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十二月初六,八爷府
一间偏僻的院落,张氏靠在内室的软榻,脸色沉郁,进出的奴婢们都闭紧了嘴,匆忙干完自己的活计后速速离去。: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
巧见状,默默端出食盒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后走到榻前,“小主,这药再放凉些该苦了,奴婢伺候您用了吧。”
张氏瞥了一眼药碗,又抬头看了看巧,沙哑着嗓子道,“荷卉呢”
巧身子微微一僵,低下头道,“荷卉姐姐早几日买通了婆子,到佛堂去伺候了。”
张氏沉默了片刻,轻声一笑,伸手接过药碗,未再多问。
“姐姐倒好生悠闲”
随着一声笑语,张氏脸色一变,抬头只见乌拉那拉氏扶着侍女的手臂掀帘而入。
“你来干什么”张氏将药碗递回巧手,神态蓦地冷峻起来。
“姐姐怎么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嘉怡自顾自地坐到软榻另一头,让尾随而来的侍女们把几只锦盒放到桌,“妹妹是想着,近些日子福晋不在府,无人照顾姐姐的身子,特地过来看看的,”说着扬手示意绣香,将盒子一一打开,“这些是阿胶是山东进贡来的,都是贝勒爷新赏下的,还有那血燕,平时很少见的品质”
“行了,”张氏打断嘉怡的话,“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也不稀罕你来看我,带着你的阿胶燕窝赶紧滚吧”
“你大胆”
绣香刚想出言呵斥,便被嘉怡抬手制止,“我与姐姐说说话,你们都出去吧。”
“是,”绣香俯了俯身,带着一众侍婢走出了堂屋。巧见状,看了两眼张氏,也跟着走了出去。
嘉怡捡起炕桌的糕点嗅了嗅,微笑着对张氏道,“贝勒爷虽说命令下人们照看姐姐的胎,但这帮做奴才的总是犯懒懈怠。这点心如此油腻,怨不得姐姐没胃口。”
“你少假惺惺的了,”张氏眼角微湿,瞪向嘉怡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从我碰巧看到绣香身的药瓶开始,你便把我拉进这漩涡,替你报复贝勒爷、报复福晋,最后还要替你顶罪现在,我已经落到了这番下场,你还想怎么样”
嘉怡摆弄着盘的白糖糕,嘴角微微勾起,“姐姐既然如此聪慧,怎地不在贝勒爷面前一一陈情呢凭福晋对我的怨憎,我的下场肯定不会姐姐好的。”
张氏别过头,面色清冷,没有回答。
嘉怡一声轻笑,摘下帕子擦了擦手,“我来替姐姐回答吧。因为姐姐最清楚福晋的个性。当时,若福晋占了风,即便姐姐说出实情,也是难逃一死,最多留个好听的身后名罢了。”
张氏抿了抿唇,嘉怡继续道,“可我不同了。在那个屋子的三个人,只有我,有救姐姐的可能。当然,也是姐姐有福气,身怀六甲,让妹妹有了由头替姐姐求情。”
张氏深吸了口气,慢慢转头看向乌拉那拉氏,嗓音低沉,“你为什么要害我当初利用你的是福晋和毛氏,我没有丝毫参与,你为什么要算到我头”
“为什么”嘉怡缓缓一笑,“当初,我也问过很多为什么。跟贝勒爷作对的是雍亲王,为什么要利用我嫁给雍亲王的是我姑母,为什么要欺辱我”
嘉怡扶着桌沿站起身,慢慢地走向窗口,“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若当真要追究原因,恐怕是你毫无还手之力吧。”
张氏一眨不眨地盯着嘉怡,嘉怡转过身来冲张氏轻松一笑,“其实,姐姐起我来,要幸运很多。不说,姐姐怀着贝勒爷的孩子,是姐姐的娘家也好好地立在那儿。可我呢,担着乌拉那拉氏的名头,却再也回不到那个门庭了”
张氏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后抬头道,“你今天,到底是为何而来”
嘉怡重又坐到软榻,看向张氏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妹妹今天过来,其实只想问姐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氏垂下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嘉怡目光悠远,理了理裙摆道,“瓜熟蒂落后,姐姐还想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了”丁芪站在药架前,一遍遍试着自己的新方子。
另一边,两位年纪稍长的太医结伴而入。
“这药性若是浸淫久了,确实难以根除,”留着一缕羊尾须的严太医道,“更何况是从男根而入,肌体防御尤弱。”
“这点老夫也想到了,”花白着辫子的纪太医叹口气道,“只是我那徒弟医治的是八贝勒的得意门生,这若是治不好难以交代啊。否则,我也不会劳烦旧友为我费心。”
“哪的话,”严太医捋了捋胡须,眼光撇到药架前的身影道,“不如这样,我们问问丁芪。他虽入太医院不久,但雍亲王那场疫毒之症,他功不可没,连顾院判都被压了一头。这种散毒解药之学,你我想必不如他擅长。”
“这个”纪太医稍有犹豫。
严太医见状,微微蹙起眉心,略一思索后试探道,“老友若是担心丁芪的背景,大可不跟他说明前因后果。只把药粉给他查验,看他能否制出好的方子。若是制出来了,你我再根据病患的身体稍加调节是了。”
纪太医攥了攥袖的药瓶,一点头道,“也罢,反是四爷、八爷间的龃龉,总不至牵扯到一个病患身,也是我那徒弟太过战战兢兢了。”
严太医随之一笑,低下头时,眼眸闪过一抹异色。
“丁太医,”两人走至药架前。
“哦,严太医,纪太医,”丁芪连忙放下药材,冲二人拱了拱手。
两人回礼,纪太医当先一步道,“老夫这有一事儿想麻烦丁太医,还望丁太医不要见怪。”
“纪太医请说,”丁芪微微低头。
纪仁将袖的药瓶拿出,递给丁芪道,“老夫的一个患者,深受此药所害,药性入体,至精气不足,男根疲弱。不只难以再行房事,更难再有子嗣。老夫知道丁太医善解药毒,不只可否指点一二。”
丁芪闻言,接过药瓶轻轻一嗅,复又倒出药粉品了品,神色微动,低下头道,“此药成分复杂,丁某还需一些时日分析,不知纪太医的病患所在何处,可否让丁某一观”
纪太医微微一愣,与严太医对视了一眼,浅笑道,“这药粉是老夫一徒弟送来的,患者并不在京。只望有个粗浅的主体药方,其余的他自己再行琢磨即可。”
“原来如此,”丁芪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那还请纪太医给丁某一些时日,待丁某解出药性后,再与纪太医商议。”
“那是自然,劳烦丁太医了,”纪太医连连拱手,而后与严太医走出药堂。
丁芪见人走远,将药粉揣进袖,捡了出宫的腰牌,往太医院外走去。
严太医正站在医典阁外的阴影处,见丁芪脚步匆匆,眉头轻蹙,指使了一个面生的小厮随后跟了去。四阿哥坐在书桌后,翻看着宫里送来的奏章。
一间之隔的苏大公公正对着软榻哭闹不休的三个小阿哥直挠头皮。
“乖,弘盼不哭,”苏伟抱起最大个的二阿哥晃荡来晃荡去,“奶也吃了,尿布也换了,为什么还哭乖,弘盼你最大,给弟弟们做个榜样,不要哭了”
小英子站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看。
苏伟双眼一瞪,朝小英子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
小英子顿时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王爷说,这孩子都是给师父哄得,徒弟不敢伸手。”
“你这个时候来听话劲儿了,”苏伟抬腿要踹,本来刚止了哭声,正要陷入梦乡的二阿哥顿时又嚎了起来。
“天啊,”苏伟辫子都快立起来了,抱着弘盼直转圈,屋里一时又陷入阿哥三重奏之。
“师祖,不是,苏公公,”小书子吴书来很不合时宜地冲进内厅,“王公公过来找你,萧公公也来找你,还有丁大”
“没空,没空,没空,”苏伟一连气地打断小书子,“没看我正忙着吗让他们哪凉快哪发芽”
“可是,”小书子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师父的频频眼色,依然执着道,“他们都问苏公公,我不知道”
“说我死了”苏伟放下弘盼,又抱起弘昀,转头冲李英道,“你把炭盆搬远点,别熏着小主子们”
小英子连忙去搬炭盆,又暗冲小书子摆了摆手。
吴书来纠结地抓了抓头发,迈着小短腿朝外去了。
丁芪几人见到,连忙前道,“苏公公呢”
小书子眨了眨眼睛,双手食指对了半天道,“苏公公说他死了”
等四阿哥处理完手头的事物,进了内厅时,屋里已经一片寂静。
累瘫了的苏公公,和三个孩子挤在软榻,睡得鼾声四起。
四阿哥挨个看了看,坐在榻边笑了半天,招手叫过小英子道,“把孩子们都包好,给乳母们带回去吧,小心点儿别着凉了。”
“是,”小英子俯了俯身,叫了张保几人进来,将小主子们抱走了。
可怜苏公公还窝在迎枕后头,睡得今日不知是何日呢。
“主子,”张保匆匆而返,向四阿哥一行礼道,“傅大人带回消息,安郡王马尔浑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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