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半开,寒风初起,轻纱缦飞,帘动西风卷,却依旧是满室温暖,如春归。
华贵又雅致的掐丝珐琅香炉中,香烟袅袅,熏人欲醉,恍若梦回春日,兰香入鼻,碧纱窗下,一杯香茗,低眸笑饮。
绿衣婢女,侧立左右,一个捧着紫砂壶、一个捧着绿玉斗、一个捧着翡翠盂,皆是低首屏息,不敢言笑。
那人却斜倚软榻,墨发俊颜,懒笑雍容,闲适而惬意。
“为何要认输呢?你明明就是赢了啊!”方才用饭的时候,凤晰琀面色明显不好看,两人沉默不语,可是现在,他又恢复往昔的模样,他自然要问个究竟的。
“我们兄弟多年,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你竟没有将我看透,然而她,却准确得抓住了我的弱点,不……”他低眸饮了一口清茗,又道:“也不是弱点……应当是性格。”
凤晰琀低垂着眸子,声音带着淡淡的唏嘘感叹。
“难道你真的是因为赢的不光彩才……才认输的么?”花涧月极为不解,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人,这是他的好兄弟么?这是跟他同踏而眠,秉烛夜游近十八载的知心好友么?他今日居然说他没有看透他?好不好笑?
凤晰琀嗤笑一声,却是自嘲,道:“应当是吧……”仿佛还是有一丝的不确定,他是因为赢得不光彩才认输么?他也在问自己。
“她利用了我的骄傲,还有你的同情……”凤晰琀又叹息一声补充道。
然而,花涧月却是笑了起来,眼眸中再也没有天真之色,而是冷静的,睿智的,闪着冷芒,嗤笑道:“你的骄傲?你从来都是放荡不羁,何尝在乎过别人怎么看你?这才是你的骄傲,而不是明明已经获胜,却非要认输!这不是你!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那都是凭着自己的本是!哪怕是用阴谋诡计!用任何手段都能获胜,这才是你的骄傲!而不是因为用了卑鄙的手段就觉得不光彩!这不是你!不是我认识的好兄弟!不是明王凤晰琀!”
花涧月倏然变得十分激动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然而,他说完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他愣愣神,才发现,自己方才失控了。
凤晰琀笑望着他,眼光极为怪异,似是在重新认识自己的好兄弟一般,半晌,嗤笑一声道:“难道用了卑鄙的手段之后,你没有愧疚,没有惋惜么?安尘,你又何必逃避呢?”
惋惜么?不!
“不过初次相见,怎会有惋惜?逸宁,下了一天的棋,你的脑袋也不清醒了吧!”花涧月狭长的眸子眯起,嘴角讽刺一笑的时候,眼睛下面的淡红色泪痣倏然变得鲜红。
凤晰琀摇摇头道:“逃避又有何用呢?安尘?若是你没有一丝丝的惋惜,应当阻止我,应当提醒我?你为何站着不动?一句话也不说?这也不像是你吧!”
“你此时是后悔认输了么?如此质问我?”花涧月妖冶美丽的脸上倏然变得有些狰狞,就像是一株滴血的罂粟,残忍而美丽。
后悔么?不!他从不后悔!哪怕是再来一次他都会这么做,哪怕是,他此时已经发现,是她利用了他的骄傲,他也不改初衷。
“我不过是想,下一次赢得更光彩一些,我凤晰琀不是输不起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优雅如兰的面上倏然浮起一丝骄傲之色,和狠诀,仿佛是在下定决心,也仿佛是在说服他自己。
“既然她已经了解你我的弱点,那么,此人决不能留!”花涧月已经在内心承认了,自己的确是被北唐瑾利用了,从来没有人能利用他,若是这个人出现,那么,必死!
“你要杀了她?用武功?还是计谋?”凤晰琀的优雅的脸上浮现一丝兴味儿。
花涧月微微笑了起来,妖冶的脸容如同一朵绽放的血薇,残忍而狠诀:“听闻玉容将军武功了得,我的确是想见识见识。”
凤晰琀却是摇了摇头,道:“她出师静箴,你不是她的对手,你可是连我都打不过啊!”他虽然武功高强,可却并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更想用脑子,动武么?实在是没有意思得很。
“你我联合在一起,定能赢了她!”花涧月笃定得说道。
凤晰琀却是笑了,道:“安尘,你在害怕什么,竟然乱了心神,用这种最没用,又最鲁莽的手段?我们联合一起的确是能对付她,可是,你是邀请她出来单打独斗么?还是决一死战?嗯?”凤晰琀已经敏锐得察觉出了花涧月的恐惧和逃避,这是遇到实力相当的敌手的正常反应。
花涧月闻言,却是惊了一身的冷汗,是啊,他是大夏的国公,不是江湖的侠士,怎么能邀请北唐瑾比武呢?她此时可是闺阁的小姐啊!
发现自己的异样,花涧月脸色煞白,惊道:“我几乎要自乱阵脚了!”
“安尘,你忘了,她从来都是防守为主,若是不逼迫她的话,你我都相安无事,你又在害怕什么?凤晰琀的声音变得十分柔软,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花涧月望着他柔顺的侧脸,诧异道:“你想就此停止么?你不是说要驯服她!”
“我何曾说我要停手呢?我不过是让你不必太恐惧罢了!”凤晰琀嗤笑了一声,讽刺花涧月因为恐惧而失态!
“不!我何曾怕过任何人?北唐瑾不过是一名女子罢了!何惧之有?”花涧月坚定得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也充满了笃定。
“你忘了?你我可是同时被她引入陷阱啊!安尘又不怕了么?”凤晰琀提醒花涧月北唐瑾在棋局上的精心策划。先是来了个声东击西,扰乱你的眼睛和心神,接下来步步将你引入陷阱,却在你即将要死的时候才发现危险,多么恐怖的心思啊!
花涧月果然猛然一震,狠狠道:“那么她更不能留了!”
北唐府,静心斋。
被派出去寻找北唐瑾的小厮以及北唐府的侍卫皆跪在地上,直冒冷汗。他们出去了一个时辰,皆没有找到二小姐,更打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北唐洵脸色冷沉,面色黑得如同黑云压山,正是在极力得隐忍着,声音微怒道:“你们都没有找到二小姐么?这么一个大人!怎么会找不到?难不成还能跑出大都么?”堂堂的兵部尚书的侍卫竟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到,真是养了一群的废物!更令他生气的是,北唐瑾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到处找不到人?刚刚被正名,想在外过夜,再次被人诟病么?
“老爷,真是到处都没有打听到二小姐的消息啊!”事实上他们出去找的时候不能声张,只能暗中查访,还要乔装一下,免得被人知道北唐家的二小姐夜不归家,逼得府上的人到处找,这要传出去,北唐家的脸面可是丢尽了!
“父亲,您不必如此着急,阿姐可是将军呢!统领千军万马,办事怎么会没有分寸呢?这么晚没有归来,应当是有事在身,更何况,阿姐自己一个人在将军府的时候,随性惯了,回了大都,自然是拘束太多,阿姐还没有习惯呢!”北唐峰见北唐洵如此生气,上前劝慰道。
然而,他的话说是劝慰,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罢了!
他先是说北唐瑾是将军,素有威名,又战功赫赫,自然是骄傲的,根本就不屑这种闺中女子要守的规矩。而且又说,北唐瑾素来是如此,因此今日晚归并不奇怪。他说北唐瑾不适应在大都的拘束,实际上是在说北唐瑾从没有一个大家小姐应当有的模样,肆无忌惮,不懂得规矩。
果然,北唐洵听了脸色更为难看,他的目光十分尖锐,扫过苏桃冷声道:“你是怎么当的丫头,二小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你平常都是这么做丫头的吗?”
苏桃性格倔强,心直口快,她何曾被北唐洵这么质问过,在将军府的时候,可是北唐瑾身边第二得力的人,性子骄傲的很,但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有些惧怕北唐洵的,北唐洵生气,她的声音也有些软,道:“小姐的确是并没有交代行踪,只是说却随便逛逛,您知道,小姐从来都是一个有主张的人,她不说,我们做奴婢和手下的问也是无济于事的!”她越说,越是有点理直气壮了。
什么叫她怎么做丫头的!?小姐每次吩咐的事情她都没有办砸过,就连小姐都没有这么斥责过她!她是小姐的人,又不是老爷的手下!苏桃心里这么想着,愤愤不平,可是这么令人窒息的气氛,她虽然心中十分恼怒,却是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这个丫头!不知道二小姐的行踪,还理直气壮的!”王元香倏然怒斥着苏桃,她面上生气,心中却是极为高兴的,北唐瑾晚归,居然到处找不到人,真是个没有规矩的丫头,这回老太君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吧!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小姐不说,我做奴婢的要去问小姐么?小姐上什么地方,还需要向我报备么?”刚才忍着北唐洵的那股怒火终于发了出来,她惧怕北唐洵,可不惧怕一个内宅的女人!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同王元香说过话,她被苏桃气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然而,想到苏桃到底是北唐瑾的人,即便是她是嫡母,可是老太君在这里看着呢!
她方才发怒的一张脸倏然由怒转悲,凄声道:“老爷,您瞧瞧,连一个奴婢都这么趾高气扬得对妾身说话,妾身真是无法打理这北唐府了!”
她说的是苏桃,其实是暗指北唐瑾太过高傲,连她的婢女都能这么没规矩得同她的嫡母这么说话,不将她这个嫡女放在眼中,真是大不孝啊!同时,她也在逼迫北唐洵处置苏桃,一个婢女如此对主子说话,实在是以下犯上啊!
“你这个丫头真是太没有规矩了!阿瑾平时都将你们惯坏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夫人说话呢?快给夫人道歉!认错!”北唐洵冷冷的呵斥着苏桃,然而,北唐瑾的人他还是有些偏向,因此本应当掌嘴,他只让苏桃道歉。
苏桃虽然性子直,从没有这么被约束过,但是她也知道这么对夫人说话,的确是不合规矩的,于是果然走到王元香面前道:“方才是奴婢鲁莽了,请夫人原谅。”她说话的时候真的带有几分诚恳。
然而,王元香当然是不满意的,她没想到北唐洵竟这么护着这个丫头,居然只是让她道歉!
可是,她到底要扮演一个仁慈的嫡母,自然要显得大度一些了,纵然心中十分不甘心,她的面上也很快摆出一脸的菩萨样,道:“你跟随阿瑾多年,出生入死,方才是我唐突了,一时气愤。你不必放在心上。”
竟然是给苏桃道歉了!以退为进,真是狠啊!
苏桃愣了楞,没想到王元香竟然给她道歉,极为震惊,只是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茶碗破裂的声音,“砰——”十分清脆,惊得她心中猛然一跳!
“这个丫头太没规矩了!要爬到夫人的头上了么?是应当好好调教调教了,不然都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了!”赫连氏听到此处,已经忍不住脾气,将她身旁的茶碗摔在地上,茶碗碎裂,茶水溅了一地!可见是怒到了极点!
赫连氏从小在大都长大,年轻的时候是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是十分规矩的闺阁小姐,对于如此不懂规矩的苏桃,当然十分愤怒了!
当然,她同时也因为北唐瑾而愤怒,北唐洵同她说北唐瑾多么优秀,多么聪明,她都有三分相信,那日她找北唐瑾训话,北唐瑾那么恭敬守礼,她觉得这个孩子还是不错的,可是今日……
她的婢女竟然这么得桀骜不驯,不守规矩,还跟主子顶嘴,真是太不像话了!由她的婢女就可以看出,北唐瑾此人御下不严,不守本分,不懂规矩,她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当的将军,怎么统领千军万马的!
还没等丫头婆子上前,北唐峰就立即上前,道:“祖母,不可啊!苏桃可是阿姐身边得力的丫头,您这么处置了苏桃,阿姐回来定会伤心的!而且,阿姐也是朝廷命官啊!”
他说的是求情的话,其实是在告诉赫连氏,北唐瑾是一名将军,她是骄傲的,纵然你是她的祖母也应当要顾及她的身份,不能这么打她的脸。
他这么一说,反而是赫连氏必须要看北唐瑾的脸色办事了!赫连氏的骨子里有种强势和霸权,她虽然不爱管事,但是她一旦插手,就必须是服从,不能违背,因此,北唐峰这么说,她更为气恼,她岂会惧怕北唐瑾的将军身份?北唐瑾即便是将军,可是她是她的祖母,她也要服从!
“将这个丫头拉下去,杖责五十!”这是更为恼火了!
苏桃可不敢跟赫连氏顶嘴,那日她跟随北唐瑾在赫连氏跟前等着训话,她就发现,这老太太,太古板,太刻薄,同时也太冷血,尤其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她盯着你的时候,仿佛你要变成透明的了!她将你的心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众婆子七手八脚得上前将苏桃拖了下去,苏桃心道,这下要挨板子了!小姐常说,她的脾气要改改,否则吃亏,可不是!今日小姐不在她就吃亏了!
对于苏桃的一声不吭,赫连氏倒是吃了一惊,这个丫头怎么都不求饶?一脸的倔强,分明是一个硬骨头!倒是有几分令人欣赏的!
王元香没想到赫连氏会出手,愣了半天,赫连氏不是应当喜欢北唐瑾么?怎么这么就将苏桃处置了呢?不过,不管如何,这个跟她顶嘴的丫头的确是应该被打板子,让她长长记性,应当如何对主子说话!
北唐洵一直没有上前求情,他太了解赫连氏的脾气了,你越是求情,她处罚得越是狠!
苏桃被拉了出去,很快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板子的声音,却是听不到任何的呻音和求饶的声音,可见,这个丫头,是多么得倔强!你打便打,反正我就是没有错!
“母亲,您何必动怒呢?阿瑾虽然是将军,但是还是个孩子呢!她从小在边关长大,自由惯了,这么一被拘束恐怕是不习惯吧!想来阿瑾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所以才忘了差人禀报一声。您看……她原先在将军府自己是主子,想来是没有习惯同其他人报备呢!阿瑾聪慧懂事,过些日子自然是好了!”见赫连氏一脸的愤怒,王元香赶忙上前劝慰,然而,她这哪里是劝慰啊!分明是火上浇油!
果然,赫连氏听了,原本平息了一点的怒气又腾腾涌了上来,冷声呵斥道:“什么叫在边关长大自由惯了?她可是北唐家的小姐!是大家闺秀,不管她在边关如何肆意妄为,回到北唐府就要守好北唐府的规矩,知道什么才是她的本分!如此夜不归府,是要遭人诟病,丢尽北唐家的脸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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