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二月十七日,太华山南峰顶
好不容易到山顶了,景色还是那么美啊!
喘着粗气放下了背后的竹篓、弓箭、砍刀和牛皮水囊等累赘的东西,不由的一阵轻松,站在太华山南峰落雁峰顶上放眼望去,记忆好像又拉回了跳崖的那一刻,不过现在我不会再干那样的傻事了。
一眨眼,在太华山上已经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了。日子真是过得真快啊!在这三年里,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以张角为首的黄巾起义,虽然很快被朝廷镇压下去,可是却对中原经济造成巨大破坏,还有就是在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等人的领导下,羌胡人造反,攻略州郡,进攻三辅。而且鲜卑人和乌桓也趁机扰边,甚至攻杀了并州刺史张懿,南方的蛮族也起来作乱,整个大汉境内到处狼烟四起,民不聊生。相对于天下百姓的痛苦,躲在华山上的我真是如同身处人间天堂!
三年前被赵七爷他们救到山洞后,经过赵七爷的精心治疗和宋大哥一家的细心照料,在病榻上度过了三个月的无聊时光,身体最后完全康复,虽然在腿上还留下了很多永远难以消失的伤疤,不过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了!
每次想起这三个月所经过的事情,都令人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我因为双腿摔断,重新接好固定后完全没有办法挪动,基本属于生活不能自理的类型。这一百多天里都是宋大哥他们轮番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对于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来说,即使是吃喝拉撒都要别人帮忙,确实是一件又累又脏的活,大哥他们与我无亲无故,却毫不嫌弃的作这些事情。说实在话,异地而处,我肯定是做不到了。每次想及都是万分惭愧和感动!
病愈后当我说起自己没有任何亲人的时候,宋大哥、宋大嫂、阿昌和董大哥(董清)等人都热切挽留我,想起欺骗自己的恩人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也没有说错,至少在槐里我现在是没有一个亲人。
通过相处我逐渐了解和认识了这些救我的太华山药农们。在整个太华山上,如果算上独身而居的赵七爷,一共住着六户人家,他也算一个特殊的人物,听旁边住的陈二伯在一次喝酒时说,他是当年鼎鼎大名三辅骆耀的门徒,曾经以一身精良的医术行走天下宣传“太平道”教义,年老后才在太华山安下了家。
这里两家之间一般都离得比较远,至少有个四五里山路,宋大哥和董大哥算是情况比较特殊,两家一起居住在半山一个石坪的旁边,那块石头坪也算是整个华山上一块较大的平地了,虽然在峰顶的玉女峰这里也有那样的大空地,不过峰顶是没有人居住的,因为那里生活起来基本不可能,不仅爬上去费劲而且很危险,生活用水都成问题。平常除了采药的或者象我这样缅怀往事,以及极少几个喜欢猎奇探幽的人(比如弘农华阴杨氏一族中的杨修)以外,一般是没有人专门来这里的,虽然说华山在本朝孝武皇帝时就已经很有名了!
从董大哥口中得知,宋大哥原本是凉州安定郡人氏,少年时期因为武艺高强,以良家子的身份应募加入护羌校尉营,追随护羌校尉段颎将军在凉州这块广漠的土地上和西羌、东羌、胡人作战了十多年,一直都没有时间婚娶。曾经在战斗中几次救过段将军的性命,是段将军的心腹卫士,当董大哥他加入护羌校尉营亲兵营的时候,宋大哥已经是亲兵营的军侯了。
建宁初年段将军从护羌校尉职上解任到朝中任侍中后他也一直追随左右,跟到了雒阳。后来因为对段将军阿附宦官中常侍王甫等不满,才愤而辞职,回乡途中在弘农的酒馆里遇见了退役的董清,受其之邀而家华阴,并和他寡居在家的姐姐董蘅结为夫妻,生了女儿阿喻。
至于王昌,本来是北地郡人,父亲是东羌中的先零羌,母亲是汉人,是他父亲俘虏的奴隶,也是婢妾,按羌族的说法,阿昌属于“获”,也就是主人和奴隶所生的孩子,身份和家奴相近。在建宁二年(公元169年)五月的射虎谷一战中,段颎将军为了防止东羌西逃出塞,在他们的西去之路上设置了四十里长的栅栏,最后经过激烈的战斗,把最后一支东羌叛军彻底歼灭,阿昌就是在射虎谷一战后和父母一起被俘虏的,第二年,也就是熹平元年,段将军带着这些俘虏上京,准备献俘于阙下,在经过关中镐时,朝廷派遣大鸿胪曹嵩犒赏三军,军队的防备松懈,阿昌的父亲以及一些人,男女总共四百多人企图逃跑而被抓住。当时段将军派遣宋大哥等一些军官监斩,杀完逃虏后发现有个小孩坐在血泊中哭叫着喊“妈妈”,心中不忍就把他收养下来,阿昌当时只有四岁,以后就当了宋大哥的义子。也是一个苦命的人,比我还命苦啊!
不过阿昌跟随宋大哥十几年确实学到了一身惊人的骑射功夫,可能是因为身具羌人的血统,他的骑射技艺都超过了宋大哥,我自己更加不能望其项背。虽然身处乱世,出于“文事者必有武备”的考虑我也曾向宋大哥学习了一些使矟之法、牌刀法和射艺,以及一套在羌胡人中间流传的专门以膝盖和肘部攻击,适合于肉搏战的“八门拳”,并且赵七爷也在我病愈后教了我一套“五禽戏”的吐纳功夫来帮助恢复身体,不过毕竟已经错过了学武的时候了,不论我怎么努力也没有太大的进展。至少没有达到大哥他们那种熟极而流、随心所欲的地步。
值得欣慰的就是在这三年和宋董两位大哥以及其他药农四处采药的过程中,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采药需要经常攀登崖壁和深入丛林,这对身体的耐力和灵活性,甚至人的判断力和反应能力都要求很高。
骑马之术则虽有名师,没有马那也是枉然,不过我的射艺却因为天天捉虫射鸟而技艺不俗,话说回来了,华山这些药农实际上本来就是药农兼猎户,出去采药时都带着弓矢和砍刀,一则防身,深入大山老林采药是很危险的,所以采药一般都是结队而行;二呢,就是顺手打猎了,不仅自己吃用,也可给家里人增添点荤食,尤其是要打到了毛皮珍贵的动物也可以卖不少的一笔钱。
在教我的所有技艺里,射艺是唯一得到宋大哥认可的,以宋大哥稳重深沉的性格,能得到他的首肯那可是非常难的。现在,以董大哥用桑木所给我做的力开两石的猎弓,我基本上可以保证在百步之内十发八九中,虽然力道确实不能和阿昌那个五石的强弓相比,不过准头还是马马虎虎的,不管怎么说,一天到晚使用弓矢打虫射鸟,那也不是白干的!
虽然说武艺比较逊,在崇尚武勇的关西之地,会让人看不起,毕竟这里的百姓久和羌胡人杂居,一则受他们的影响民风比较彪悍,同时也是因为汉族和羌胡人的争斗不断,为了防身保命,不论男女都会耍弄几下弓刀,武艺高强的人所在多有。所以大汉的很多名将都是出自关西,素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的说法。但自己肚子里的这点墨水还是让我在几户人家中赢得了尊敬。在这个时代,教育和知识那只是属于上等阶层,一般的百姓是难以问津的。
事情是在养病的时候,怪我一不小心吟了一首: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宋大哥那是什么人,在官场上呆了那么长时间,耳濡目染的,可不是文盲,对汉乐府也懂一些。回头就让我给阿喻和董大哥的孩子狗蛋教习文课,其实我揣测宋大哥的意思主要是想给我找个事情干,省得大家出去做事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闷的晃。教两个小家伙读书识字,甚或唱儿歌于我这倒是很容易甚至快乐的事情。没想到这个教书的骚名声传开后,几户人家没事都把孩子送我这里来,真不知道是想让我看孩子还是给他们教书了。我也得了个雅号“毛先生”,我住的那个小山洞也被成为“毛公洞”,甚至于我们居住的那个石坪都被称为“毛公坪”。
不过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这“毛先生”啥意思,按说应该叫我“杨先生”才对嘛!听大伙的口气好像是说我不是正式的教授先生,属于这种“土专家”性质的先生,当然也可能还含有“半瓶子醋”的意思了!
在这里生活虽然辛苦,不过确实很充实和快乐,尤其是有时候卖药得了钱回来,大家沽几壶酒,几户人家聚到“毛公坪”,在明月照耀下,边喝着浊酒,边烤着兽肉,谈天说地,共论古今和各种奇闻逸事,狗蛋他们几个小孩在旁边打打闹闹,跑来跑去,嫂子们聚在一起大话她们女人的家长里短。每当这时候我就感慨不已,我就在想:什么是大同世界,什么是“世外桃源”,恐怕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山中才三日,世上已千年,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哪!真不知道在当今盗贼遍地的情况下,太华山这种幸福的生活还能保留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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