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纵横捭阖

　　建安二年（公元196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新野县西一里处之淯水东岸薄落亭

　　虽然河水封冻，大雪飘飞，十步之外不见事物，但几个人仍然手搭凉棚，迎着寒风飞雪向淯水上眺望。

　　“使君，到屋子里面等罢，这里太冷了！”旁边的麋竺帮刘备裹了一下大氅。

　　“嗯，二弟、子仲，你们先去罢，我再看看！”刘备回身拉了拉张飞的斗篷，慈爱地看着自己这位面目粗豪，胡须上满是冰霜的三弟。

　　“大哥不回去，我也不走。”张飞翁声翁气的回答后，也站在刘备身后，向一片白茫茫的淯水眺望，可运足目力看了半天，除了飞雪都看不到。

　　“大哥，咱们都等了五天了。大哥和孙先生（孙乾字公祐，北海人也。刘备领徐州，辟为从事）、简先生（简雍字宪和，涿郡人也。少与刘备有旧，随从周旋。刘备至荆州，雍与麋竺、孙乾同为从事中郎，常为谈客，往来使命。）他们去宛城十几天，也该回来了？”

　　“嗯！”刘备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根据三国志记载，刘备死于公元223年，死时63岁，这时应当是36岁，再加上身世乖蹇，久历风雨，不可能不苍老。而当时人的寿命都比较短，36岁实际上已经走完了人生的大半路程了。），只是轻轻点点头。他不想在从人面前与三弟说这些诸侯之间的忽合忽散、尔虞我诈、互相利用地勾当。

　　又等了半晌，刘备心说今天恐怕又是白来了，不过这大雪封路，却也难怪他们爽约。虽然禁不住寒冷，随着张飞、麋竺（字子仲，东海朐人也。刘备的大舅子。）一起进入亭舍等候，但还是不甘心就此回去新野县廷。此番策谋非同小可。对于虽然被刘表封为豫州牧，但实际上只拥有新野一县之地。不到八百兵丁的刘备来说，意义十分巨大。此事从开始策划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具体结果如何，就只看关羽他们出使回来的情况了，刘备如何能不耿耿于怀呢？

　　“使、使、使君，关将军他们回来了！”

　　刘备和张飞等人正在房间里对着火炉发呆。忽然见一个士兵满身寒气冲进房间报告，口齿都冻得结巴。

　　“哦，三弟、子仲，快随我来。”刘备三人不及披上大氅就从亭舍里面冲了出去，还没走到渡口，就见前面风雪裹来了一队人马，个个用斗篷遮面，牵马而行。张飞眼尖。看到里面那个身穿绿袍，身材魁梧的大汉正是刘备派去保护孙乾、简雍二人的关羽，高兴地大喊一声：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和大哥了。”

　　“三弟！”关羽扔了马缰，紧赶几步和刘备、张飞二人抱在一起，良久才分开。随即刘备热情地邀请众人到薄落亭舍中稍作休息。然后一百多骑人马背着风雪向一里外的新野城进发，很快就到了县廷。

　　留守地陈到（字叔至，南阳人，刘备部将，主要负责刘备军中的谍报工作。）、裴元绍（黄巾旧部，刘备从徐州逃往地途中，被关羽收为部下）、周仓（黄巾旧部，和裴元绍一起被关羽收为部下）和靡芳已经接到通报，准备好了接风的酒宴，筵席就在县廷大堂展开。当然三人都知道此次会面非同小可。裴元绍和周仓二人亲自带兵警卫，陈到则在新野全城戒严。好在新野是个小县。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而且大雪封门，天色向晚，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让他们几个省了不少心。

　　“诸君大驾光临，可鄙处狭小，没有多少山珍海味奉献给贵客，还望海涵！”刘备早已经换了衣服，此时坐在主座，殷勤致意，满含笑意的面孔上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停地扫射着坐上的几个人。

　　“呵呵，刘使君太过客气了。这样如果还不算丰盛，那我们可不知道叫盛宴了。”右首的一位文士哈哈大笑，其他宾客也都跟着说了不少喜庆感谢的话。这倒是实话，为了准备这顿筵席，刘备他们简直挖地三尺，把新野附近所有能找到地好吃的都弄来了，确实十分丰盛。

　　酒过三巡，刘备冲简雍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宪和，给我们介绍一下今天的嘉宾罢。”

　　“是，微臣失礼。”简雍放下酒樽，直起身子，一个一个介绍。

　　“这位是袁公的头号谋士南阳许君（许攸，字子远，汝南许氏的南阳分支，许氏号称三世三公，与汝南袁氏和华阴杨氏并称。许氏当时出名的人物主要有许攸许子远、许靖许文休和许劭许子将，以及被杨飞俘虏后又释放的前上党太守许济子清。），陈君（陈宫，字公台，东郡人。杨飞军府的客曹主事）是我们在徐州地老相识了，就不必介绍了。他身边的是杨公身边的徐将军（徐敏，汝南剑客，杨飞近卫统领。），这位是车骑将军张君（张绣，张济的族侄。）和他的扈从胡车儿将军。”

　　听了简雍的介绍，提前知道内幕地刘备倒还罢了，旁边的麋竺听的倒抽一口冷气，他现在才知道这个谋划涉及面之广，也纳闷袁、杨两家屡次征战、势同仇寇，此次为了对付曹操竟然携起手来了，而杨飞和曹操还是一殿为臣呢，天下诸侯间的斗争合作真是深不可测，不可以常理度之啊。

　　刘备一一敬酒致意，由于身体寒冷，又自己连干几杯，酒气上涌，墩酒樽于食案，喟然长叹：

　　“想杨公、袁公已然占据大州，威名传于天下。张将军（指的是韩遂所封地辅国大将军张济）叔侄也趁曹贼进攻袁术，大军南下攻取宛城，占领了宛、洛二地作为基业，驰骋一方，逐鹿中原。可惜我刘备，虽为大汉宗室，妄称豫州牧。却不过局促于新野小县，如同涸泽之鲋。仰人鼻息，朝不保夕。”

　　言毕痛哭失声，席上众人讶然，纷纷加以劝解。陈宫听了刘备的话，却含笑不语。原来陈宫在徐州辅佐吕布的时候就与刘备有过深入的接触，对于刘备比较了解，知道这个人善于在不得志的时候示弱于人地。但一旦得势立即翻脸不认人。谁要是相信他地话就是傻瓜，他曾经投奔又背弃地公孙瓒、陶谦和吕布都是例子，此番又故伎重施了。

　　不过刘备这一哭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否则下面地话就无从说起了，陈宫就听少年实诚地张绣首先说到：

　　“玄德公不必难过，此番我们来到新野可不就是为了让君重新施展神威，大展雄才的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嗯！”许攸狡猾地冲陈宫眨眨眼，开言道：

　　“是的啊。汝南郡地当豫州、荆州、扬州冲要，人口众多，钱粮阜盛，君其有意哉？”

　　“汝南虽然富饶，但位当奉天之南，乃是建安朝廷的南部屏藩。故曹贼派其心腹大将曹洪率领重兵驻守，岂容他人染指？而备麾下兵力单薄，如何与曹贼大军对抗呢？”

　　“玄德公可以向顺天帝请求援助吗？公这是奉天讨逆，想来顺天朝廷定然大力支持！”

　　陈宫故意调侃刘备道，刘备及其部下文武闻言都是默然不语。正如曹操麾下谋士郭嘉所言，刘表虽然被拥立为帝，但只想割据一方，本质上仍然是个没有天下之志的人而已。他虽然欣赏刘备，但同时也听取心腹蔡瑁等人的意见，对刘备百般提防。要不然刘备堂堂右将军、豫州牧也不至于跑到新野这个破地方当一个实际上的县令而已。刘表地心思就是一方面希望能利用刘关张的武勇为自己保卫北疆。另一方面就是他能与曹操的争战中两败俱伤，最好借曹操之手灭了刘备。为了防止刘备向其他方向发展，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又特地命令亲信邓济驻守湖阳对刘备进行监视，大将文聘驻守舞阴进行防备。刘备现在就如同一个被刘表抛弃的孩子，还哪能提要求兵马北伐的事情啊？陈宫这话纯属调侃，也隐含挑拨离间之意。

　　许攸斜了一眼陈宫，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胡扯就不好了，于是干咳几声，然后说道：

　　“所以我和公台前来就是为玄德公解决这个问题的。公知道袁氏和我许氏乃是汝南大族，门生故吏所建坞壁遍布郡县，呼吸之间即可制其死命。曹贼所除的汝南太守曹洪虽然号称太守，其实真正不过控制了平舆、新蔡和新阳等几个重要城池，乡还是我们称雄。只要我们愿意支持使君，夺取汝南易如反掌。而且。。。”

　　许攸用筷子点了点门口侍卫地裴元绍和周仓，对听的入迷的刘备道：

　　“裴、周二将军原本都是于贼的人，难道与汝南黄巾旧部没有联系吗？使君不会没听说过汝南黄巾帅刘辟、龚都二人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惭愧，惭愧！”刘备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心里暗叫：这个匹夫好生厉害，我还说作的十分隐蔽呢，竟然都让他们探察到了。看来袁、许两大家族在汝南的势力真是骇人听闻、无所不在，以后做事得更加小心才是啊。哼，你们倒打地如意算盘，你现在对付曹洪确实易如反掌，以后回过头来收拾起我恐怕也不难罢？

　　许攸倒也不为己甚，点到为止，说完之后就端起酒樽自行饮酒，陈宫接道：

　　“玄德公还有好担心的呢？此次我们又把张将军请来，只要你们两家唇齿相依、互相支援、精诚团结，曹贼就算是兵强马壮，又敢把你们怎么样？”

　　“是啊，玄德公，愚叔已经交待了，只要公进取汝南，我们张家军鼎立支持，如果曹贼敢于进攻，我们必定发兵救援。”

　　“多谢。多谢！贤叔侄的大恩大德，备没齿不忘啊！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刘备言下又是唏嘘不已，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玄德公，君很快就如苍龙飞天，逐鹿中原，大展宏图了。应当高兴才是啊。来，让我们一起干一杯。祝我们四家以后合作愉快。”许攸乜斜了一眼座下地关张诸人，大声地召唤众人喝酒。

　　“许君所言甚是，干！”

　　顺利敲定了下一步合作方案，许攸、陈宫、张绣、刘备各人都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虽然以后可能会沙场相见，但至少在对抗牵制曹操这件事上，四家找到了利益共同点。合作的比较愉快。所以四人都是欢呼畅饮，而随行的徐敏、胡车儿等人都不过是担任侍卫之职，无可无不可，也跟着凑趣。

　　酒至半酣，张飞突然对对面一直左手按着剑柄的徐敏说道：

　　“君佩剑的形制十分特殊，能不能让我看看啊？”

　　听了张飞的话，大家都是一愣，今晚一切进行地都十分顺利。再喝几杯就可以顺利结束了，不想张飞却酒喝多了，横生枝节。身为地主地刘备不由瞪了张飞一眼，对关羽使了个眼色。今天地事对于刘备地意义太重大了，他可不想为这点鸡毛蒜皮地小事弄砸。

　　“翼德有酒了，请海涵。请海涵，云长，赶紧把翼德扶回房间休息。

　　关羽一见，赶紧招呼周仓把张飞扶回去睡觉，张飞虽然外表粗豪，其实心思十分缜密，否则如何能画的那样一手出神入化的工笔仕女画，又写的一笔好字，并与文士们就经义进行探讨交流呢？他也意识到失言，听了刘备的话。就坡下驴。任由周仓和一个侍卫扶着自己准备离开坐席。

　　“哦，不妨！”张飞还没从席子上起身。徐敏解下了佩剑，双手奉上，众人都是一愣。

　　原来徐敏在酒席上和胡车儿一样，除了喝酒致意外一直都没有多说话，他的任务是保护和监视陈宫，其他事他管不着，也没有兴趣去关心。

　　而出于多年出生入死地经历，他对于关张二将一直深存戒心，虽然喝酒，始终全身戒备着四周的动静，特别关注关张裴周四将的一举一动，左手也一直放在剑柄上，保持着发生意外就可以立即动手的准备。当张飞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和戒备，准备出手杀人，但观察了众人，特别是刘关张的神情后，他意识到这不过是张飞的酒后失言，所以为了显示自己地气魄和胆识，就把佩剑双手奉上。

　　大家心里都怪张飞多事，但又不好说出口，见徐敏如此作为，都把眼神投向张飞，看他如何处置。但见张飞道声失礼，缓步上前几步双手取了宝剑，又退后几步回到自己席子上，方缓缓拔出剑刃，以示没有恶意。

　　但见在烛光的照耀下，剑刃上浮光跃动，隐隐有溪水入涧、流云过山之概，众人都是识货的，心头都是一震，张飞提剑对着食案轻轻一挥，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榆木做成的食案被削去一角，切口异常光滑。张飞“咦”了一声，示意扶自己的侍卫抽出所佩地环首刀，横刃轻轻一扫，如切豆腐一样，同样应声而断。这时连刘备、关羽、许攸，甚至陈宫都是惊讶不已。大家以前是听过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但谁都没见过，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大家从张飞手上接过宝剑，轮流传看，赞不绝口。只见此剑与当时剑客所使用的剑形制完全不同，剑刃上有两个弧度，分别在剑腰和剑首部，乃是失传已久的吴越古剑的形制，剑身长约四尺（汉尺一尺约为23厘米，四尺约为九十厘米，不到一米，比后世的剑要短，这主要是由当时的冶金工艺水平决定的。），上面有行云流水一样的纹路，这乃是折叠法锻造的百炼兵刃才有地天然花纹，剑身靠近剑茎地地方刻着两个小篆字：秋草。剑茎（也就是剑柄）前端有护手，后方有红色的剑穗流苏，这两样物件都是当时剑所没有地。挂剑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乃是双耳吊带式，与当时流行的插剑法和单耳吊带式完全不一样。众人反复玩赏，赞叹不已，最后又传回张飞手中。张飞插剑入鞘，恭敬地递还给徐敏，问道：

　　“如此神物，可谓价值连城，可遇而不可求，不知道乃是何人所铸？”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敏也不知道哪位大师所铸，此剑是上党之战后主公所赏赐的。”

　　“哦！莫非是天下闻名的‘杨公七剑’之一？”关羽一听，惊讶地问道。

　　原来杨飞驻军绛邑的时候，一应军政事务都是甩给钟繇等人，自己则除了注意屯田练兵，就是留心兵器的冶炼制造，收揽了不少三河三辅的高手匠人，其中最有名的是现在工程学堂的教谕马钧（字德衡，扶风《今陕西兴平县》人）和颜斐（字文林，特精于巧思，战死于盐邑，参见第二卷出云记）。在此期间，杨飞除了和工匠们一起创造发明了飞云战刀、两档铠、圆口马镫、床弩等装备外，就是让孔磨林等十名高手匠人，历时一年半铸造成了宝剑七柄和铁甲三领，这几件兵甲都是使用百炼技术锻造而成，特别费时。七把宝剑分别是：倚天、青釭、昆吾、流云、飞瀑、秋草和星河，其中倚天、青釭二剑分别送给了建安皇帝刘宠和曹操，飞瀑和流云则送给了公孙瓒和张燕两个盟友，昆吾剑是杨飞自己佩戴使用，星河送给杨飞近卫统领、大剑客史阿，徐敏则由于在上党之战中拼死保护杨飞，为此身中三箭，披伤无数，得到杨飞的赏识，蒙赏赐宝剑秋草和乌龙甲，算是无上的荣誉了。

　　这几把剑出名是在杨飞使者严干将倚天、青釭两把宝剑作为朝觐礼物献给建安皇帝刘宠的筵席上，刘宠也是个好武的人，当场进行试验，倚天剑连断七柄刀剑，毫发无伤，锋利无比，一时间惊动四座，皇帝又询问了铸剑的情况，从此“杨飞七剑”扬名天下，河东的兵器制造工艺也为天下诸侯所深知。当时刘关张在徐州，也都有所耳闻，此番刘备特别愿意和杨飞合作，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看上了并州的精甲利兵。

　　“正是！”徐敏边回答边系好佩剑，他很不愿意张扬，但众人都已经认出了，也没有办法隐瞒。根据出发前杨飞的交待，他们应当尽量不惹人注意，特别是不让二人到新野来见刘备，应当在协助张绣占领宛城，为袁绍、张济和刘备三家牵针引线的工作完成后就应当立即返回晋阳，可陈宫在许攸的鼓唆下硬要来新野，徐敏也没有办法。此番张飞如此作为，徐敏心里颇不乐意。

　　“诸君辛苦一天，已经收拾好传舍，请就寝安息。”

　　刘备一看大事已定，这件意外也良好收尾，颇不愿意再生变故，赶紧想法收场。

　　“嗯，感激使君盛情招待，某等告辞。”许攸等人纷纷拱手离席，自有靡竺、靡芳、孙乾、简雍等人送行，等大堂只剩下刘关张三兄弟后，关羽正在责备张飞刚才的失礼，却见刘备含笑道：

　　“三弟刚才做的很不错！”

　　刘备又目光透过大堂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穿向无边的黑暗虚空，长吁一口气。但见漫天的飞雪遮天蔽地，掩盖了大地上的一切，真是大雪无痕啊，真的无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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