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兵逞东夷第四十章巨变(上)
挟火焚高句丽三京之一的余威,志得意满的大隋、倭国联军,浩浩荡荡地向着平壤进发,一路水陆并进,在肥沃的载宁平原上拔城夺寨,裹挟了数万高句丽百姓,行伍队列绵延数十里,远远望去,平地上人头攒动,旌旗滔滔,人哭马嘶的动静更是铺天盖地,不知根底的,恐怕真要以为这是大隋数十万王师讨逆罚罪来了。
当然,高句丽的将帅、显贵们绝算不上不知根底的,在京城平壤的大殿之上,这些世爵世禄的国家栋梁们就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不过他们的理由就不怎么上得台面了。
“臣意侯奢朴可论启奏大王……”
随着话音,一个紫袍中年出班躬身拜礼,偷眼看了看阶上跪坐的自家大王高元,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腮帮子上沁出的白毛汗,得了他有气无力地允准,方才耷拉着脑袋,絮絮奏对:
“大王明鉴,隋人精兵无数,更兼器械精利,火焚我邦京城,残民号啕之声,百里可闻,敌兵所过之处,牧守奔逃,军民束手,南国糜烂,已成定局,臣昧死直谏,唯迁都国内城避敌锋芒,方为上策……”
“迁都???!!!”
毫不出人意料,这两个字一出口,整个大殿上好像刮起了一阵旋风,近半的大臣、将军瞪大了小眼,前后左右地攀扯同僚,急不可耐地询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番数十人规模的吵闹一下子将个大殿搞得像菜市场一样吵闹。
不过,再是喧哗地地界也有安静之处,人声鼎沸之余,前列的几个头戴饰羽紫罗冠,身穿锦缎大袖衫的老少官员却是岿然不动,就连眼皮都不待眨一下,好似早知如此一般。只老神在在地叉手面对高元,低眉肃容地挺腰跪坐。
高元是何等样人。登基以来,欺负过百济,打过新罗,更把大隋天朝上百万的大军打得抱头鼠窜,这份功业带来的威势和他在背后付出的努力,都让整个高句丽在他面前战栗,甚至连契丹、靺鞨、库莫奚这样的蛮族部落。在面对他地时候,都不敢仰视。
然而,就在今天,他的威严动摇了。就在正殿大朝之际,一个小小地意侯奢就敢大放厥词说避敌迁都,当年来护儿十万大军攻破平壤外城的危机时刻,高句丽王国都没有迁都,而今只有一万两千战兵的隋军偏师就逼得自己弃都城而逃。这是?这是无尽的屈辱!
想到这儿,已逾知天命之年的高元感到自己的头颅一阵眩晕,端正跪坐的身躯也有些摇晃,手臂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满脸愤然地遥指着朴可论,就要开口将这蛊惑人心地禽兽臣子宰了。却听近前那几个头戴紫罗冠的大臣中间,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动作不禁滞了一滞。
“太大兄为何长叹?”
高元开口,一人扶膝而起,一缕长髯无风自动,在君前站立,恭谨一礼,沉声说道:
“微臣叹的是生灵涂炭,叹的是国祚难全啊……”
一听这话,高元勃然变色。几乎就要拍案而起。可扫了几眼阶下的重臣,尤其是前列的太大兄、大兄、小兄这些相当于中原一、二、三品的官员。各个脸上都是深以为然地神情,一只手也便放了回去。
毕竟说话人绝非朴可论可比,他的名字即使在大隋也是人人闻之切齿,在高句丽国内的声望更是仅次于自己,全因他当年只身入敌营,一番讹诈骗得大隋三十万精锐埋骨萨水,挽高句丽社稷于既倒,可谓功高无匹。
对,乙支文德,这个半大老头子就是赫赫有名的乙支文德,当朝的太大兄,百僚之长。既然他开了口,高元也不敢直缨其锋,只得将自己的枭雄性子掖一掖,反正他也看得分明,那朴可论地迁都之论不过就是个由头,是这些勋贵大佬们抛出来的砖,引的这块玉吗,恐怕还在后头。
想清楚了来龙去脉,高元也不急着发话,把腰背向后一扬,拢了拢头上的白罗冠,手指触了触旁边的金饰,感受了几下金属的冰凉,心情一振,心道,我才是这三千里河山的大王,我才是打败的中原天朝的至尊主宰,我倒要看看你们玩出花样。
下定了决心,高元的脸上泛起了若有如无地笑意,看得一旁地近侍阵阵心悸,要知道,这可是在他得知汉城被焚之后五六天来,破天荒头一遭啊,也不知道乙支老大人是不是要倒霉了……
乙支文德也不是省油的灯,迅捷地扫了眼高元地脸色,心下也已了然,拱手提起大袖,冷然一笑,袍袖落下,那笑容也是一闪即收,抬头望去,两眼灼灼有神,犹如两支利箭,直刺高元的双目,口中却毫无感情地说道:
“大王以为此部隋兵可破否?平壤可守否?社稷可安否?”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大,绕是高元早有准备,却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愤懑来,心中暗骂,老匹夫,这叫话,君长在前,竟如此悖逆无礼,难道你不知道隋军有多少兵力?
怒自是怒的,高元却毫不动声色,自鼻子里挤出一哼,缓缓答道:
“平壤别号长安城,周回二十余里,胜兵十万,太大兄失言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呵呵……”
乙支文德矜持地一笑,冲高元拱手一礼,身形却转向了身后的众臣,神情也骤然一变,脸上一时挂上了一层迷惘,口中喃喃说道:
“老臣当日与隋寇周旋,深知彼辈兵甲精强。若非上命所束,兵粮不济,我军安能取胜?以老臣所见,隋军重骑于平旷之处,对我军足可以一敌十……”
“你!!!”
高元一听这话,终于然不住了,在案上重重一拍。高声怒喝:
“乙支文德,你分明是蛊惑军心!”
“是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乙支文德也是针锋相对。在大臣们的惊呼中蓦然回身,冷笑着问道:
“那微臣斗胆问一句,当日大王列阵百里,十余万王廷精锐,又是如何被人夺了‘长安’罗城?”
“老匹夫!……你怎敢……”
待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君辱臣死地局面了,还不待高元有所反应。后列的低阶臣子早有人跳出来,戟指着乙支文德大骂。就势头来看,这等人物还不少,除却出班大骂,跪地请诛乙支文德的四五个人之外,仍有近半的文武臣僚跃跃欲试。
乙支文德根本不为所动,大袖一挥,躬身向着高元问道:
“大王可知。以汉城之坚,数万精兵为护,一把大火,便成焦土,平壤兵力再强,又能保得几时?须知这还只是隋寇偏师。若是来护儿全军而来,我等又当如何措手?臣请大王三思……”
“三思?哼哼,乙支文德,你今日可是来逼宫的?”
高元同样振袖而起,五彩锦袍随风而动,冠上长长的鹖鸟羽一颤一颤,映着他勃然作色的王者尊严,骇得阶下重臣俱是一阵气结,只听他一声大吼:
“内评何在?!”
不想,了无声息。众官也是面面相觑。心说这掌管禁卫军地内评大人平日大朝都要侍立殿侧的,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同样地疑问也在高元的心里翻滚。再看他的脸上已是扭曲得狰狞,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案上,声音也越发惨厉:
“建武!……高建武!你到哪儿去了?!”
“呵呵……大王,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乙支文德捻须轻笑,嘲弄似的目光在君臣脸上扫过,俯首轻声问道:
“大王如今可以静听老臣的退敌之策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高元哪里还不明白而今的局势,失足跌坐在座位上,瞪大双眼,失神地自语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建武也是我高氏子孙,怎么会跟着他……”
乙支文德闻言一愕,旋即释然,拢了拢袍服,高声说道:
“老臣绝无篡逆之心,只是看我高句丽危如累卵,不得不作此族灭之举。还望诸位见谅!”
说罢,乙支文德竟冲着高元深施一礼,满脸诚挚地说道:
“大王,老臣既曾为将统兵一方,也曾为使窥视敌营,于大隋兵势国力知之甚深,前两次大战制胜,与其说是我国兵强马壮,将士用命,不若说是大隋皇帝所思所想太过深远,使得我国得有可乘之机……”
“哼!夸大其词!”
高元虽已接受了失去权柄的事实,可几次大胜养出地骄气,却令他对乙支文德的话完全嗤之以鼻。不料,乙支文德根本不以为意,仍旧沉浸在思索之中,在大殿当中来回踱步说道:
“大隋天子虽然出身夷狄,却对弘教化,立文德,成就一统之功执着不已,重定礼乐,巡幸江南,盛作仪仗,招徕四夷,广修学舍,大兴三教,莫不为此,故而,即使兴兵东征也是以招降为先,以圣王舞干戚来远人为前例。而我国以诈术诡道待之,诚君子欺之以方……”
“那有如何?而今大隋内乱四起,朝不保夕,正是我国振兴之机!”高元勃然作色,高声打断。孰知乙支文德却是连连摇头,低声道:
“中国岂可轻侮,似而今之偏师,人数不过万余,却敢驱我百姓,焚我名城,毫不以仁义王师自诩,此等样人,我战不能胜,退不能守,诈不能诈,可奈之何?”
“莫非……要降?”
乙支文德身后的一个戴着绯罗冠的小官低声说道,顿时引来众人仇视的目光,不料,当中的正主儿却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高声答道:
“不错,正是要降,只是这降法,却不得不斟酌一二……”
PS:以后只要不宿醉不醒,日日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