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光……光头?”
刘嵩的下巴咧得快要脱钩了,结结巴巴地总算把那两个字挤了出来,自己比隋朝多出上千年的知识,在这个时候也失去了作用,就因为眼前的一切。
一溜儿刮得油光锃亮的秃瓢,正整整齐齐地堵在寺门前,将那数丈宽的门洞遮挡得严严实实。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见这一排和尚身后,绝不止一行的光头,虽则看不真切,可若细论起人数来,怕刘嵩这一方也占不得上风。
“是……”
“怎么会?……”
正当刘嵩自顾自地感慨自己的运气真如踩了狗屎一般的时候,一阵凌乱的惊呼也在他的身后爆发出来。虽然脑后没长眼睛,可几十个人的鞋履同时向后撮的声音却听得真切,闭着眼都能想象出这群开过战场眼界的壮士们此时是何等的“无畏”。
光头当然是和尚了,刘嵩一边数着眼前的秃瓢,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所幸不是官军啊!只是他的部下们可没有他这样的阿Q功夫,眼瞅着和尚们整齐划一地前进,他们口中倒吸冷气的嘶哈声响也越来越大,交头接耳的声音也越发响亮。
能把刘嵩手底下这群“惯匪”给吓成这副德行,可不是眼前佛寺里面的怒目金刚塑得太好,也不是佛舍利真有化解戾气的能量,而是那近在咫尺的光头们确有令人震撼的“道行”。
眼前的一排和尚身上穿着的,可不是什么缁衣袈裟,而是用皮绳串联的大叶铁片,借着火光的映照下,端是一片的寒光闪闪。刘嵩可劲揉了揉眼睛,心中哀叹,老子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
那身铁片衣服,任刘嵩如何迟钝,总也知道鱼鳞铠的大名。这玩意儿在汉魏时代也算风靡一时,是行军打仗、屠城杀人的必备之物,只是这些和尚手中的家伙,并不是配套的环首刀,而是斜扛着的一支支丈八步槊。
就这份配备,放在一个府兵身上,倒算不得奢侈,可在这天下禁兵器二十多年的大隋朝,一群和尚穿戴在身上,就足够让人大跌眼镜的了。
不过,惊诧归惊诧,那一支支步槊上闪着金属光泽的棱面锐头,却也提醒着刘嵩,这些绝不是什么唬人的家伙。他正要回身询问部下,寺庙中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兵器时,一震慑人的振动陡然传来。
“阿弥陀佛!”
寺内寺外的和尚口中猛然爆出一声佛号,仿如一声炸雷平地劈开。出家人讲究平淡修行,声音自然低沉得紧,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里里外外不计其数的男中音一齐唱响,饶是刘嵩这样手握屠刀,人命累累的家伙,也吓得一阵心悸。更不要说那些本就对佛祖敬畏得厉害的部下了。
眼见气势被夺,刘嵩害怕之余更添了几分担忧,心知自己这边是狐疑之兵,人家那边是人多势众,真要争执起来,根本讨不着便宜,若是再不做点什么,找场子也就便成送上门让人痛扁了。
“贼秃驴!老子的人在你们寺门前被杀了,今天要不给个交代,老子就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寺!”
刘嵩张口便骂,戟指着眼前的光头,跳着脚一阵狂叫。不料,自那一声佛号后,眼前的和尚们便低眉顺眼,再不开口,连看他都不看一眼,一个个真就化做了泥胎漆塑,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眼见着场景,刘嵩心头火起,口里愈发不干净,连带着大小和尚和邻村尼姑、道姑的腌臜事情一起抖搂出来,说得眉目清楚,连什么时候提枪上马,如何往复动作的细节都描绘地一清二楚,整个一个纤毫毕现,就差数数掉落了几根毛发了。
这事情一开了头,那些整装贯甲的和尚又不反驳,后面那些经年尝不到腥味的老小子们哪里还记得什么害怕?起哄叫好的声音顿时又起,几个毛躁小子立时哄成了一片。
“大胆!”一声怒喝自寺内传来,众人眼前的僧兵们一齐抬头,一道道择人而嗜的目光顿时将刘嵩笼罩起来。
“哗!”
十支步槊同声落下,平端直指刘嵩和他的部下,紧接着是后排的十支……一时间,长槊如林。刘嵩的眼前满是钢铁的寒光,星星点点映着火把的光亮,后背顿时升起阵阵凉气。
“除魔!!!”
又是那个寺中的声音越众而出,鱼鳞铠丛中的一只只眼睛顿时蒙上了层层狂热,口中也念念有词,犹如寺中的暮鼓晨钟,令人沉迷欲睡,念到最后,那声音却陡然拔高,一股股压抑着的愤怒火焰顿时喷薄而出,恍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吼叫响彻云霄:
“杀!!!”
一只只踩着衲鞋的大脚轰然跨出,伴随着甲片的哗啦震响,僧兵们的队列一齐前冲,铁槊尖头距离刘嵩的胸膛更近了一步。
刘嵩从军时间虽然不短,可都是单打独斗,哪里见过这等阵战拼杀的场面?心中惶急,可槊尖已经快抵到鼻头上了,就算是跑,又哪里躲得开?索性把心一横,腰间钢刀呛啷出鞘,仰头大吼:
“弟兄们!秃驴们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你们说咋办?”
此时又哪里容他们思考,僧兵们又近了一步,吴辰明晃晃的横刀也在队后高高扬起,战也是死,退也是死,耳听着刘嵩鼓动,不战又能如何?一群人稍稍骚动,便听赵铁率先嚎了一声:
“杀啊!”
“杀狗日的……”
唰!!!几十支松明火把一齐扔向寺门,天色顿时晦暗无光,只听一声声野兽般的吼叫陡然喷薄而出,一柄柄钢刀荡开杆杆步槊,欺近便是一阵乱砍……
一时间,惨叫四起。
刘嵩不傻,眼见着挑动了部下上前,早已矮身退后了几步,躲进了部下的人群中,口中喊得响亮,身形却是纹丝不动。耳听着部下熟悉的声音变成了惨叫,他的胳膊腿竟也开始了战抖。
借着寺内透来的微光,刘嵩清晰地看见,在自己面前一步的地方,赵铁的柳盾被三五支铁槊捅得粉碎,挎盾的左手也被戳的血肉模糊,眼见着一只长槊如毒蛇吐信般扎向赵铁的腰间,刘嵩心中一急,出手将他拽了过来。
噗哧一声,那失了目标的长槊结结实实地捅在了旁边的人身上,一进一出间,爆出了好大一团血雾。赵铁此时已杀红了眼,回手便砍,刘嵩慌忙挡住,对着他大叫:
“你疯了?是我……”
“大人……大人……啊”赵铁总算看清了刘嵩,没等开口,哭声先涌了出来。呜呜地叫着:
“大人……我的刀砍不进去啊……根本砍不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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