叙说的冲虚头一直向上抬着,眼神芒然空洞,可随后一直僵着的脸终于笑了,笑容殊无喜意全是幸灾乐祸:“但是很可惜,两个月以后,这个皇长子就去世了。”

  “皇长子的离世使父皇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方士陶仲文向他提出了一个很具有震撼性的理论,即所谓“二龙不相见”。这个意思就是说,太子是潜龙,而父皇则是真龙,二龙如果相见,必定会两败而伤,所以皇长子的早死就是一个例证。”

  转过头一眼瞥见朱常洛,见他凝神专注听得很认真,不由得失笑道:“好好听,这些可是你翻烂了祖宗实录也找不来的秘辛。”

  朱常洛哼了一声,完全的不置可否。

  “二龙不相见这句话,父皇开始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奈何他本来就是一个疑心大过的一切的帝王。”

  “二年之后父皇有了第二个儿子,取名叫朱载壑。又过了三个月,收获自己第三个儿子,取名叫朱载垕。又过了一个月,第四个儿子也来到了世上,取名叫朱载圳。”在听到朱载垕这个名字时,一直面沉如水的李太后脸色再次起了波动,而冲虚则向朱常洛笑道:“咱们大明朱家一向人丁不旺,父皇一年之内连得三子,心情之好可想而知。”

  朱常洛唇角微勾,讥诮之意显露无遗:“大明嘉靖二十八年,时任皇太子朱载壑典礼过后,暴疾而毙。其时诸多大臣上疏劝慰皇帝,圣上一概不理,惟独在陶仲文的奏疏上回复说:早从卿劝,岂便有此!”

  冲虚真人拊掌大笑:“看来历代先皇实录你都看得很熟。”

  朱常洛垂头不语,想起自已当年背实录时,叶赫在一旁曾笑过自已还没当上皇上,看这些实录有什么用……昨日时光历历犹在眼前,昔日情谊换来的那日颈间一片冰寒……忽然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裂开,除了酸涩就是生痛。

  “如此,父皇身边就是只剩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就是因为两个哥哥死掉成为名符其实的皇长子的裕王,另一个就是我……景王朱载圳,而我和这个侥幸当上皇长子的兄长,只差了一个月!”说到这里,冲虚对朱常洛露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你知道么?做为皇子我一直很羡慕你这个皇长子的身份。”

  朱常洛冷静的看着他,心内却波澜起伏。以他知道的历史记载,嘉靖皇帝对于木讷无材的裕王,不是不喜欢,而是非常的不喜欢。但因为明朝特殊的理政制度,裕王的皇长子的身份使他得到了一众大臣们的极致拥护,一直不甘受群臣摆布的嘉靖极为恼怒,便以二龙不相见为由不再设立储君。

  朱常洛回应的淡然又简单,道:“不管皇爷选了谁,这都是天命,强求不得。”

  这句话一语双关,如同一把火点燃了一捆浇了油的柴,登时连眼睛都被烧红,冲虚大声道:”什么狗屁皇长子,我与他只差一个月,一个月!“

  “当时父皇在立太子的事情上的固执,已经导致了朝野上下出现了非常大的猜测。而当时裕王的母亲是杜康妃,可父皇并不喜欢她,而是喜欢我的母亲卢靖妃。”忽然转头指着李太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太后沉默半晌,捏着佛珠的手背青筋突起,半晌才道:“不错,当时朝野上下都在猜测世宗皇帝确实有立你为嗣的心意,我们裕王府也因此很是过了一段朝不保夕风雨飘摇的日子,说起来,那段日子也真是难熬。”

  冲虚眼底飞过一丝得意:”你们过得提心吊胆,可是父皇对我是极好,不但赏赐物品至多,就连严嵩那个奸贼都来奉承我。“

  朱常洛打断了他的得意:”所以你就生了邪心,想越位而待之?“

  冲虚似乎很激动,任何人任何一句话随时都可以将他激怒:“裕王贪花好笑,庸碌不堪,论才论具,他连我一个脚趾头都不如,有好多次我进宫时,父皇看着我都是叹气,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叹气!我恨这个该死的皇长子身份,恨那些食古不化的狗臣子,他们都该死!”

  一直没做声的李太后忽然咬牙切齿的嘶声道:“闭嘴!裕王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是贪花****,可是和刚愎自用、薄情冷心的你比起来,他不知比你强出多少倍来。”

  冲虚霍然转头,看向李太后的目光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李太后居然不敢与之对视,咬着唇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这是在怪我当初将你送给他?”冲虚真人嘴角勾起一个浓浓嘲笑:“可当初我并不曾勉强你,是你自愿前去的不是么?”

  “你太无情,没有人味。在你的心里,只有皇位没有其他,一切人都是你手中可利用的工具。其实在那些年的时候,你已经是疯子。”垂着头的李太后脸上浮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苍老的手狠狠的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似乎只有藉此才能平复心中的情绪:“……在景王府的那段时光,一直是哀家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冲虚真人狠狠的瞪着他,隐在皓眉下的一双眼,黝黯闪烁着疯狂炽烈的光:“我就算是疯子,也是被你们逼疯的!是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所以说你们都该死,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李太后本来平静下来的身子再度剧烈颤栗,空气似乎不再够用,使她无力的伏在榻上张开嘴呼呼急喘。

  在听到背叛二字时,朱常洛油然有感,见他气滔嚣张喝斥太后,不由得出声打击:“成王败寇,还有什么骄傲可得意?人心换人心,若是问心无愧何必怨天尤人?”

  不等冲虚反驳,朱常洛冷冷道:“继续说故事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冲虚真人森然瞪了他一眼,浮在眼底尽是血气:“我与皇兄就这么僵持下来,父皇一直对我很好但从不提储位之事。我一直坚信,总有一天,父皇会做出最睿智的判断……可是一直到嘉靖四十二年,因为皇兄的一个孩子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一向对于皇兄不理不睬的父皇,终于承认了这个皇孙,并时时叫进宫中亲近。”

  朱常洛嘲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世宗皇帝再相信二龙不相见,可是这三龙出世代表着裕王府后继有人,而你却一直无所出,大明朝因为正德皇帝无嗣已经够乱了,世宗皇帝这样选择也是理所应当。”

  一针见血的话对某人来说,却是扒皮见骨一样的剧痛难当。冲虚真人怒吼道:“谁说我没有后嗣,我也有后嗣!”

  朱常洛似乎有意刺激他:“你有后嗣?在那里?”

  冲虚真人目眦欲裂,李太后却悄悄垂下了头,眼底神色变幻不定,若有所思。

  朱常洛忍了好久,这一旦开口,便不想再停下去,起身扬眉,清澈如水的目光死盯着冲虚:“下边的事我替你说下去,是你自觉大势已去,又见世宗皇帝长年服丹,已经病重朝不保夕,所以你准备拚死一击……于是勾结内监,准备谋害世宗皇帝是不是?”忽然想起一事,眼神闪亮:“你今天能够夜闯禁宫,想必那个张成也是你当年在宫中余党。”

  冲虚真人呆呆凝视着他,眼底却是百般滋味纷杂纠缠,怔了一瞬后忽然放声狂笑起来,片刻后居然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朱常洛皱着眉看着他,感觉自已那里猜错了,可是又不知道错在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久不说话的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景王爷虽然不成器,但他不是个会谋害自已父皇的人。”

  朱常洛和冲虚二人一齐怔住,二人都没有想到李太后居然会替他说话。

  “其实当年,他想害的人是裕王。”李太后的指甲深深陷入插入自已的手心,仿佛不如此不能压制自已正在颤栗的身体,声音却异常温和平静:“当日裕王突然接到内监传旨,说世宗陛下情况危急,要裕王携皇孙速去乾清宫见驾。”

  朱常洛当即恍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冲虚咬牙冷笑道:“不料贱人水性扬花,却恁得有些机敏!没想到我那个不成器的皇兄胆小怯懦的要死,耳朵根又软,居然听了你的话连自已父皇生死都不管,后来躲不过,又召来徐阶高拱两个老贼保着进宫,致使我功败垂成,一败涂地!”几句话说的简单,却是着实的锥心泣血。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嘉靖皇帝病危。时任裕王府侍讲学士的高拱亲自率人奉裕王进宫,其后宫门紧闭,再出来时,嘉靖崩,裕王继位,也就是明穆宗隆庆帝。

  过程就是如此简单,可是其中发生过些什么只有当事人最清楚。至此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后始末的朱常洛已经恍然大悟,不再理会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冲虚,转向李太后道:“皇阿奶,此人试图弑兄夺位,罪恶已极,当初为何不将他赐死,一了百了?”

  李太后默默无言以对,冲虚哈哈笑声不绝:“贱人,你为何不说话了?”

  冲虚指着李太后向朱常洛道:“我来告诉你原因罢,她本是我从府中送给皇兄的宫女,自古以来,温柔刀杀人最是无影无形,可是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喜欢上了皇兄,全心全意为他谋划不说,对我却虚以委蛇,几次使我的计划付之流水,实在可恼可恨!”

  一直沉默中的李太后忽然尖声嘶吼道:“我从来没有对你不起过!虽然几次坏了你的事,可是你的意图你的机谋,我从没有走漏过一字一句……我保裕王爷是为自已的孩子谋画打算,我有什么错?”

  “就连你能活到今天,也都是因为我的当年一念之仁,否则你怎么会平安到现在!这一生一直都是你在负我!时到如今,你还有何面目说我的不是?天目昭昭,必有报应!”说着说着,李太后声音越来越凄厉,就连久蓄眶中的眼泪终于滚滚滑落,但任何人却能听得出这一番话中的痴恋****和那已经深入骨髓的纠结。

  冲虚真人一脸扭曲,恨不能立时捂上耳朵,勃然变色道:“住嘴,住嘴,别说啦!”

  这一夜惊心动魄正应了入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句话。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朱常洛似乎已经什么都明白。

  当年景王发动政变,联系勾结内监以及上直卫中人,以嘉靖病危为名,试图加害裕王。可是没有想到裕王虽然懦弱无能,可是内有李太后,外有徐阶、高拱等一众能臣干吏,终于使他功败垂成。一直想不通的本来已经死去的景王怎么会原地复活,如今也是雪化云开真相大白,不消说,这必定是李太后手笔。

  抬起眼望着面容狰狞的冲虚真人,再看一眼脸色苍白的李太后,朱常洛的眼神清澈而幽深,如同浸过雪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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