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齐鲁贼炽第五章故乡人已非（5）
“放屁！”
伴着堂下一声怒喝，一道人影随之跃上堂来。张猛顿时一愕，抬眼看去，却是一个高大汉子，正自瞪着一双牛眼，逼视着自己。
“大胆！”
当事人张猛尚无反应，他身边的白面少年已一跃而起，尚在变声期的沙哑嗓子怒斥一声，腰间长刀呛啷出鞘，应声横扫，直奔那汉子的脖颈，带出了一阵罡风。直骇得那汉子急急倒退好几步，身边突有一片黑影闪过。
“当！”
一声碰响，一柄连鞘横刀直直杠在空中，兀自被那一往无前地力量震得颤抖不已。
“你！”
少年定睛一看，持刀人正是刘嵩，剑眉立时一竖，一张白脸也憋得通红，张嘴便要骂过去，却见刘嵩两眼一眯，嘴角满是和煦的微笑，满腹的脏词便自卡在了喉咙里，再也不好意思吐出来。
刘嵩此时也暗暗心惊，看这小伙子也就十五六岁年纪，怎么这臂力如此强横？自己双手握刀硬扛一记，都有些吃不住劲儿，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分明毫无不适，这等实力，以自己的阅历来看，起码能和杨积善、李密匹敌，岂能是历史上寂寂无名的人物？
不过想归想，轻抖了抖有些酸痛的胳膊，刘嵩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张猛虚与委蛇，只是对这群人的实力不得不有所警惕。既然明知不好惹，气势上就更不能输了。一念及此，刘嵩心中稍安，扬头轻哼一声，故作不悦地说道：
“主人家还没说话，小哥就要动刀？是不是觉得乡野之人不会杀人啊？”
说到最后，口气已是凶狠异常，手中横刀也随之出鞘。直指那白面少年，脸上更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态。见他出手。堂上阶下地一众兄弟也一齐发喊，纷纷擎刀提枪地指向在座的诸人。
眼见着刘嵩的部下迅捷地组成了三人小队，刀槊直将自己围在核心，张猛非但不怕，反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挥手斥退了那白面少年，和颜悦色地对那引发事端的汉子问道：
“足下是……”
“大……老爷。一个贱民，何必听他胡说八道？”白面少年两眼已瞪得溜圆，显是给气得不轻，见张猛说话，牢骚便自脱口而出。不待张猛反应，刘嵩却已急急接了下句：
“哼哼……我这兄弟虽然性子憨直，可从来不会胡说八道，不如先坐下听听？”
说着。拄刀抱拳，又伸手示意那少年坐下。只见那少年的脸已憋得通红透紫，手背上的青筋更是根根暴起，刘嵩却好似全然不以为意，只施施然地重新跪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而对面地张猛也同样形容不变，笑意越发灿烂。只搓着下巴说道：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对张某的话可有异议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老子叫胡松，不敢和你们大户人家攀兄弟。老子听了半天了，净说盗贼害民，那些官兵就他娘地不害人啦？老子提着脑袋跟皇帝老子打高句丽，回家一看老娘、孩子都饿死了，连老婆也不知道改嫁到谁家去了。在家屁股还没坐热，县里的差役就上门拉着老子当兵剿匪，老子不干还把老子打了一顿……”
听他叙说，张猛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眉宇间更挂上了一抹阴沉。直到胡松说及当兵剿匪之时，方才低声喃喃说道：
“盗贼害民。我辈从军也是本份……”想是他也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是越来越低，脸上也换上了一副痛苦模样。
“鸟！老子才不管本份不本份，给朝廷卖命也是家破人亡，老子憋了火，一刀一个把那几个差役杀了个干净，老子从鲁郡过来投奔刘大人就是拥戴他老人家反他娘的，谁不满意，先问问我这对老拳！”
说着，胡松还挑衅似的向那白面少年晃了晃手臂，那少年顿时火气上蹿，梗着脖子便要起身，却被张猛紧紧拉住，又冲他摇了摇头。少年见此，立时如霜打了茄子一样蔫了，一对灼灼的眸子也埋了下去。
静听着赵铁将一席话说完，张猛一抹虬髯，扭头看向刘嵩，闷声问道：
“不知足下以为如何？”
操！我能怎么样？刘嵩心里叫苦，这胡松哪里是憨直，分明是蠢货嘛。刚刚那小白脸连大人都险些喊出来，这张猛不是朝廷的武将，还是天上地天官啊？你当着他的面说跟着我造反？
这不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吗？心中正如一团乱麻之际，突然想到了他适才的表情，分明对百姓还有几分悲悯之心，不如便拿这个做赌注，搏一把吧！
“我这个人没读过书，但是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还是懂的，当今朝政纷乱，百姓不胜其扰，盗匪抢劫，朝廷赋税，官府差役，任哪一样都能令我等家破人亡。反？齐郡丞张须陀大人的虎威我也早有耳闻，王薄几万大军还不是被撵得像狗一样逃窜？”
此言一出，堂上竟是一片静寂，人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连那胡松也搔着脑袋，好似也能咂摸出味道来。再看那白面少年和另外的几个张猛从人，听到自己夸赞张须陀地武勇战绩，分明是满脸的自豪，心中顿时一动。
莫非？莫非这张猛便是张须陀？刘嵩心中一声惊叫，这是隋末第一猛男啊，那第二猛男……就是他的手下罗士信，十五六岁，白面勇士……，不就是这个小白脸吗？
想到这儿。刘嵩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急忙重新打量了一番二人的相貌，张须陀四十来岁，面色黑红，方面大脸，环眼虬髯，在加上那一脸地皱纹。一看便是关西大汉。而那罗士信却是唇红齿白，一双细长的眼睛高高挑起。上面配着一对插鬓地剑眉，虽还有些稚嫩，相貌却已是英武得紧了。
“嗯……刘先生的比喻实在贴切，太贴切啦！”
张须陀可不知道对面的男人正在从上到下地研究自己，手掌拍着桌案大声赞叹道，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诧。
刘嵩细一思索，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剽窃了太宗文皇帝的名句。老脸一热，摆手解说个不停。张须陀却哪里肯听，还道他如何谦抑，热切地凑前说道：
“刘先生如此大才如能为朝廷效力，我想阁上衮衮诸公也当虚位以待吧。”
一听这话，以刘嵩饱受大族世家欺凌地经历，哪里想得到他是真心？只道他一个朝廷官员出口讽刺自己管得宽敞，借着适才动手的胆气。骨子里地狂妄再也压抑不住，连声冷笑道：
“衮衮诸公？哈哈……我一个关东寒门子，又是杨玄感谋反的孑余之流，也敢和关西高门同列？恐怕就是那号称爱民的张须陀也没有这个气量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我虽不才，但也不会将不入流地小官看在眼里！”
“谁说张须陀不敢用你？”
一声爆喝炸响，只见张须陀已长身而起。八尺高地伟岸身形微微前倾，陡然生出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威压气势，刘嵩看在眼里，虽识破了他身份，瞳孔也是一阵收缩。
“某家就是齐郡丞、弘农张须陀，反逆我不管，就冲你对百姓地这点心思，我也看重你！”
张须陀突然表露身份，堂上阶下地诸人一齐愣在了当场，堂上陪坐的两三个刘嵩部下虽然跪坐。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后仰。仿佛非如此不能化解对张须陀赫赫凶名的恐惧，而阶下更是传来一声声器皿坠地的劈啪之声。
“哈哈……那又如何？”
刘嵩听他表露态度。心中暗喜，毕竟是武人心性，低声下气总归是不管用，自己还得拿拿架子。心中笃定，脸上便无变化，好似根本没有将张须陀这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依旧放肆大笑不止，看得周围众人是暗暗心惊。
“你待如何？”张须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刘嵩。
“我若带着这一干弟兄投到你麾下，能谋个出身？县尉？县丞？还是差役头？我这一干兄弟呢？大头兵？哈哈……”
“无功不赏，想必足下也当清楚朝廷的规矩……”
听刘嵩说得实际，张须陀也是老脸一红，急急正色答道。刘嵩早知这等方正的人物肯定会说出这公事公办的话来，也不看他，径自斜躺在席位上，微眯双眼，击掌说道：
“可我若是举旗自立，别说尚书、总管，就是个王，我也自己封得！”“若足下所求只此，某家也没可说地了。”张须陀一甩前襟，再次潇洒地坐下。
“当然不是，否则刘某也没有这么多废话说给你听……”
张须陀一听这话，饶是他有古大将之风，黑脸也给憋得通红，旁边的白面少年更是忍耐不住，一跃而起就要拚斗，却听阶下一声少年脆生生的欢呼，顿时将众人的目光一齐引了过去。
“总算烤好了，可以吃饭啦……”
只见陈光正围着灶台缩手缩脚地提举獐肉，反被烫得直跳脚，他那滑稽的模样，登时将堂上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刘嵩不仅莞尔一笑，眼角余光却分明扫见陈光正自向着自己挤眉弄眼，心下了然，不禁暗赞一句，这小子有前途。
“好啊，肉好了，几位先下去填补填补？”
刘嵩对着张须陀地从人和自己的手下挥手说道。
“你！”
白面少年仍待不依不饶，却感到有人正在拉自己的衣襟，回身一看，却是张须陀正对着自己摇头。少年见此脸色一黯，猛一跺脚，随着众人退下堂去。
顷刻间，阔大的中堂之内，只剩下张、刘二人，而刘嵩也起身凑到了张须陀的身边坐下，低声言道：
“我知道张大人还不至于将刘某这点微末基业看在眼里，郡城离此尚远，所谓打猎所猎何来？还请大人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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