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计定陇右(一)
建安四年(公元198年)十月二十八日,上邽(今天水)
上邽城位于雍州、益州和凉州之间,南枕渭河,东依陇山,南有祁山,西有尽皇山、云雾山、景东梁。与下邽一起并称为渭首、渭尾,乃是古代关中的西界所在。上邽之地本是西戎之地,后来周孝王把封秦人的始祖秦非子封在这里,乃是秦人的发源地。这里民风强悍,自古多出雄兵猛将,更有孔子七十二高足之三贤:卓子石作蜀,秦子祖,壤驷子赤,人文鼎盛,陇右他地莫比。
后汉时上邽城乃是汉阳郡的郡治所在,与西边的冀县,北边的凉州州治陇县,一起构成陇右的政治军事中心地带。自从凉州羌胡汉起义后,上邽之地更成为必争之地,因为要东进三辅,必须要经过这里,否则就得北行几百里绕过陇山,从安定郡东进才行。而朝廷征讨叛乱,也因为此地紧靠渭河,便于运输,地形险要,便于防守,经常以这里作为平叛基地。
经过反复争夺,到建安四年的时候,上邽与冀县两城一起落入马超为首的马家军手中,不过马超却实在高兴不起来,他经过与阎行的反复厮杀,兵力损失惨重,更加麻烦的是韦端、杨飞的两支大军已经从东西两面逼近了上邽,韦端前锋杨丰三千兵马进抵略阳,杨飞西征大都督高见统率的两万大军也已经进驻陈仓,安国中郎将呼衍奴所部兵马更迂回街亭。占领陇县城,明眼人都看出来,马家军地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马家军上下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兵士逃亡不断,马超即使怎么大用刑罚也制止不了,只好一边终日借酒浇愁。一边惶恐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征西大都督府参军,北地名士傅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奉高见的命令,带着十几名随从,从陈仓出发,沿着渭河,一路向西,经历了不少艰难危险,来到了上邽城。
傅干是名臣傅介子的后代。在杨军征西大军进入三辅的时候正好在眉县,应高见地征辟,成为大都督府的幕僚。领受这个任务后,他既感到紧张又感到兴奋,一路兼程赶路,不避风霜雨露,只用了三天多时间就从陈仓赶到了上邽城外。
又来上邽了,上次随同父亲一起拜祭卓子墓都是十四年前地事情了。
风尘仆仆的傅干脱下大氅的帽兜。用手搓搓发皴的脸庞,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晨雾中的上邽城,马家军防守陇坻险要,大陇山断山隘的守将马岱看看若有所思的傅干道:
“傅君,家兄已经等待多时,我们这就进城吧?”
“好地。子岳,请前面带路。”
马岱点点头,一带马缰,当先踢马进城,马家军的几十名士卒将傅干一行人簇拥在中间,随之一起涌入上邽城。傅干一路行来,看到上邽街头的荒凉景象,既感悲伤,又对劝降马超增加了几分信心。
马超的中军大帐设在汉阳太守府中,府邸因为战火不断。已经非常破烂。但以前的结构和规模仍在,还是比较宏伟的。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马超特地调拨了三百名精壮士卒列出排场,从府门口一直排到大堂,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刀枪排成两行。虽然将士们竭力装成杀气腾腾地样子,但长期缺衣少食,使得这些往日的勇士几乎个个面黄肌瘦,宽大的骨架晃晃荡荡挂着一副战衣,显得颇为可笑和悲凉。对于马超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做法,傅干脸上不以为然,心里则嗤之以鼻。
进入大堂,打眼就看见马超身穿一身银甲,大马金刀地倨坐在大堂中央的胡床上,马超唯一还活着的亲弟弟马铁坐在他地左手,另一员将领王奉坐在右手,目前马家军就剩下这四员将领了,马腾在马家军与阎行争夺上邽的战斗中中箭不治身亡,而他的生死兄弟韩遂没隔多长时间,也去泰山地府找他去了。
傅干与马超因为父辈曾在一郡为官,少年时曾经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故人了,所以高见才会派遣他过来。不过马超可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人物,一点都没有好脸色,连座都不让,就喝道:
“哼,彦材别来无恙啊?”
“托孟起的福,活得还算健壮。”傅干说完随手脱掉大氅交给身后的随从,原地转了转,看看四周,发现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座,便道:
“孟起,你就是这样招待故人嘛?”
“哼哼,你的脑袋即刻就要落地,还要什么座啊!”
“哦,那请便吧,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不过,我死的也不怨,有孟起、子岳这些老友,还有马家军两千将士给我做伴,也不寂寞。”
“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拖出去,斩了报将上来。”
“是!”
堂外的卫士听了马超地命令,立刻涌进来四五个人,将傅干扑倒,捆好拖出去斩首,马岱、马铁看马超一个眼风甩过来,赶紧起来求情道:
“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哥何妨听傅君把话说完再作决断?”
“好吧,来人,拖回来。让他把话说完再斩。”
卫士们听令又把捆地和粽子一样的傅干拖了回来,扔在大堂中央,刚才还衣冠整齐地傅干弄的狼狈不堪,脸都磕破磕肿了几处。傅干继承了父亲的性格,脾气十分倔强,看到马超无礼,异常恼火,挣扎坐了起来,别着脸不说话,摆出一副等死的姿态。倒把马岱弄地挺尴尬,暗叫戏演过火了。不过还得收场啊,赶紧上去喝退傅干后面监视的两个卫士,亲自给傅干松绑,一边还说道:
“家兄脾气急躁,请傅君不要放在心上啊!”
“哼哼,如果不是看在家父与马伯父的交情上,鬼才愿意跑过来当使者。劝降你们这些将死之人呢。”
傅干自己站起来,挣脱绳子。愤愤地对马超喝道。
“将死之人?我麾下尚有精骑一万,陇西、金城、武都等地羌胡酋长又多与我交好,十万精兵不难卒合,而高见两万人马从临晋打到陈仓,已经是强弩之末,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马超冷笑一声。顿了一下,继续道:
“更何况杨飞病卧安邑不起,已经是垂死之人,一旦杨飞身死,杨军内部必定大乱,杨飞归阴之日,就是我马超勒兵东进,重振雄风之时了。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马超的话,傅干冷笑不已,上前两步,紧紧盯着马超的眼睛:
“孟起的情报不错,可惜已经落后几个月了,大将军不过偶感风寒。身体早已痊愈,正在河内指挥大军弹压袁绍呢。”
傅干故意停一停,继续对马超道:
“至于你刚才说得什么一万精骑,恐怕是两千一百二十五人的残兵败将吧?”
“你!”
马超被傅干揭破老底,又羞又恼又恨又怕,气地脸色发青,手按刀柄站了起来。傅干却是不管不顾,从怀里取出几卷羊皮,递给马岱,继续道:
“这是氐王千万、强端和卢水胡王治元多、伊健ji妾等八名陇右羌胡豪强写给大都督的信。你所谓地‘交好的羌胡酋长’就是指他们吧?
你无情。我不可以无义,作为故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投奔他们的好,否则你早上过去,晚上首级就会被飞马送给大都督的。”
傅干轻易戳穿了马超的大话,马超好像被刺了一针放了气的猪尿泡,一屁股坐在胡床上,一时说不出话,马岱见了赶紧陪笑道:
“刚才兄长不过相戏而已!傅君乃是仁人君子,大人大量,又是世交,必定不会放在心上的。还请傅君为我们指条明路。”
一直不吭气地王奉也赶紧起身,把坐榻让给傅干,马铁则跑出大堂,喝退那些剑拔弩张的卫士,命人赶紧上菜上酒。马超则别过脸,权当没有看见。
看到马家军将领这样殷勤,傅干连干了几杯酒,暖气上来,脸色好了许多,他长叹一声,对着上座的马超道:
“孟起,你不要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用大话欺你。充当使者过来劝降,着实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如果不是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我是绝对不会来的。说的不成要被你马将军杀头,说地成要被杨军将领们痛恨,两边不讨好,所为何来?”
“傅君这话就差了。兵法不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您能够说和我们马家军,高大都督不费一刀一枪,不用死伤一兵一卒,就顺利进入陇右,得到上邽、冀县两座城池,高兴还来不及呢,您的升赏重用只在眼前,怎么会怪罪呢?”
“呵呵,子岳,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样的结果对于高大都督来说,当然再好不过,但是部下将士可就不高兴了。你们都知道,杨军最重军功,特别是斩首功。可以说在杨军中,作战杀人就是出人头地、获取富贵的不二捷径。临晋一战,大将军战前一再强调要为三辅保留一些种子,要求众将约束部属,不得胡乱杀戮,大将军还亲自监督,就是这样,最终还斩首一万三千级呢。
而临晋一战后,三辅各地几乎都是望风归降,西征骑兵一直打到陈仓都没有碰上什么大仗,将士们,特别是那些没有在临晋之战中获取首功的将士,都指望在攻打陈仓战斗中建立军功、夺得土地奴仆财富地位。不想阎将军归顺,他们只好把眼光都投降你们了。说难听的,陈仓数万将士,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你们几位,指望用你们的脑袋来换取富贵呢。”
听了傅干地话。马超气的把酒碗摔在案上,傅干乜斜了他一眼,继续道:
“更何况,现在安国中郎将呼衍将军已带领所部占领陇县,大军进入陇右,完全可以不用走这条道,犯不着为了进攻陇坻天险而拼死作战。伤亡惨重,只要从街亭迂回就可以了。这对于骑兵而言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又是以众欺寡,这样容易的仗谁不愿意打?这样容易建的功谁不愿意得?你们倒是想想,我过来说降,得罪不得罪人?”
“多承厚爱,多承厚爱!”
马岱含笑恭维感谢了傅干几句,看看马超的脸色,问道:
“其实自家兄以下。马家军上下都是十分佩服大将军和大都督的。能与杨军结盟,正是我们地愿望,不知道高大都督还有什么补充条件没有?”
听了马岱地话,傅干心里冷笑数声,心道你们想地倒好,结盟是要讲实力的,就你们这几杆破枪烂人瘦马,守着两座孤城。连过冬地粮食都不够,就是我们不打,也维持不了几天,还结盟呢?不过他还是微笑道:
“对于马家军将士的诚意,大将军与大都督都是非常了解的,所以根本没有把你们当外人看。”
马超虽然不插话。但却一直留心马岱和傅干的对话,听了傅干的话,已经放到嘴唇边地酒碗不由地停了下来,眼睛从酒碗上看了马岱一眼,马岱随即道:
“那,大都督是个什么章程?”
“呵呵,这个很简单,比照陈仓阎将军、郭将军的成例。马家军这个称号从此取消,改编成为大将军麾下的厉锋营,孟起任为厉锋中郎将。子岳为安西校尉。小马将军和王将军则为司马。”
“放屁。老子以前是骠骑大将军,怎么一下子就降为什么狗屁的厉锋中郎将。更可恶的是。竟然要吞并我们马家军!”
“哼,西秦霸王韩遂的脑袋还在长安挂着呢!我早说过不必多说,既然孟起不愿意,那我正好省得得罪人,干就此告别,请各位好生备战吧。”
一看两人又谈拧了,傅干要起身走人,马岱赶紧抱住傅干,陪笑道:
“家兄的脾气,傅君是深知的,何必一般见识。”
见傅干坐下后,马铁皱眉道:
“向来听说杨军兼并其他队伍,都是要彻底调整人事地,我们难道也是如此料理嘛?”
“小将军聪明,这是杨军一贯的传统,高大都督的意思正是如此。”
“大丈夫一失兵权,正如鸟去翼噱,兽去爪牙,岂非任人宰割?子岳,不要多说了,送彦材走人吧,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投奔韦使君,或者张府君。”
“如此甚好,两相其便,那干就借花献佛,接着这杯酒与你们辞行了。”
一看马超这样说,傅干非常高兴,喜悦解脱之情溢于言表,举起酒杯向马超等辞行。把马超看的牙根痒痒,从没有见过听过这样的说客,好像根本就巴不得自己的任务不能完成才好。
大话好说,事情难做啊。目前杨飞势力一支独大,不论是韦端还是张鲁和他相比,都相差太远,投奔韦端和张鲁说起来容易,要再被打败,那不是自取其辱?可是放弃军队,那和案板上地鱼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可敌我实力对比超过十比一,根本没有任何胜算。马超左思右想,委决不下,只好看看马岱,马岱便道:
“傅君,傅君!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嘛!此事非同小可,能否在上邽稍停一夜,容我们兄弟几个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哦。那好吧。不过大都督讲了,如果你们愿意归顺,为了表示诚意,希望小马将军能够护送我回陈仓。”
“你!欺人太甚!”
傅干的话,又惹起了马超的怒气,傅干却都当没有看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拱手向马家军四员将领行个罗圈礼,一甩袖子,大步而出,把个马超看的直瞪眼,直到傅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还死死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