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虚空大业第十章林暗草惊风(上)
一言出口,满室皆惊。
武人、武将,乃至武臣,分处不同阶层,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为了战争而生,为了动乱而活,如果世界上没有动荡,没有动荡的威胁,那么所有的武人也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所以,论起对时局的敏感和关注,军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因此,若说秦叔宝、朱粲等人午夜梦回时没有想过大隋的前途,自家的荣辱,那也太过小瞧他们的智商,可就像后世太平年景的浑噩人们一样,无论天地乱成怎样,只要自家还是“和谐”的,让他们出口说上一句公道话也是千难万难。
然而,在这个时刻,刘嵩那样笃定地给大隋判了死刑,却不由得众人不生出几分荒诞和崇拜来。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直勾勾地盯着刘嵩的脸庞,想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紧张,可他们失望了。刘嵩一直保持着以手拄案的姿势,一对细眼眯得看不见眸子,视线巡回审视着同样有如雕塑一般的人们。
“呃……”
一声有些痛苦的沉吟,打破了尴尬的寂静,几道目光立时笼罩在声音的来源身上,朱粲摇晃着脑袋,抬袖擦了把口水,有些痴妄地问道:
“刚才谁说话了?我没听见,谁跟我说说?”
此话一出,众人竟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刘嵩心中惊疑不定。正待定睛看去,却不想秦叔宝竟率先接茬,大声说道:
“是了,是了,你们谁听见了?我也没听清……”
见他如此,刘嵩心中大喜,知道经此一事。秦叔宝对大隋的期望彻底破灭,堂下尽忠节。马上取功名地心思也有了不少松动,假以时日,待自己有了些许资本,这位凌烟阁功臣未尝不能成为手中的一柄利刃。
见众人纷纷表态,刘嵩意味深长地一笑,将面前酒杯扶起,斟上浊酒。淡淡说道:
“话不必说得长远,眼前的事情便有许多可议的地方,你们看……”
说着,刘嵩让开位置,露出了身后屏风上巨幅的地图,一条条点点线线展露眼前,刘嵩伸手在左上方一指,大声说道:
“此处便是马邑。日后我等安身立命之处!”
说实话,作为低层军官,秦叔宝、朱粲等人的知识结构都极其单纯,论起战场战术,他们或由家传,或由自学。也算一时翘楚,可对这舆地之道,限于藏书、眼界,就差得远了。可以说,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对自己即将上任的郡县有了一个直观地认识。
马邑郡治所善阳县,下辖善阳、神武、云内、开阳等四县,有户四千六百七十四。听起来人户不少,可若和大隋内地地郡县相比,却是名副其实的边陲蛮荒之地。你比如说这靠海地东莱郡就有九万户。至于齐郡,人户更是多达十五万。可见其中的差别。
更何况这马邑郡地旷人稀,临近东突厥。北面虽有定襄郡作为屏障,其实却早已形同虚设。因为大隋和突厥交好,兼之定襄人户实在太少,突厥的游骑、牧人早早就已经把那里圈作了自己的牧场,因此,马邑郡早已是事实上的边塞。
“怎么看怎么像是发配……”吴辰嘟囔了一句,却赢来了一片责难的目光,又一次怯怯地低下了头。
“呵呵……朝廷不想让咱们得享大名,自然不能让咱们在中原锦绣地败坏陛下的圣德……”
这却是陈光忍不住了,竟冷笑着讽刺起了皇帝地不公。见他也如此,秦叔宝也懒得再管,轻叹一声,拳头在地上重重一砸,不再出声。
“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刘嵩大手一挥,故作洒脱地说了一句,又自转身在地图上指画,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解说道:
“此去马邑,行程数千里,须途经东莱郡、北海郡、齐郡、济北郡、东平郡至东郡换乘船只,入河水经汲郡、河内郡,越太行山达长平郡,再沿丹水北上上党郡,进入太原郡境内,再过楼烦郡秀容县至雁门郡,西出楼烦关,方至马邑郡治善阳……”
“一路迢迢啊……”
秦叔宝沿着刘嵩的手指一路看去,不禁发出了感慨。在他看来,此行艰险实在不啻于东渡高句丽,光路上的行程就不下两月,更不要说还要沿路沟通粮饷,安置兵马住行,恐怕走到的时候,自己这一干人也给累死了。
相比之下,刘嵩倒不是很在乎这番辛苦,反正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根本没有家室之累,在齐郡、东莱郡混日子,并不见得比马邑郡清闲,而且起码在马邑更多面对的是突厥外族,而在中原内地为将,他却要拼死屠杀自己的同胞,纵然没有选择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可这一旦有了机会,感情上却总有些异样。
“依我看,这一番变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刘嵩迟疑着说道。
“怎么会?”
秦叔宝带头惊问,看那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嗔怪和疑惑,想来确是看不透其中地关节。刘嵩见此,淡然一笑,手指着中原腹地说道:
“诸位请看,大河南北,甚至东都周围,到处都有流寇活动,我等如若被派到其中任何一处,便要日日以讨捕为任……列位都是开得硬弓、骑得烈马的壮士,日日屠杀这许多饿殍,又有快意?这是其一!”
见众人默然不语,显是有些自惭。刘嵩也不执着,又复说道:
“方今乱世之象已成,我等既不容于当道,便须为自身,为家人老小寻条生路,可这中原四战之地,流寇横行之所。任我等有千般本事,又如何保得时时周全?此其二也。”
听他如此说。众人齐齐点头,想来都是思有所得,眼睛更是专注地看向刘嵩。刘嵩微笑道:
“这第三嘛,却关乎我等的前程……”
“前程?我们还有前程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朱粲撇嘴硒道,一边说,那张大手竟自灵巧地摆弄着酒杯,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自然是有地!”刘嵩大声回答。猛一转身。虚指着天下舆图,傲然说道: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孰知我等便不是这英雄之一呢?”
话未出口时,刘嵩便感觉自己的心脏不住地躁动,几乎就要从胸腔里一跃而出,话音一出,反倒好似一块大石被瞬间移走,浑身舒坦。自鼻子里哼出一声,却见一旁的众人已如石化,呼吸也渐粗重,目光更是屡屡稍触即离地交流,紧张之处,几乎就要迸出火花来。
刘嵩知道。不能再寄希望于有谁跳出来装糊涂,便强笑道:
“话说得有些多了,不过都出自刘嵩肺腑,如若哪位觉得……”
不待他把这番虚伪表演完,就听一阵唏哩哗啦地乱响,朱粲已推倒面前桌案,长身跪倒,大笑道:
“哈哈……主公多虑了,旁人不敢说,只我老朱。这路上算是跟定你了。大不了就是个人死鸟朝天!”
言罢,一个稽首大礼。冲着刘嵩便结结实实地拜了下去,这位历史上地迦楼罗王终于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投效之意。刘嵩心里自然也清楚,与其说此人看中的是自己地领袖魅力,莫若说看中了自己的名声,日后会不会起借鸡下蛋地意思还难说得很呢。
可他毕竟起了个头儿,眼见着吴辰也是恍然大悟一般,猴急地离座拜倒,口称主公。反倒是陈光在那一瞬间有些犹豫,甚至还轻咬了咬嘴唇,若有若无地一声叹息吐出,方才跟在吴辰身后半步,裣衽拜倒。
此时,只剩下秦叔宝一人在旁安坐,脸上兀自抽搐不止,喉结一阵滚动,分明是有不小的忌惮和思虑,刘嵩自不会勉强他,强迫自己挂上几分微笑,伸手扶起跪地三人,温言抚慰道:
“咱们兄弟是经过生死的,这些虚礼该省则省,各人的心迹,我心里清楚得很,今后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几个人自是一番逊谢,这眼睛却直向一旁地秦叔宝瞄去。秦叔宝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若说他对刘嵩地心念,本来就有些兄弟情分,可若说这样便屈身投效,却很是不甘,毕竟论家世,论武功,论战阵之能,他都只强不弱,虽然未尝没有察觉刘嵩的不臣之心,但也无论如何不想早早便踏进这漩涡里。
刘嵩也是历练许久地人物,哪里看不出他的高傲之处,自然不会用强,便是威胁的话,也是不会说的,仍自笑着说道:
“兄长不必介怀,不过就是个称呼,咱们一起马上取功名的日子还长着呢,岂需急在这一时?”
听他说到这份上,又有刚才的暗讽的刺激,秦叔宝便再是傲气,也不好拿架子了,只见他侧身拱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揖礼,启齿说道:
“天下事自由天下人,我辈不才,但愿为天下人争个朗朗乾坤……”
刘嵩一听,心笑道,哦?呵呵,这是跟我公事公办,明摆着表明要看风色呢?好,老子就等你两年,如果拴不住你这凌烟阁中人,也算老子没这逐鹿天下的气魄,干!就他娘地赌一铺,又有何妨?!
想到这儿,刘嵩心中块垒尽销,右手重重伸出。朱粲看了看刘嵩,又看了看秦叔宝,嘿嘿一笑,一张大巴掌啪地拍在了刘嵩手心,紧跟着又是几声脆响,吴辰、陈光纷纷跟上,秦叔宝迟疑片刻,也伸出了右手……
“好!”
刘嵩的左手也拍了上去,大叫一声,兴奋之情,弥漫在空气之中,仿佛这几只手掌,已经代表了整个世界。众人见此,相视一笑,正要回座,却听帐外一阵金铁交鸣的刀交剑响,紧跟着,一名亲兵满脸是血地扑进帐来,大叫一声:
“将军,不好了!骑军哗变了……”
PS:第一更奉上,第二更若写得出,晚上补上,若耽搁了,明天必补,对不住了,加班来着。
...