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胜在周阁老府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对方才同意见他。他用衣袖擦了擦汗,想到北唐瑾竟然让他来说服周阁老,他就心中没底,尤其是想到周阁老那白胡子乱颤,脸上横七竖八顽固的皱纹,以及那总是抖动的脸部肌肉……
走在周阁老府上的小路上,冯胜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北唐瑾却说,周阁老并不喜欢女子干政,她若是亲自前来,情况更糟糕,可是,他真的能说服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么?冯胜又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想着北唐瑾说的几个攻破要点,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鸭子能不能上架,其实长了翅膀飞上去也未为不可。
“阁老大人。”冯胜被引进周阁老的书房,此时对方正坐着喝茶,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阁老的架子端得十足。
冯胜一瞧,心中就越发没有底气,可是因他天生带有一股子凨流之气,再加上那放荡不羁的笑容,无需刻意掩饰,心中的拘谨和不安已经被隐藏在表象之下了。
“冯公子大驾光临,老夫真是有失远迎,不知冯公子喜欢什么菜,不若老夫先让下人为冯公子摆上一桌筵席?”周阁老突然怪异一笑,目光很快在冯胜的身上扫过。
冯胜一听这讽刺的声音,便知道周阁老并不想见他,倘若不是他用了一些小伎俩,恐怕是进不来这个门,硬闯进来的客人,谁会笑脸相迎呢?因此,对于周阁老的话,冯胜一点儿也不在意。
冯胜笑道:“方才晚辈多有冒犯,还请阁老大人见谅,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同阁老相商。”
周阁老一听,面上讥讽之意更甚,道:“冯公子没有听过一句话么?”
冯胜问道:“什么话?”
周阁老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阁老这是下了逐客令了,他根本不想听冯胜说任何话,甚至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灰头土脸得走了,然而冯胜还是硬着头皮笑道:“阁老大人,我能否请教您几个问题?”
冯胜不选择开门见山的方式,他选择一种迂回的战术,因为对方一旦知道他次来的目的,恐怕下一刻真要将他赶出去了!
“什么问题,冯公子快问吧!”周阁老还是冷冰冰的态度,一副你问完了赶紧走人的表情。
冯胜面上依然挂着微笑,道:“晚辈不知道具备什么样的条件的人才称得上是伯乐?阁老大人能否解惑?”
周阁老冷哼,故作不知,“冯公子,你若是想问那些斗鸡走马的事情,恐怕进错了门了吧!”
冯胜本以为周阁老会顺着说下去,谁知道对方竟来了个故作不知!他说的伯乐是知人善用的能臣君主,可不是相马师傅!
冯胜觉得颇为头痛,这个周阁老,不但顽固不化,还老奸巨猾,真是太难对付了!北唐瑾怎么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苦差事呢?
“阁老大人,既然您知道了我的来意,那么我也不必绕弯子了。请恕我冒昧,我今日前来,就是来提醒您,您选择的这个四皇子,所谓的伯乐,不过是只关心龙椅,不顾百姓死活的野心家!想来,经过郑家老夫人一事,您也能有所察觉,四皇子为了登基为帝,不惜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拉郑首府下马,使得施行的新政停滞,这是大夏百姓之祸啊!阁老老大人,您一心为民,倘若日后四皇子专政只顾着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阁老大人应当如何?”
冯胜生怕自己被赶出去,一口气说了一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周阁老一听,先是一怔,他知道冯胜说得四皇子不顾现在实行的新政,只顾着夺权,的确是没有考虑到百姓,可是,这并不代表四皇子不是一个明君啊!
“冯公子次来是想要老夫支持大皇子?哈!真是笑话!”周阁老冷嘲,大皇子凤英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能为帝王?
冯胜道:“阁老大人,大皇子凤英虽然才能不及四皇子,可是,大皇子为人仁厚,虽无雄才大略,可是大夏此时并不缺能臣将相,只要大皇子能听朝臣进言,大夏兴盛不难,百姓安乐也不难啊!可是,倘若是四皇子即位,您想一想,他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为了巩固帝位,排除异己,那么,大夏将面临着一场腥风血雨,这不是大夏之福,而是大夏之祸啊!阁老大人,一定三思啊!”
如果说方才的话,周阁老还能反驳,但是此时冯胜提到四皇子登基以后的事情,的确是要上下清洗,毕竟目前大夏来说,很多人不是按兵不动,便是支持大皇子凤英居多,那么冯胜所说的大夏将面临的血雨腥风也并不是危言耸听。
见周阁老已经听进去了,冯胜乘胜追击,继续说道:“阁老大人,大皇子乃是嫡出正统皇子,您要废嫡立庶,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将来倘若朝中动荡,百姓叫苦不迭,阁老您便成了大夏的千古罪人了!您一声清明,甘愿背上这样的黑锅吗?”
周阁老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倘若刚才冯胜的话只是个提点,现在已经是一句惊醒梦中人了!
该说的话,冯胜已经说完了,北唐瑾交代的他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至于结果如何——
冯胜喝了一口茶,先润了润嗓子,只瞧见周阁老猛地一拍桌子,“啪——”
冯胜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周阁老怎么回事?不会赶他走吧?方才他还是一脸同意的表情!不会说变就变吧?
就在冯胜忐忑的目光下,周阁老长叹一口气,“是我受了蒙蔽,险些犯了大错,今日多……”周阁老喜上眉梢,正要说多亏了冯胜提醒,又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小辈,他收回要说的话,道:“今日多谢冯公子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冯胜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儿,终于听进去了,他便从衣袖中掏出北唐瑾交给他的田契,递给周阁老道:“阁老大人,我敬重您一心为民,忠心为国,因此不忍心见您身陷囹圄,此物物归原主!”
周阁老接过一看,正是丢失的田契,他本以为是郑首府最后留下将他拉下水的证据,却未料到对方将此物归还!周阁老一阵感动,深深叹了口气,看来是他错怪郑首府了!虽然两人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一直在斗,政治抱负和理想都是相同,其实,归根究底,还是他太想争个高下,以至于忽略了太多,误解了太多。
都是为了大夏子民,非要争个高下又有何用?周阁老一阵摇头自嘲。
冯胜见周阁老面容苍白,双眼发红,不禁问道:“阁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周阁老摇摇头,笑道:“老夫无事,冯公子,我让管家送你回去。”
冯胜瞧得一头雾水,这周阁老的面容颇有要老泪纵横的趋势,不会是被那张田契感动了吧,只是他不知晓,那田契本是在北唐瑾手中得到的啊!但是,他当然不会将此事如实告知,倒是心情舒爽得回了府。
北唐瑾很快就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与此同时,她也得到了另一个消息,花涧月回大都了。
花涧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要打仗的时候回来,难道他已经在边关安排好了?
北唐瑾正想着这个问题,这边花涧月已经跟凤晰琀见了面,两兄弟许久未见,摆了一桌子好菜,相对畅饮。
“我已经知晓了你和北唐瑾的事情。”花涧月一边喝酒一边说着,眉梢微微拧着,仿佛是忧虑,又仿佛是慨叹。
当初是他自愿退出,可是此时北唐瑾喜欢上了自己的好兄弟,而不是他,他心中十分难受,一直堵得慌,可偏偏夏莎非要挑他难受的事情戳他的心窝。
提到北唐瑾,凤晰琀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只是道:“看来这段日子,你没少同莎公主通信啊!”
花涧月一听,嘴角撇到下巴上,“是她主动给我写的!真是讨厌的女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夏莎这样的女人?比脚底泥巴都可恶!
凤晰琀摇头笑笑,道:“可是我听闻,莎公主可是真心喜欢你的,还要请求陛下将你娶回曼陀罗国做驸马。”
花涧月一脸诧异,“逸宁,你怎么知道此事?不对不对,怎么听起来,你仿佛跟夏莎走得很近?”一直为对方说好话!
“安尘,莎公主没有同你说吗?除掉卫国公,她可是出了大力了,而且,周老太君的死,王家的倒台,她可是功不可没啊!”
花涧月咽了一口唾沫,人有些发蒙,“逸宁,你是在开玩笑吧!夏莎她不是恨北唐瑾,怎么帮忙帮她肃清仇敌?”
凤晰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叹道:“起初,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这后来,我隐约发现有些不对,然后接着夏莎就告知了我她的身份,亲自上门共谋大计,安尘,你说此人是敌是友?”
花涧月想不明白,的确是想不明白,若是依照逸宁这么推论,一些往日奇怪的事情,他倒是想了起来,譬如,北唐瑾时不时就去夏莎的院子里睡觉,或者下棋,听曲子……
两人的关系是敌是友,的确是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