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兵逞东夷第三十八章蛙跳（中）
一言既出，满室皆静。
因着刘嵩的提拔之恩而做诤谏状的朱粲张大了嘴巴，足可看得见内里的小舌头正在一股股惊愕的气流之下颤动，发出阵阵呜呜的低哼……而一旁的陈光则黯淡了双眼，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嘟着嘴踢动着脚下的土坷垃……至于其他的将弁，身形不约而同地缩了缩，拴着抹额布条的头颅也陡然矮了半尺……
刘嵩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脸上的肌肉不由跳了几下，暗自后悔自己说得太重，伤了人家的面子，哼哈两声，故作无事儿地举杯邀道：
“请各位兄弟过来，就是为了商议个方略，也好把我肚子里的想法给大家叙说叙说……”
闷闷的声息散出，篷内的众人登时一肃，陈光的小脸红光一闪，转眼变换上了一副激动神色，却猛然想起似的，抄起了杯子，缓缓坐到了地上，只那对洁净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刘嵩的口唇，一闪一闪地流露出一如既往的狂热。
而那朱粲却不言语，嘴巴也合了回去，容色如常地看了看左右，自嘲似的咧嘴干笑了两声，仿佛自语似的说了句：
“咱听大人的……听大人的……”
一旁的几个子总管也将腰杆挺得溜直，抻了抻胸前的袍襟，静等着聆听上官的训示，那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一丝不苟。
见此情景，刘嵩自得地一笑。和秦叔宝对视一眼，俯身拿起酒杯摆了阵势，手指了指几处，沉声道：
“此处是汉城，此处是平壤，中间地是涢水，那里是泗沘城……”
指画完毕。眼瞅着部下们齐齐点头，刘嵩续又说道：
“当日我曾给你们讲过借兵用势的方略。而今这一步几近完成，也算是个成果，谁来给我说说？……”
众人见他选将，身形都有些退让，只把陈光露在外面，而这小子也是跃跃欲试，恍若无人似地挤开朱粲。凑上前来，有些兴奋地解说道：
“总管大人的方略是……南下百济，说服百济大军北上争夺旧都汉山，继而以水师北上涢水，借水道上溯，直趋平壤或汉城……”
见刘嵩点头，陈光续又解说道：
“以卑职所见，大人所行仍是避实就虚之策。引百济军北进，则汉城或平壤二京之高句丽守军必被调动增援，可留一二处虚弱之地以为我军用武，兼之涢水北可至平壤，南可通汉城，水势又大。正可为我水师机动。”
“不错！”
刘嵩激赏地拍了拍陈光的肩头，环视一圈，提高了声音问道：
“而今，这一步目的，我们已经基本达成，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诸君可有定见？但说无妨！”
话音虽落，却无一人应声，秦叔宝在一旁看着，不禁皱了皱眉头。迟疑说道：
“到了现在这个光景。我军已是危机四伏，卑职敬佩总管的谋算高远。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
刘嵩见他也是如此，心下有些自得，更添了几分苦涩，喜的是无双勇将为己所用，苦地却是所谓兄弟也多了这么大的隔膜，心情复杂之余，也懒得多说，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说下去，表情却多了几分落寞。
秦叔宝见他如此，嗓子哽了片刻，仍是下定决心，无喜无悲地说道：
“其一，我军虽有一万五千之众，却只有两千具装铁骑可以一当十，余者为水兵、倭人，阵战、攻城无补于事，而敌方兵马，仅这汉城当面，便不下万人，通计丁男民夫，仍是数倍于我，此众寡之危！
其二，蛮夷多诈，百济人兴兵北上，若一战不利，难保他们不会掉头回撤，则那五万高句丽精锐，更是旦夕可回，内外夹击之下，我军岂不危殆？这是主客之危！
其三，顿兵敌境腹心，我军少器械，短粮草，攻城不克，援军四集……而且……”
秦叔宝说到此处，有些踌躇不定，刘嵩却是一笑，蹭了蹭他地肩膀，揶揄地笑道：
“兄长可是老调重弹？我等便是万一攻下这汉城，仍旧不得高元小丑，灰溜溜地归国，仍是不脱妄动无功的罪名？”
不料，众人竟是齐齐点头，刘嵩气闷暗道，莫非老子就这么不招人信任么？一念及此，脸上表情越发阴沉，缓缓说道：
“叔宝兄所言至正，为今之计，仍需…决断：一、破汉城；二、攻城决战尽需从速；三、平壤！对否？”
眼见众人又是一阵鸡啄米似的点头，刘嵩心中徒然升起阵阵厌烦感，抢过一条烤好的羊腿，恶狠狠地一刀割下，旋下巴掌大的一块连丝儿血肉，一把塞进嘴里，咀嚼了老半天，方才腾出空来，启口言道：
“以诸位之见，高句丽人能给我多长时间攻落汉城？”
说罢，也不等他们接口，长身而起，远望西方的高峻城池，狂吼问道：
“一天？两天？还是十天？”
见他如此，旁人还道他恼羞成怒，哪敢随便接茬？就是秦叔宝也是干张了张嘴巴，颓然坐下。不料，刘嵩蓦然回头，双目阴冷地扫视在座诸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给我两天！不行就撤！”
“两天？！”
异口同声的惊呼，混着众人因惊惶无措而有些扭曲地脸孔，更惹得刘嵩阵阵气闷，猛一拍腰间的佩刀，提步出帐，骑上战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将弁互相探询着对方眼中充盈地不可思议。
————
当夜，隋军大营之中仍是篝火通明，映照着刘嵩高大的身躯，在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群中肆意地咆哮。
“这些玩意儿还要多久能装好？”
冷眼看着眼前的百济工匠头，匍匐在地上，撅起的屁股一耸一耸地叽里呱啦辩白着。刘嵩感觉自己地头皮都有些发炸，两只眼睛瞪得好像要喷出火来。顺手将他矮小的身躯提了起来，劈头就是一记耳光，愤愤骂道：
“母亲地，老子明天早晨就要看到完完整整的家伙事儿，你明白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那百济人听不懂他说，可这副狰狞面目却是明白地，一颗乱蓬蓬的脑袋点得和鼓槌似地。嘴里兀自低声乞求着，刘嵩正要再打，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回头望去，是真归德这个老相识正叉着手站在自己身后。
四周的百济人见自家的大人来了，仿佛见到佛祖，一齐调转了脑袋，冲着真归德一阵捣蒜似的叩拜。连哭带喊地喧哗，听得真归德也是眉头连皱，挥手制止了他们地叫唤，凑到刘嵩身旁，行礼说道：
“乡下人不懂事，触犯了将军。还请看在真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了……”
“嗯，真大人来得正好，本将来巡视那些戎器的制造进度，哪知这些杀才就会对着一堆木器和我鬼叫，你倒是给说说，他们是不是偷懒来着？”
一言既出，真归德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无比，停了老半天，方才冷冷回道：
“敝国的土音固然粗鄙。却也不是鬼叫。还望将军慎言！”
“你！”
刘嵩正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反唇相讥。却想起攻城大事，狠压了压火气，瞪了他一眼，屈身虚应故事地赔了个礼，直起腰身便瞪着对方不再言语。真归德见状，暗叹一声，心说大王也是与虎谋皮。嘴上却翻译起了工匠们地陈情：
“他们说，不是干活地偷懒，只是牛筋、马筋太少，这上千具的弓臂，连十分之一都凑不上……”
“哦？”
刘嵩轻咦一声，向前走了几步，绕到一具已经完工地戎器边上端详了一番。只见这玩意儿底下是一张木板，上面钉着四支牛角似的木棍，两根并在一处，夹着钉得紧紧的牛筋，牛筋中夹着两条硬木棒子，棒子的一头连着一条粗绳，做成了弓弦的形状，只是正中间套着一副皮兜。
拽了拽弓弦，试了试力道，刘嵩感觉自己拉起来很是费力，大觉满意，暗道这扭力弩炮确实强横，也亏得自己当年留意了点古兵器，方才画出图样，让百济人给自己造出个简易版来。
不过，东西是个好东西，问题总要解决，心思左右一动，刘嵩的脸上竟浮上一丝残忍地神色来，骇得真归德急退了一步，再定睛看去，对方竟只是微笑着。正要询问，刘嵩却告了声罪，招呼亲兵急冲冲地奔旁处去了。
不多时，刘嵩驰入了自家的帐幕，紧随其后，朱粲也急吼吼地闯了进来，眼见刘嵩高坐正位，只得屈身行礼，总算了了事儿，爬起身来就是一声大叫：
“大人见召，可是有奇计破城用的着卑职？！”
见他热切，刘嵩莞尔一笑，示意他坐下，温声说道：
“倒是要借重你，只不知道你敢不敢干。”
“操，有不敢干的？”朱粲很是不以为然。刘嵩嘿嘿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杀人取筋，破城与否，在此一举！”
话音未落，帐中守卫的吴辰等近卫已是满眼恐怖，望向刘嵩的目光仿若看见了魔鬼，就连那牙关也不自觉地敲成了一片，反观那朱粲却是意态如常，提杯嘬了口杯中的凉水，手掌在案上轻轻一拍，漫不经心地问道：
“总管要取多少？手筋还是腿筋？”
PS：这个时代的高句丽汉城并非后世韩国首尔，而是今朝鲜黄海南道之载宁，在涢水（大同江）支流——载宁江西岸，地处载宁平原之中，按朝鲜人所著《大东地志》所载，其地与附近的长寿山城非一处，当为一平城。乃与平壤、国内城并列之高句丽三京之一。
而今日韩国首尔当时则名汉山城，被高句丽占领后置北汉山州，与高句丽三京之汉城当非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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